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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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毅從偏殿中憤然離開後,第二天就稱病不朝。

  之後鄭淮、陶淳先後告病休養,擺出了同進同退的架勢。

  六部尚書少了一半,文武百官人心惶惶,上書勸諫者絡繹不絕,措辭也愈發嚴厲。

  恍然之間,備受百姓期許的太子殿下光環黯淡,在士人中的風評也多了許多批評和抱怨的聲音。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老登一夥肯定是知道了陛下身體抱恙,才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等新皇登基,讓我站穩腳跟,他們就再無回天之力了,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眼下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各位不要灰心喪氣嘛。」

  「尤其是英將軍,削了你三等爵而已,有什麼值得掛心的?」

  陳慶淡然自若,向英布舉杯致意。

  在王菱華的勸說下,扶蘇為了平息眾怒做出了一定的退讓。

  李左車被定了個不勝任、不直的罪名,府丞之位罷黜。

  韓信和英布兩個在扶蘇和王翦的包庇下,,沒依照『擅自調兵』來處置,僅定了個犯令的罪名,從輕發落。

  「某家並不是因為這三等爵位!」

  「大雪封山,行路艱難。」

  「咸陽城的軍老爺連例訓都減免了,就剩我們一群連個正經軍籍都沒有的闖入深山老林里,追緝盜匪驅趕猛獸。」

  「到頭來功勞一分沒有,反倒落了處置!」

  「幸好有殿下開脫,否則還要定某家一個死罪!」

  「這特娘的鬼世道!」

  英布破口大罵,顯然被氣得不輕。

  韓信揶揄道:「我叔叔被連削十七等爵,都沒如你一般。」

  英布立刻反駁:「那能一樣嘛!」

  「倘若讓我當一天侯爺過過癮,給我把爵位削乾淨了也無怨。」

  眾人哄堂大笑。

  陳慶若有所思地說:「眼下咱們這些清閒散人倒還好,最難熬的應該是田舟,以及他的師兄弟們。」

  李左車點點頭:「是啊。」

  「殿下有意恩賞有功之士,所以將總督司的職位讓給了田師兄。」

  「卻不知此乃是非之根,災禍之源。」

  「田師兄的工造之術出類拔萃,卻心性純良,不諳世事。」

  「我擔心……」

  他的目光和陳慶碰到一起,心領神會地頷首。

  歷來都是官逼民反,田舟以及秦墨門徒同樣在走上這條路。

  而他們兩個都是推波助瀾者,刻意加深、加重了公卿世家對秦墨的敵視。

  「這個含冤,那個抱屈。」

  「惹得某家火起,操起大刀與他們分辨個道理!」

  英布怒罵了一聲,丟掉杯子抄起酒壺:「越說越憋屈,來,韓小哥與我痛飲幾杯!」

  陳慶和李左車相對而坐,悠然自得的談笑風生。

  眼下無需他們做什麼,等時機一至,自然風起雲湧。

  ——

  「陳郎!」

  「陳郎!」

  午後時,陳慶睡得正熟。

  相里菱滿臉急切地搖醒了他。

  「阿菱?」

  「什麼事?」

  陳慶揉著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

  通常來講,阿菱是不會無緣無故來打擾他休息的。

  一定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

  「田師兄今日早早下了職,也未返家。」

  「如今不知去向,到處都找不到他。」

  相里菱心急如焚地說道。

  「田師兄找不到了?」

  陳慶一下子恢復了清醒,皺眉思索片刻抬起手:「你先別慌。」

  「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

  「說不定想到了什麼新奇的主意,一時沉醉其中,忘了身處何時何地。」


  「往常又不是沒有過。」

  相里菱愁眉不展地說:「師兄自任事以來,除了傷病纏身,從未有一天早退過。」

  「他最近的境況你又不是不清楚……」

  陳慶趕忙翻身下榻:「我去找他。」

  相里菱趕忙追在身後:「咱們一起。」

  從黃昏到深夜。

  陳慶萬萬沒想到發動了上千人手,竟然死活找不到田舟的蹤跡。

  「他到底去哪兒了?」

  「不會真的出什麼事吧?」

  一籌莫展之下,他甚至想去黑冰台找趙崇幫忙了。

  「內務府的各大府司都打聽了沒有?」

