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我要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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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5章 我要爬出去!

  受刑的人,隊伍很長……

  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男子趿拉著草鞋,腳上有青草葉片的刮痕,蚊蟲叮咬過,腳踝處遍布紅腫之後抓撓刺破的傷痕,觸目的紅。

  他的腳指甲又厚又長,裡面藏滿了污垢。

  腳底心和草鞋中間,夾在著一條死去的毛毛蟲。

  二十三,在這個時代,已經不算是青少年了,算是人的壯年時代開始了。

  因為在這個時代,戰亂頻仍,人均活到三十歲。

  活到五十歲的那已經很不容易了。

  但是這位兄台,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在別人十六歲就開始成家,生了五個娃的時候。

  英布因為窮,娶不到媳婦,至今單身。

  他原本住在楚國的六縣。

  因為環境和時代的問題,沒能按時成家,但也因此不用遭受秦國律法的懲罰。因為他們方圓的姑娘都沒人願意嫁給他。

  這位陽光開朗大男孩,見到來自各地的人們,挑選了一些年齡相仿,樣貌相對周正的人和他們稱兄道弟。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組織,一群同樣帶著魏楚口音的刑徒們開始聚攏在他身邊。

  他在隊伍里侃侃而談。

  「在六縣,沒有哪個人沒有聽過我英布的名字。」

  「六縣,那是什麼地方。」

  英布高挺的鼻樑抽搐一下,不和他們說話。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鬨笑。

  「六縣,隸屬於九江郡,位於楚國。」一個年長者說著。

  「您這麼老,怎麼過來的啊?」

  這個人已經四十三了,他聽到英布問他,忍不住老淚縱橫,「我女兒嫁出去了丈夫去修長城,一個人養活五個孩子,餓死了三個。」

  「我兩個兒子都死在了百越戰場上。他們的娘活生生哭死。」

  「我出門摘了幾片葉子,說是我犯了重罪。女兒本來想花錢救我,我拒絕了,乾脆來這混口飯吃。無非是臉上多道疤。」

  男人說著話,又將腰板挺得直直的。

  眾人聽著老漢的經歷,一個個都心裡泛起一股悲傷。

  隊伍里吵吵嚷嚷的,像是花叢中的蜜蜂群,嗡嗡嗡地響個不停。

  「楚國已經亡了,亡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聲地叫喊著。

  「將軍,我是冤枉的。我是被懷縣獄吏冤枉的,我根本無罪。他想要沒收我的家產,所以誣陷我啊!我家裡還有妻和三子一女啊!沒了我,家裡孩子活不來的。」

  在這個山坳口處,刑徒數量二十倍於秦兵。

  秦兵們個個手持利劍,以此掩飾內心深處的恐懼。

  而楚國人正在一旁望著他們。

  就像是草原上看到狼群來時的土撥鼠,一個個半身鑽在洞裡,警惕地望著秦軍。

  那個男人大聲嚷著,不過秦國人已經疲憊至極了。

  他們幾乎每隔一個時辰,都能聽到類似的話。

  「冤枉?在這隊伍里的,哪個不冤枉!」

  「我告訴你們,我被派來看管你們,那才是最大的冤枉!」

  「這個世界就沒有公平!」

  負責接收這批刑徒的將軍持著劍指著那男子大喝一聲,「你家裡人活不下活下去,關我什麼事!」

  「再嚷嚷,把你舌頭給割了!」

  將軍語罷,整個隊伍頓時像是經歷了暴雪一般,沉寂猶如冬日,毫無生機。

  每個人都把嘴閉上了。

  將軍明顯感覺到自己背後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他,他不敢回頭。

  「都老實點!你們這批人,都不是什麼重罪。挖兩年坑就回去了。如果再惹是生非,就會像他一樣。」

  將軍指著身後的樹,原先大家都沒怎麼注意這棵茂密的榆樹。

  這會兒大家定睛一看,才發現榆樹上吊著一個死人。

  隊伍徹底像是秋霜打過的葉子,每個人都蔫了。

  英布雙手被綁縛著,那雙狹長的眼睛裡憋了一堆火氣。


  他的顴骨高高凸起,眼睛裡深藏著對周圍一切人的不屑。

  他也看著周圍的人,心裡感到疑惑。

  為什麼,我們刑徒這麼多人,秦兵只有百來個,可是我們的人卻在他們面前尊嚴盡失呢。

  為什麼,這些人喪失了反抗的勇氣呢!

