第1143章 省得後世包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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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顏直諫的忠信大臣蒙上卿怎麼也不會想到,他頭天密奏陳慶心懷異志、意圖謀反,第二天扶蘇就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事主本人。

  「早先蒙卿曾提及此事,本宮擔心思慮不周,敗壞了內務府現有的局面。」

  「想不到他竟然……」

  「而今野人心思浮動,男女老幼齊聚請願。」

  「讓本宮如何作答?」

  「蒙卿也是老成持重之臣,豈能將國事視為兒戲!」

  扶蘇滿腹苦水,當著陳慶的面大發牢騷。

  北原先生刊登的文章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臣士人無不歡欣鼓舞,紛紛上書附和,誇讚北原先生乃謀國之士,忠諫良言萬金不易。

  內務府的底層工匠、民夫則陷入極大的恐慌之中,連正常秩序都難以維持。

  野人不再安心做工,逮著空隙就向上官打探消息,熱切期盼早日歸入內務府,拿上高薪厚祿。

  最難受的無疑是被架在火上烤的扶蘇。

  他實在鬱憤難平,下朝就來找陳慶訴苦,一時順嘴就把蒙毅密奏彈劾的事說了出來。

  「老登素來與我不睦,背後誹謗詆毀也在情理之中。」

  「幸虧殿下明辨是非,未受讒言所誤。」

  陳慶面色平靜,暗地裡卻在嘖嘖稱奇。

  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

  文武百官中或許有人察覺出了些許跡象,但敢這麼篤定他一定會反,並且還願意拿項上人頭作保的,唯有蒙毅一人。

  老登可以的!

  扶蘇深深地嘆息:「什麼時候為百姓分憂解難都成了居心叵測的證據?」

  「難道朝廷中只准有奸佞諂媚之徒,卻容不下清正廉明之人?」

  「真到了這種地步,大秦亡國也未嘗不可。」

  陳慶連忙勸道:「殿下何須放在心上。」

  「古人言:老而不死是為賊。」

  「蒙毅年邁衰朽,只顧著保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哪還掛記著江山社稷?」

  「再者,他自恃德高望重,無論誰人都得讓他三分。」

  「我卻一貫信奉不分老幼,達者為師。」

  「他嫉恨我是應有之事。」

  說完陳慶長嘆一聲:「承認別人優秀很難嗎?」

  「蒙上卿若是缺人推車,我安排府上的僕役去給他推個幾十里就是了。」

  「何必背後如此造謠中傷?」

  扶蘇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先生,私人恩怨先放一邊。」

  「您可有兩全其美的良策,能度過眼下的難關。」

  陳慶爽快地說:「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野人一門心思要入內務府效力,儘管答應下來嘛。」

  「原有役吏不願意野人搶奪他們的飯碗,也答應下來嘛。」

  「中間無非多了個臨時工、合同工而已,雙方都能接受。」

  扶蘇疑惑地問:「何為臨時工、合同工?」

  陳慶儘量用對方能聽懂的方式,闡述了二者的由來和區別。

  「野人為受內務府借調,為之效力,期滿則發回原籍,另行安置,此乃臨時工。」

  「勤懇優異者,則簽訂長約,視情形延長約期。確認為可造之材,再收錄內務府門下。」

  「此即合同工!」

  「先生,妙啊!」

  「妙不可言!」

  扶蘇欣喜若狂。

  後世的『新穎』手段讓他大開眼界,原來還可以這樣!