  「還有哪裡沒找過?」

  陳慶有種莫名的預感,就田舟這種老實巴交的性子,根本走不遠,一定還留在內務府的某個地方。

  「都找過了。」

  「還有……冶鐵司新設的工坊沒去看過。」

  楊寶遲疑了下,忽然想起了什麼。

  「那就沒錯了。」

  「田師兄一定在那裡。」

  「可有哪座工坊最近有不同尋常之處?」

  陳慶轉頭問道。

  「不同尋常之處……」

  「有一座高爐三四天前剛剛點火,這算不算?」

  楊寶底氣不足地說。

  「走,先去看看再說。」

  夜色幽深,一輪明月灑下清冷的光輝。

  萬物消寂,唯有腳下的工坊還在熱火朝天的運轉。

  轟鳴的噪音如同琴瑟合奏,田舟禁不住用鞋底敲打著階梯,應和其中美妙的節奏。

  一陣清脆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忘我時刻。

  「田師兄,你可真會找地方。」

  「侯爺,您怎麼來了?」

  田舟大驚失色,下意識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拉我一把。」

  面對陳慶伸過來的手臂,田舟硬著頭皮俯下身,把他拽到了高爐中間搭建的平台上。

  「幹嘛呢?」

  「一把年紀學會離家出走了是吧?」

  「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找你?」

  陳慶大口喘著氣,「你別跟我說是在這裡看星星看月亮,煙又大又熏人,你也不嫌嗆得慌。」

  「咦,田師兄你不會想從爐口跳進去吧?」

  田舟沒想到會被猜中了心事,頓時又尷尬又難受。

  「下官實在無顏面對侯爺,確實有過一死了之的想法。」

  陳慶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是誰能逼得秦墨首席大弟子,太子殿下青睞有加的總督司、代皇家內務府府令尋死覓活呀?」

  「螻蟻尚且偷生,販夫走卒照樣惜命。」

  「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飽,餓兩頓什麼毛病都沒了。」

  田舟委屈地差點哭出來:「侯爺,下官又惹下大禍,心中著實慚愧難當。」

  陳慶按著他的肩膀,坐在落滿粉塵的階梯上:「慢慢說,你惹了什麼禍?」

  「莫非殺了人?」

  「小事嘛,又不是沒教過你,只管推到我頭上。」

  田舟搖了搖頭:「侯爺可記得您的代郡舊部中,有一人名為毛三。」

  陳慶回憶片刻:「有印象,但記不太清了。」

  「他好像隨李乙自謀生路去了吧?」

  田舟補充道:「毛三開起了茶水鋪,沾您的光低價採買了許多劣茶。又托人來我這裡說情,借鐵器冷卻時的餘溫來燒水。」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每日所需的熱水也越來越多。」

  「從驢車換成了馬車,從三百斤變成一千餘斤仍不敷使用。」

  陳慶忍俊不禁:「想不到毛三還挺有門道。」

  「他在我手底下做個鍛打工匠屈才了。」

  「你二人往來甚少,莫非是他貪心不足,想借我之名給你找麻煩?


  田舟苦笑道:「真是如此便好了。」

  「今日毛三的家僕取水返回時,被內史府的衙役當場拿獲。」

  陳慶猛地轉過頭去:「你說什麼?」

  「內史府憑什麼拿人?」

  田舟嘆了口氣:「當時毛三的家僕呼喊掙扎,被路過的帳房文吏遇到,便上前過問了幾句。」

  「衙役只說是上頭的命令,他們奉命行事而已。」

  「繼續追問下去,便說是懷疑有人內外勾結,將皇家利益私相授受。」

  陳慶立時警醒:「李乙恐怕也難逃此劫。」

  「還有之前出走的那些人,都要受我牽累。」

  田舟愁眉苦臉地說:「侯爺您顧念舊情,為他們行了許多便利。」

  「譬如毛三用的熱水,本來有些鐵器鍛打後,就要放在那裡等它涼下來的。」

  「利用餘熱燒水,冶鐵司的工匠自己也在干。」

  「但是毛三畢竟是外人……」

  「還有李乙燒磚摻的礦粉、礦渣,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等新爐全都啟用之後,水泥工坊根本就用不了。」

  「如今追究起來,全成了私相授受的證據。」

  「下官記得還有一家做木凳、木榻的。」

  田舟的笑容更加苦澀:「還是您的舊部和秦墨的再傳弟子合夥開辦,樣式、工法全是照著內務府仿的,聽說賣得非常好。」

  「這回怕是也要被查抄問罪了吧。」

  陳慶深沉地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內務府的人不好動,他們便朝著我親近的人下手。」