  英布望著周圍的環境,一個敏銳的士兵察覺到這個年輕人不太一般,上去給了他一腳。

  「東張西望看什麼呢?敢逃跑,打斷你的腿!」

  英布咬著後槽牙,愣是沒有發火。

  他很快把頭低下,「是是是,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英布嬉皮笑臉的求饒,士兵心中的火立刻消歇下去,緊張和恐懼也隨之消失。

  等到士兵走了,英布剛認識的小兄弟、老兄弟都圍過來安慰他。

  「你幹什麼了?好端端地,他怎麼衝過來打你。」

  「因為我是人中之龍,外表英俊,他嫉妒了。」

  眾人嗤之以鼻。

  「我告訴伱們吧,我以後會成為非凡的人。」

  大伙兒笑得更開心了。

  「你啊,真是活該挨揍。」

  隊伍最前方,時不時傳來大叫聲。

  秦人招了幾個醫家,他們在旁邊搭了些簡陋的木屋,屋後臨著河道。

  秦人給一些因為旅途勞頓,生了大病,又或者水土不服的人看病開藥方。

  英布望著眼前矛盾的一幕,只覺得眼睛疼。

  欺負迫害六國人的是秦人,救助六國人的也是秦人。

  為什麼要這樣?

  這批來自楚國的刑徒們,只是為了適應秦始皇陵墓修建擴張的需要,被強行拼湊拉來的。

  他們做的事情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對不起秦國的法律。

  秦國的士兵做的事情對得起律法,可是對不起他們的良心。

  英布總是在思考這些問題。

  「不知道恆陽太子住在什麼地方?」

  扶蘇對於楚人,真的是非常好。那份戰場上最後的不殺之恩,讓很多年輕人活著回家,足夠幾百萬楚人銘記一生。

  聽到這個名字,時間仿佛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英布也是如此。

  秦人聽到這個問題,也一個個雙目一亮。

  不管刑徒和秦兵過去有多大的矛盾,但是在這個名字面前,他們都表現出了一致的敬仰。

  人與人在喜歡或者憎惡同樣一個人或事情的時候,會出奇地達成一致。

  他們放下了彼此的怨恨和過去的芥蒂,共同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太子南下監軍去了。百越不肯投降,寧死也要和大秦對峙。軍中士氣低靡,太子前去慰勞將士們了。」將軍的語氣難得變好,多說了幾句。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要是太子知道了,肯定會給我做主的。」那個擔心家裡妻兒的男人不住地嚷著。

  扶蘇帶著季布他們曾經公開處理過東郡一帶的案子,在博浪沙一帶,那裡是齊魯趙魏楚韓的交接地帶。

  在那個交界地帶,做些好事,簡直就是以點帶面,非常容易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這也是為什麼嬴政幾次三番,都要路過博浪沙那一帶的地點的根源。

  扶蘇曾經命人殺了沿路一些豪族,起到了威懾的作用;當然最主要的是,審理一些案件這給了庶民們信心,還是有人在竭力維護社會公道。

  在庶民心裡,扶蘇是一個能夠理解他們內心訴求的人。

  他們想要公平、和平。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說的很好聽,但是民眾心目中,只有扶蘇會堅定地維護這些。