  陳慶認真地叮囑:「殿下,此乃應急之策,切勿當作常例。」

  「行穩方能致遠,踏實才能登高。」

  扶蘇用力點頭:「本宮知曉輕重。」

  「多謝先生獻上良策,解我燃眉之急。」

  「本宮這就去起草詔書,免得再生變故。」

  陳慶起身行禮,默默地打量著他急匆匆離去的背影。


  「大舅哥真是實誠人啊。」

  「什麼事都跟我說,你就不怕……」

  他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感慨地搖了搖頭。

  「阿菱,咱們出門去好不好?」

  「時候不早了,別誤了正事。」

  為了儘快造出足夠數量的船隻,陳慶打算直接買下渭河流域的幾家船場,稍加改造後就可以大規模投入生產。

  「來啦!」

  相里菱麻利地收拾好東西,小跑著朝他奔來。

  「咦,咱們是去買船場,又不是出門郊遊。」

  「你化妝打扮做什麼?」

  陳慶故意逗她。

  「總不能灰頭土臉的,丟了侯府的顏面。」

  「再說,我打扮漂亮些,你不高興嗎?」

  相里菱左右搖晃著身體,噘著嘴回應道。

  「高興,當然高興。」

  「走,與為夫把臂同游去。」

  陳慶主動伸出胳膊。

  「我跟隨在你後面就行。」

  相里菱背著個精緻的小包袱,像個回娘家的小媳婦兒。

  陳慶莞爾一笑,與她說笑著朝大門外走去。

  「帝婿!」

  「帝婿請留步!」

  馬車停駐在侯府大門外,陳慶正準備上車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人在叫自己。

  對方的口音生硬又古怪,令人難以分辨。

  陳慶下意識想到是某個外邦使節,或者咸陽城裡謀求幸進的胡商。

  「安息使節?」

  回首凝視,他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帝婿,有禮了。」

  安息使節只學了幾句場面話,言辭簡略,笑容卻十分燦爛。

  陳慶眉頭微皺。

  這是刻意在門口等我?

  難道……陶淳被調任別處去了?

  差不多。

  他又不傻,扶蘇也不是善於掩飾的人。

  如今即使沒有公之於眾,陶淳都能猜到他的禮部尚書當到頭了。

  安息使節自然成了沒娘的孩兒,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茫然四顧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名出自秦忠君商隊的傳譯走上前,抬手行禮後,開始相互轉達。

  「帝婿風采如故,今日有緣得見,實乃拉蘇爾的一大幸事。」

  「不知帝婿要去哪裡?在下可否一道同行,瞻仰秦國風光。」

  陳慶聽完傳譯的話,委婉地拒絕:「承蒙貴使看重。」

  「陳某正欲陪夫人春遊踏青,不便與外人同行。」

  「見諒了。」

  安息使節稍後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衝著傳譯說道:「帝婿可否給在下一刻鐘的時間,有些事想跟您商議。」