  「雖然傷不了我的皮毛,但是能給我添堵。」

  「無所不用其極啊!」

  田舟自責地說:「下官但凡小心謹慎一些,也不至於鑄成今日大錯。」

  「侯爺,我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一旦他們被治罪,我也逃不脫貪污瀆職的污名。」

  「今後的內務府……恐落於旁人之手。」

  陳慶嬉笑著說:「你就因為這個心緒難平,大半夜不回家在這裡吹冷風?」

  田舟神情嚴肅:「下官一來無顏面對您代郡舊部的家眷,二來辜負了您的重託,沒能幫您守住內務府。」

  陳慶擺了擺手:「內務府乃皇家所有,又不是我的。」

  「誰想要儘管拿去,我等唯皇命是從。」

  「至於被寧騰抓去的人,想辦法撈出來就是,這個我專業。」

  「田師兄何必苛責自己,又不是你的錯。」

  田舟頹喪地說:「下官百無一用,什麼都做不好。而且……害得您丟了侯爵之位。」

  陳慶板起面孔:「你這麼說就是拿我當外人了。」

  「阿菱喚你一聲師兄,我也拿你兄長對待。」

  「區區功名利祿,怎麼抵得過兄弟情義?」

  眼看著田舟還是垂頭喪氣,深陷在內疚和沮喪之中,他話鋒一轉:「我若是和你一樣,早就跳進高爐十回八回了。」

  「先前在代郡經營銅鐵鋪時,有一農夫家境貧寒。」

  「他不知從哪裡聽說我這裡能買到精良農具,特意從偏遠鄉間趕來。」

  「沒錯,農具確實有,但是賣得貴。」

  「農夫聽過價錢後,滿心失望而歸。」

  陳慶站得筆直,語速飛快地說:「原本以為此事便過去了。誰知那農夫每逢進城,都要去銅鐵鋪里盤桓片刻,詢問農具降價了沒有。」

  「一來二去熟悉後,我便從他口中得知:農夫家有二子一女,年紀都在七八歲、十餘歲。」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怪不得他如此貧窮。」

  「趕上第二年銅鐵鋪的生意相當紅火。」

  「開春時,農夫又來問價。」

  「田師兄你見過那種眼神沒有?」

  「像是從這裡伸出兩把小鉤子,恨不能偷偷把鋪子裡的犁鏵給鉤進去。」


  田舟禁不住發笑:「當然見過,正如英雄愛寶劍,如饑似渴。」

  陳慶感慨地嘆了口氣:「是呀,我正是被他的眼神打動,故此把人叫了過來。」

  「農夫僅有七成錢,我還是把犁鏵賣給了他,只是叮囑他不要說出去。」

  「他當時先是不敢信,後來又千恩萬謝,一再保證等秋天收了糧,就把欠的錢還上。」

  田舟好奇地發問:「那農夫如約還錢了沒有?」

  陳慶搖了搖頭:「沒有。」

  「農夫得了新犁,歡天喜地回到家中,與妻兒一起開墾新田。」

  「結果不知道被哪個眼紅的報給了里長,對方質問他犁鏵是哪裡來的。農夫不肯說出東西的來歷,懇求交錢贖罪。」

  「鄉老訓斥一通後,罰了他五百錢。」

  「農夫家中連五個錢都拿不出來,遑論五百錢?」

  「最後他冒險進入深山採藥,不慎葬身熊口,屍骨無存。」

  「秋收時,他的妻兒找到了銅鐵鋪,把生鏽的犁鏵還給了我。」

  田舟眼神茫然:「後來呢?」

  陳慶輕笑道:「哪有什麼後來,或許都餓死了吧。」

  田舟不可置信地瞪著他:「怎麼會這樣?」

  陳慶面無表情:「就是這樣啊。」

  「你是不是想說,農夫勤勞誠懇,無一錯處。」

  「為何會落到家破人亡的田地?」

  田舟嘴唇囁嚅,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所以,既然不是他錯,那一定是別的出了錯。」

  「依我來看,是當今的世道出了問題。」

  陳慶扶著他的雙肩:「田師兄有經天緯地之才,你冶煉出的鐵料,讓秦軍所向披靡,少了無數傷亡。讓百姓飽暖無虞,免受飢餓之苦。」

  「你有大功於社稷,千古罕有人能及。」

  田舟羞慚地低下頭:「侯爺過獎了。」

  陳慶鬆開手,握著他的手腕往下走:「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無愧於心即可。」

  「世道的偏差,我替你扭轉過來。」

  田舟下意識停住腳步:「侯爺,您要……」

  陳慶回頭笑了笑沒說話。

  還能是幹什麼?

  扭轉乾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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