  很多庶民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扶蘇身上。

  「就是說,有太子在,百越的戰事應該很快能結束了吧。」

  「監軍和打仗不一樣。監軍只是負責監督,沒有指揮權。」

  「太子啥時候回來啊。我想看看恆陽君長什麼模樣。」


  「純屬做夢,我們這種人,到死都看不到恆陽君長什麼模樣。」

  刑徒們對扶蘇議論不絕,他們很期待他的繼位。

  當然,也有很多人盼著秦始皇早點死去。

  天下已經有很多人這麼做了。

  當秦始皇的政令間接殺死了無數老母親的兒子、害的老母親的女兒當了寡婦,他就成為了天下女人痛恨的對象。

  經歷長途跋涉走了過來,刑徒們雙腳上大多都起了繭子。

  一路上過來,有時候遇見冬眠剛剛醒來覓食的黑熊,有時候遇見老虎,有時候遇見抱蛋的長蛇。

  綿延的青山起伏千里,樹林鬱鬱蔥蔥,遙遙望去,上面好像有著一股天然的屏障。百花在溪流邊盛開。

  人在旅途,看到的風景,也恰如人生的經歷。

  有時候繁花似錦,有時候烈火烹油。

  看過山、涉過水,來到天下的政治中心咸陽山腳旁陵墓一帶,英布的心情很複雜。

  他的耳邊充斥著眾人對秦太子的討論聲。

  英布對這個名字不反感,可是也沒有多麼喜歡。

  英布看到了隊伍的頭,這意味著他的臉上要多點東西了。

  「這一批都是從荊地拉過來的人。小心點,把他們分散開,讓他們去不同的墓坑。」

  「是。」

  站在隊伍最前頭的英布聽到了這段對話,他的心開始忐忑起來。

  他望著老天,難道說老天真的要讓我挖坑去。那還不如殺了我算了。不行,我要逃走,我一定要找個機會逃走。我是做大事的人,怎麼能來挖坑呢。

  英布記得,小時候他家裡曾經來了位客人。客人給英布看相說,他以後當在受刑之後稱王。

  當他的面前只剩下兩個人時,季布的腦海里還是不斷地想著這些事。。。

  很快就輪到了英布受刑。他只犯了很輕的罪,因此只是在臉上刻紋路。

  小刑用鑽鑿,次刑用刀鋸。墨刑即為小刑,使用鑽或鑿為刑具。

  用鑽子在臉上刻紋樣,聽著就很疼……

  英布來到了一個施刑人面前,對方是個身材矮小的人,他的手也很細小纖長,看著就很靈活。

  英布遲遲不肯上前,卻被後面的人給推了一把。

  英布坐到了板凳上,施刑人將英布的臉擺正,在他的額側用手比劃了一下,隨後就要用鋒利的鑽子上手。

  英布忽然道,「您會刻什麼花樣嗎?」

  「花樣?」施刑人笑了一下。

  英布熟練地說著好話,「請您為我刺的好看一點,最好能是鷙鳥一樣。」

  施刑人笑著眯起了眼,「刻是會刻,但那會很疼。因為要多劃幾道。」

  英布搖頭,「無所謂,刻的好看點,讓我顯得威武些。」

  施刑人幾乎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他在心裡感佩這個人的勇氣。

  但是他很好奇,「你是來挖坑的,以後還要填坑。刻的好不好看重要嗎。」

  「這話說的,挖坑那也得體面一點。就好比,您是施刑人,也是個官,官要有官的體面。我雖然是個刑徒,可是刑徒也要有刑徒的體面。」

  眾人都將目光落在英布身上。

  「你這個人,有點意思。」

  施刑人開始動手,英布很快感到自己額側有鑽心的疼痛,但是他一句話都不說,一直忍到施刑完畢。

  他感覺自己臉上有什麼痒痒的東西流下來,本以為是血跡,結果抹了一把是汗。

  「瞧把你嚇得,我可是專業的。」

  英布上完了刑,趁著隊伍還沒有行動的功夫,在樹下撒了泡尿,照了照自己的臉。

  紅通通一片……但是鷙鳥兇猛的樣子也活靈活現。

  「還是那麼英俊。」

  英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不留鬍鬚,主打一個叛逆。

  只是這種好看很快就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疤痕開始形成了,一圈粉白色的肉突兀起來。

  那隻鳥不見了……

  英布回想著刻紋的那天,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騙以及侮辱。

  他不住地摸著自己的臉,心裡懷念著他的母親。

  英布非常難過,他的臉被毀了……

  但是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額側的刻紋會提升他在天下刑徒們心中的形象。

  就像是入伍的勳章一樣。

  英布來到了墓坑,他在這裡遇到了許許多多一樣和他對現實心懷不滿的人。

  他在這裡住了快一個月,每天都是挖土、挖土,背石塊,鑿石塊。

  心情變得非常差。

  一天從天亮熬到天黑後,晚上吃過了湯飯,眾人餓著肚子圍在英布身邊聊天。

  大家調侃他的造型,「你說你,好端端地,多挨幾刀,結果還不是和我們一樣挖坑。」

  「就是。」

  英布懶得和那個人生氣,愉快地笑著說:「有人給我看了相,說我當在受刑之後稱王,現在,大概就是這種情形了吧?」

  眾人哈哈大笑。

  「稱王,想什麼呢你?秦始皇不讓其他人稱王。這天下,只有他一個人是王!我們都是他的奴隸!」

  「你要是王,我就每天給你提鞋。」

  英布面對奚落,沒有半點惱恨或者羞慚。

  那個先生說的預言,已經驗證了一半。原本英布不相信,但是在他受了黥刑之後心態就發生了轉變。

  眾人因為英布說了這樣的大話,都不住地戲笑他。

  「英布啊,你想做大王布,可你現在已經是黥布了。」

  「英布,你這麼愛說大話,以後我們都改叫你黥布得了。」

  英布也是慢慢相處才知道,其實只有很少的人是被冤枉的,大部分人其實都是社會沉渣,他們長久地過著無人管束的日子,因為君王的權力無法通達,於是很多人都在渾水摸魚,小偷小摸的人不在少數,也有的人犯下過強姦、殺人、搶劫、盜竊的罪行。