  「絕不會平白耽擱您的行程,本使略備薄禮奉上。」

  他回頭衝著街角處的馬車挑起下巴。

  看得出來,馬車負載極重,他的薄禮也格外豐厚。

  陳慶輕笑著說:「怕是要讓貴使失望了。」

  「陳某無權無職,人微言輕。」

  「您來我府上實在是找錯了廟門。」

  「也不怕您恥笑,而今府中是內人做主,大小事全由她一言而決。」

  「說句母道話,大女人頂天立地,揮斥方遒。陳某小男人家家的,做些針織男紅,賢惠持家才是本分。」

  負責傳譯的青年聲音越來越小,眼睛卻越來越大。

  「看什麼?」

  「怎麼不說話了?」

  陳慶玩味地笑著。

  「帝婿,您……方才說的話什麼意思?」

  青年磕磕巴巴地問道。

  「爸了個根的,很難理解嗎?」

  「小伙汁,以後你就懂了。」


  陳慶向安息使節投去抱歉的眼神,然後示意門口的侍衛阻攔對方。

  相里菱聽到爭吵聲,不停地回頭觀望。

  「陳郎,他們吵起來了。」

  「你一番怪言怪語,傳譯聽不懂,又不敢隨意欺瞞。」

  「安息使節似乎是在怪罪他。」

  陳慶哂笑出聲:「或許並非你猜測得那樣。」

  「安息人聽不得為夫之前的言語,喝令傳譯給他找石頭去。」

  相里菱一頭霧水:「找石頭做什麼?」

  陳慶壞笑著說:「任你拳法千變,石頭一砸就靈。」

  「好啦,別去計較這些了。」

  「咱們上車。」

  ——

  秦朝時關中地區溫暖濕潤,水力豐沛,故此船運極為發達。

  穆公在位時,晉國發生糧荒,向秦國買糧。

  渭河上白帆綿延八百里,首尾相連絡繹不絕,可見秦國舟船之盛。

  陳慶想買的幾家大型船場底細清白,技術也算不錯,建造的船隻堅固耐用,頗受商賈認可。

  渡河抵達渭南後,一路打聽著很快就找到了蹤跡。

  「陳郎,你快看。」

  「那裡是不是在架設水車?」

  相里菱遠遠地望見河岸邊矗立的木輪,興奮地呼喊道。

  「呦呵,膽識不俗嘛。」

  「這都第二架了,沒少花錢吧。」

  陳慶站起來踮腳眺望,略感驚奇地誇讚道。

  「水車切割木料又快又平整,勝過人力不知多少倍。」

  「船場若是固步自封,離破落凋敝也不遠了。」

  相里菱感慨地說:「短短數年,夫君的所思所慮就呈現於眼前。真快呀!」

  陳慶心中不禁湧出一股成就感。

  「為夫初入咸陽時,曾許諾陛下渭河可抵千萬民夫。」

  「如今吹過的牛逼實現了吧?」

  「去瞧瞧他們手藝如何,可別弄壞了我的水車。」

  前方道路碎石遍布,只能下車徒步前行。

  繞過一片茂密的林木後,空曠寬闊的船場映入眼中。

  「慢點,小心。」

  「再上去幾個人,別愣著啦!」

  「都把力氣使足了,千萬別摔壞了車上的東西!」

  一群身著短袖褐衣的船工團團圍聚在馬車旁邊,呼喊著號子齊齊發力,把沉重的齒輪從車上卸了下來。

  「緩一緩,先墊上木方和乾草。」

  「都別動啊!等我喊了你們再往下放!」

  齒輪被草繩纏得結結實實,監工仍舊放不下心,找來東西墊在地上。

  「嘿,呵!」

  「放!」

  「慢一點!」

  陳慶看到他們十餘人圍在一起,連挪動腳步都不容易,頓時嘀咕道:「好像也沒多重啊。」

  咚!

  經過船工的不懈努力,齒輪終於平穩地安置在墊塊上。

  幾個力竭的青年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坐下休息。

  「起來,起來!」

  「誰讓你們坐它上面的?」

  「坐壞了賣掉你全家老小也賠不起!」

  監工兇惡地提著鞭子,把船工趕到了一旁。

  「齒輪是精鐵鑄造的,坐不壞。」

  陳慶離著還有十幾步,忍不住說了一句。

  「誰?」

  「哪個不服氣的,站出來!」

  監工掐著腰大聲呵斥,目光狠辣地掃視了一圈。

  「我說的。」

  「它就是個鐵疙瘩,別說坐下去,就算鐵錘敲擊輕易也不會壞。」

  陳慶湊上前,準備伸出腳踩在齒輪上。

  「哎哎哎!」


  「使不得,使不得!」

  監工臉色大變,匆忙攔在前面。

  陳慶的右腳懸在半空:「怎麼啦?」

  「貴人,您這一腳下去,東家非得讓小人捲鋪蓋不可。」

  「求您腳下留情,放過小的吧。」

  監工一臉討好的求情。

  陳慶大感疑惑:「誰跟你說這東西容易壞的?」

  「發賣之前已經里里外外纏了草繩,即使從馬車上墜落也絲毫無損。」

  「你們這……」

  監工一本正經地解釋:「貴人您不曉得它的金貴。」

  「這麼個磨盤大的東西,能在咸陽上好的地段買一套兩進兩出的大宅。」

  「您說我等能不小心嗎?」

  陳慶悻悻地收回腳:「再金貴它也是個鐵坨子,犯不著如此精細。」

  監工敷衍地應道:「貴人您說得對,一套宅院而已,對您不算什麼。」

  「可摔壞了它,東家真會要我們的命啊!」

  相里菱掩嘴竊笑,扯了下陳慶的衣袖:「由得他們吧。」

  監工不知道陳慶的來歷,但是看他衣著不俗,又有貴婦陪伴身邊,暗自猜測是大戶人家出來遊玩踏青,無意間行經此地。

  「貴人您往後退一下,小的們要幹活了。」

  他回頭吆喝一聲:「歇足了沒有?」

  「起來幹活吧!」

  船工紛紛起身,好奇地朝著陳慶偷偷打量,然後飛快地低下頭。

  「一,二,起!」

  十餘人合力,咬著牙關把齒輪抬了起來,慢慢挪動腳步行走在崎嶇泥濘的河岸上。

  「滾著走不行嗎?」

  「非得白白出那麼大力氣。」

  陳慶無奈地嘆了口氣。

  相里菱戲謔地打趣:「滾壞了怎麼辦?那時候該滾的就是船工了。」

  陳慶加重了語氣:「那是鐵的!鐵的!鐵的!」

  「罷了,隨他們去吧。」

  不經意間,前世的記憶浮現腦海。

  電腦剛開始在華夏普及的時候,還有個挺專業的名字——微機。

  學生進入微機室時,必須脫了鞋子包上腳套,以防帶入灰塵損壞了精密昂貴的教學設備。

  練個簡單的基本操作,竟然搞出了科學研究一般的儀式感。

  水車用的齒輪在大秦毫無疑問屬於高精尖設備,價格更是高到離譜。

  船工的小心謹慎也在情理之中。

  「幸虧我回來了。」

  「起碼後世不用再包腳套。」

  陳慶喃喃自語後,拉著相里菱跟隨船工前行。

  花費這麼大的本錢架設水車,船場的東家肯定就在現場。

  省得他們去別處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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