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長得像人的未必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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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慶的態度驟然大變,讓辛勝夫婦兩個震驚又錯愕。

  「你說什麼?」

  「要把我夫君下獄問罪?!」

  「妾身不妨問一句,罪從何來?」

  「百族嘯聚作亂,是誰率領士卒勠力死戰,衣不解帶?」

  「又是以寡敵眾,平定西南戰禍?」

  「陳慶,你莫非當朝堂中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我倒要看看天底下還有沒有公道!」

  嬴元曼氣憤地拉著辛勝:「不必理會他,我帶你去咸陽宮,找皇弟討個說法。

  辛勝腳下佇立不動,目光猶猶豫豫地看向陳慶。

  「走哇。」

  「去找殿下為你們主持公道。」

  陳慶淡然自若地抿了口茶水,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

  辛勝掙開她的拉扯,作揖道:「末將用兵不戢,致使野人軍損失慘重,該受責罰。」

  嬴元曼勃然大怒,「你這鼠輩,怕他做什麼!」

  辛勝目光低垂,暗忖道:嬴詩曼和扶蘇一母同胞,深受父母寵愛。

  但凡你倆換換,今天我都敢和陳慶叫個板。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你在皇室子女中的地位比嬴詩曼遠遠不如,還問我為什麼怕陳慶?

  「若要論起來,罪魁禍首就是你,樂平公主。」

  陳慶不緊不慢地說:「毒殺百族首領在前,放火毀屍滅跡在後。」

  「兩樣都無過,偏偏你行事不密,才惹出後來的風波。」

  「本侯沒說錯吧?」

  嬴元曼氣極反笑:「我夫妻二人難道不是受了你的蠱惑?」

  「罪魁禍首分明是你才對!」

  「要下獄也是你先下獄!」

  陳慶懶得跟她胡攪蠻纏,往下壓了壓手:「今日單論辛勝之罪。」

  「太子殿下施恩布德、扶弱濟困,才換回了野人竭力報效。」

  「七八千人去了蜀郡,活下來的僅兩百之數。」

  「你讓殿下如何面對他們的父母妻小?」

  「殿下施與的恩惠是假仁假義不成?目的就是買他們的命?」

  「倘若野人如此作想,今後誰還會給殿下效力?」

  辛勝還沒說話,嬴元曼就不忿地喊道:「天下間的野人千千萬萬,死個七八千算得了什麼?」

  「草木尚且有春秋更替,一枯一榮。難道野人不打仗就不會死了嗎?」

  「大不了多給些撫恤錢糧,這筆錢我們自己出。」

  「你還有什麼話說?」

  陳慶愣在當場,嘴巴張了張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罷了,我與你們說不通,全憑殿下做主吧。」

  嬴元曼用力拽住辛勝的胳膊:「咱們走,去找我皇弟。」

  「拿上山夷的降書,我非得給你討個功勞回來不可!」

  ——

  黃昏時分,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

  陳慶收拾停當準備回家的時候,終於等到了扶蘇的到來。

  「先生。」

  「殿下。」

  二人四目相對,嘴角露出苦笑。

  「先生不請本宮進去坐坐?」

  「殿下是為了辛勝功過賞罰一事?」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

  「天色已晚,隨便走走吧。」

  陳慶伸手邀請。

  「好。」

  扶蘇從善如流地答應。

  陳慶先開了口,講明辛勝夫妻登門時的場景。

  「微臣原本以為野人千里奔赴蜀郡,救軍情於危急之中。於情於理,辛勝都該善待他們。」

  「至少……打完了仗,大方厚賞一番,讓他們衣錦而歸,皆大歡喜。」

  「再至少,清掃山夷殘兵的時候,多派些手下部卒倚為骨幹,讓野人充當斥候探馬即可。」


  「可微臣沒想到,辛勝一個都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回來。」

  「套用樂平公主的話,天底下的野人千千萬萬,死多少都夠用,何必憐惜?」

  扶蘇深沉地嘆了口氣:「辛勝功過參半,不賞不罰。」

  「皇姐……秉性難改,本宮已經斥責過她,今後不准再插手軍中事務。」

  陳慶戲謔地說:「她沒在你面前大吵大鬧,撒潑打滾?」

  扶蘇尷尬地別過頭去,羞於啟齒。

  「哈哈。」

  「樂平公主是個爽直人,她今日說的話讓微臣茅塞頓開。」

  「草木尚有枯榮,又何況野人呢?」

  「以前微臣讀書識字的時候,早早便知道了『人命如草芥』。」

  「可受限於見識短淺,只知其言而不明其意。」

  「聽她一席話,瞬間明悟。」

  「長得像人的未必是人。」

  「哪怕他與人有一樣的五官手足,一樣的喜怒哀樂,一樣的愛恨情仇。」

  「居高臨下的俯視,根本看不真切呀!」

  「那些和人一樣的舉動,不過是螻蟻的蠢蠢而動,它哪裡像人嘛!」

  扶蘇斬釘截鐵地說:「他們都是人,是大秦的子民,是本宮統領天下的根基。」

  陳慶轉過頭來:「可是殿下說得未必作準。」

  「大家都是這樣看的嘛!」

  「說實話,內務府同樣每天都在死人。」

  「自微臣上任以來,死的人可比折損在蜀郡邊關的兵卒多上太多了。」

  「哪些地方容易出現死傷,每年又會死傷多少,其實微臣比任何人都清楚。」

  「食君之祿,微臣乾的就是安排人去送死的差事。」

  陳慶指著自己的心口:「可是我知道,每次出現事故,都會有家屬伏地嚎啕,悲痛欲絕。」

  「他們一家的頂樑柱斷了,妻子沒了丈夫,幼子沒了父親。」

  「所以微臣不斷叮囑田舟等人,哪怕多花點錢,儘量做好防護,減少工匠民夫的死傷。」

  扶蘇感觸頗深地說:「人分三六九等,情無尊卑貴賤。」

  「先生要赦免野人,乃是大善之策。」

  陳慶淡然笑道:「微臣能改變得了野人的處境,卻改不了士人貴族對他們的輕賤。」

  板子不打在他們身上,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疼。

  非得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掀起燎原野火,把世家公卿高高在上的門楣踩在腳底下,他們才會正視天底下的低賤之人。

  大秦缺的這一課,還得我給補上。

  「假以時日,會有所改觀的。」

  扶蘇無奈地說道。

  「嗯。」

  陳慶沒有反駁,他已經決定了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剔除大秦的沉疴痼疾。

  歷朝歷代的變革,都少不了血和火的澆灌。

  「信兒明日大婚,殿下要不要來湊個熱鬧?」

  「好哇,韓將軍功勞卓著,本宮要送他一份厚禮。」

  二人聊起了輕鬆的話題,與往日並無二致。

  陳慶心裡十分清楚,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要走商鞅的老路。

  不奮起反擊,難道閉目待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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