  只是因為秦國不講究殺人,他們更喜歡利用人做勞動力,所以才被抓了過來。

  英布感覺天天被人稱呼作黥布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他受不了自己每天和殺人犯住在一起。

  他覺得這讓他丟失了什麼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秦國的士兵在聽到他們討論王、皇帝這些話時,沒什麼大的反應,他們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任務,像個沒有感情和知覺的機器。

  英布很快就受不了每天吃不飽飯、還要被社會上的渣滓們欺負的日子。

  那些混子們看不慣英布總是樂觀,面對他人的羞辱嘲笑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們合起伙來,晚上在季布的床頭前撒尿,在他的衣服上丟些死鳥的玩意,時不時在他碗裡加點髒東西,又或者石頭。

  你以為,去做刑徒,真的是太過勞累而讓人感到受苦受難嗎。

  實際上,在這樣一個因為秦法將犯罪人員全部聚集在一塊的地方,人心的險惡達到一個高峰。

  原本無辜的人,到了這樣的環境下,只能忍氣吞聲。

  當然那些不無辜的人,也在接受著勞動改造。但是他們一邊做,一邊懷恨秦國,一邊咒罵秦國。

  修建地宮的人,多是刑徒,要說委屈倒沒有那麼多,只是怨氣極大。

  英布受不了他人的惡意欺負,他開始策劃逃跑的事情。

  因為秦國的官不管他們內部如何如何,他們只要刑徒把活幹完,不管他受不受欺負,也不管他是否清白,是否正直。

  有人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這些歪歪繞繞。

  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都有官,有壞人,有好人。

  同樣的事情照樣發生,只是施加給自己苦難的對象換了個人,自己受罪的地方換了換罷了。

  跑到哪裡都一樣。

  只要你生為人,你就跑不掉要遭受這些。

  但是,英布面對了最黑暗的事情後,他就經常望著上方的天空。

  他不想和那些已經認命的人一樣,從此麻木,開始變成一個爛人。

  他要爬出去!

  他要自由,他要吃得飽飯,他要他為人的尊嚴。


  他不要再過這種日子。

  他不想要和這些臭蟲們打交道。

  他要光!

  他要在草地上盡情地騎馬,感受風!

  在夏天的一個晚上,英布趁著蟬鳴聒噪,一鋤頭敲死了在他碗裡撒尿的畜生。

  隨後活埋了幾個強姦小女孩的畜生和態度不好的秦國將士。

  在身上背負了好幾條人命後,英布終於感覺自己活出了個人樣。

  他媽的,過去那是什麼日子,居然讓我忍。

  英布和他的兄弟們感覺殺了這幾個人後,那心情格外敞亮,分外愉快。

  他們從沒有感覺活的這麼暢快過。

  過去守規矩的日子,實在是太憋屈了。

  現在,他們好像吐出去了堆積在胸腔的千年老痰。

  當他們選擇不再做民,成為強盜的時候,他們變再無羈絆,真的成了脫韁的野馬,回歸了天地。

  趁著月夜,英布和同夥裝作掏糞的人,穿了秦國士兵的衣服騙過看守,他們推著一桶桶糞,連夜跑去了後山山林。

  到了山林里,第一件事就是把糞給丟在大道上,專門給秦國司法官吏添堵。

  他們穿著秦人士兵的衣服,在野外大肆的歡呼……

  從此,江湖上多了一夥強盜,他們的頭目叫黥布。

  這伙強盜非常活躍,到處都有他們的蹤影。

  此事驚動了不少始皇帝陵的將官,而章邯選擇了封鎖消息。

  他不能讓秦始皇知道,咸陽城周邊的強盜,其實是從陵墓里逃出來的。

  只要皇帝不知道,這件事就沒有發生過。

  【今晚應該還有一更的。

  然後有什麼我忘記的坑啊,又或者關於秦始皇的劇情構思,趕快提吧。

  荊軻怎麼選擇跟了扶蘇以及主角和美女的情感故事之類的,會插敘到後面扶蘇繼位後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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