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逆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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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老漢初時還以為出現了幻聽,驚得渾身一震。

  稻草叢中,『悉索』的聲音響起,他顧不得正與『仙人』說話,本能轉身。

  只見腦袋迸裂氣絕的狼妖屍體倒在碎屋之中,在它身旁的女人屍身卻動了動,那翻動稻草的聲音就是從女人身下傳來的。

  「是人是鬼?!」孟老漢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連忙顫抖著要去摸那被他扔在地上的扁擔,心中懊悔自己大意。

  妖邪畢竟只是畜類修行,與人不同,大多都有領地。

  一般一個領域只能有一隻妖邪的存在,若多了便必會相爭,他見這妖怪兇狠,又獨自在此,以為情況也是如此。

  再一細想,這是狼妖,狼族偏偏是族群,興許此地還有其他妖怪的存在。

  「給我滾出來!」

  孟老漢身手靈敏,反應也快,他初時的驚惶之後很快撿起了扁擔,對準了女屍的方向,並用力剁擊地面的稻草,發出『呯呯』的警告聲。

  那『悉索』的聲音一頓,接著婦人屍體下方的稻草發出『索索』聲響。

  姚守寧已經猜到了一些情況,腦海里浮現出長公主曾說過的話:

  皇室秘史記載之中,七百年前,孟松雲家鄉遭了妖禍,他的母親為了救他,死於妖邪之手。

  而正是因為他的母親死前牢牢護持著他,才為他爭取到了一線生機,等到了明陽子的到來,年幼的孟松雲才能僥倖撿回一條性命。

  她看向孟松雲。

  雖然知道此人心冷如鐵,可女性豐沛的情感及強烈的共情心理,卻使得她對這個道士生出了無止境的同情,哪怕她知道孟松雲並不需要憐憫,哪怕她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可能完不成任務,解不了因果,死於七百年時空中的『旅人』。

  「五哥……」

  她乖乖的喊了一聲,伸手去拉孟松雲的衣袖。

  「啊?」他下意識的答應,接著本能舉手,作出掐指一算的手勢。

  這是他這些年形成的條件反射,躲藏於黑暗之中,以強大的占卜之術,算清誰在『召喚』自己。

  她眨了眨眼,孟松雲轉頭看她,兩人目光相對。

  少女的眼神溫柔且真誠,而年輕的道士則平靜如古井,兩相對望,孟松雲率先別開了臉。

  不知為何,他無法直視姚守寧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明亮,仿佛能看穿每一個人的秘密,令他不安、恐懼。

  姚守寧拉著他的衣袖,晃了晃:

  「五哥,你想哭嗎?」

  她說中了他的心聲。

  他有些不大習慣被人看透,可是他又知道姚守寧覺醒了辯機一族的力量,她本來就擁有看穿人心的能力。

  「我哭不出來。」他搖了搖頭,微笑著嘆息了一聲:

  「守寧,我哭不出來,我失去了這樣的能力。」

  他說話之時,孟老漢神情專注,注意力全集中於女屍身下:

  匍匐在地的屍身張開雙臂,死後仍維持著護持著身前的動作。

  隨著孟老漢一聲厲喝,她身下的稻草動了動,一隻烏漆抹黑的小手從草叢之中鑽了出來,接著搖了搖壓在『他』身上的女屍,帶著哭音,奶聲奶氣喊了一聲:

  「娘?娘——」

  孟老漢緊繃的神情一滯,幾乎是剎時之間,他忙不迭的將手裡的扁擔一扔,蹲下身來,搬開了壓在稻草之上的女屍。

  他雙手扒拉著將草堆拉開,一個年約四歲的孩子趴在草堆之中,後背心全是血,一張臉也布滿了血污,僅露出一雙惶恐不安的大眼睛。

  「守寧,我哭不出來,我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孟松雲說著。

  而七百年前,年幼的孩子被孟老漢從稻草之中挖出,重見光明,看到了死不瞑目的母親,見到了面前蹲著的陌生老者。

  屋裡狼屍橫陳,還有半截被啃咬的屍身。

  「哇——」年幼的孩子放聲大哭,聲音尖利,打破了滿村莊的沉靜:

  「娘,娘,爹——」

  孟松雲臉上的笑意一滯,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嘴唇緊抿。

  孟老漢憐愛的將孩子從草叢之中挖出,歡天喜地:


  「沒想到,這個村子中竟然還有存活的人,這真是幸運,幸運——」他激動得手足無措,接著看到了地上的屍體。

  那女人被翻轉過來,她的心口被掏穿一個碗口大的洞,死前瞪大了眼睛,可以從她失去光澤的眼睛裡看得出來她的焦慮。

  她擔憂她的孩子無法逃脫危險,死於妖邪嘴裡。

  「娘——嗚,嗚嗚,要爹——要娘——」

  「好孩子、好孩子,莫哭,莫哭。」

  孟老漢手忙腳亂的哄著,原本死寂的村莊之中逐漸多出了其他的聲音。

  遭受妖邪肆虐之後的村子並沒有全員死絕,只是之前大家不敢發出響動,害怕丟了性命。

  此時危機已除,有孩子哭泣,村中似是來了強人,大家暫時得以安全,才有人陸續出村,不安的往這邊靠近。

  「好、好、好。」孟老漢見陸續有人出來,不由大喜:

  「看來老漢來得不晚,黃土壩村仍有倖存者呢。」

  姚守寧也受這樣的氣氛所感染,不由面露笑意。

  人的本性都是趨吉避難,嚮往歡樂,傷感於悲劇,她也不例外。

  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妖邪此時已死,這一家沒有滅門,死亡之下有孩子存活,便如老樹枯腐,卻有嫩芽新生,總歸是希望未絕。

  對於姚守寧來說,這也是一樁好事。

  孩子活了下來,正與歷史記載相應對,歷史沒有被改變,她便多一分存活的機會。

  她受到現場氣氛影響,雙眼微濕,輕輕抽了兩下鼻子,卻察覺到身側異常的安靜。

  姚守寧轉頭去看孟松雲,只見他站得筆挺,如松竹一般,一張俊美的面容全是淡漠,仿佛在看別人的悲歡離合。

  她這個外人倒是眼圈紅紅,鼻尖酸楚,她抹了下眼睛,小聲的問:

  「五哥,你怎麼不說兩句呢?」

  「說什麼?」

  孟松雲淡淡的問了一聲。

  「……」姚守寧被他問得一滯。

  「你——他,他活了下來,難道不是好事嗎?」

  「天真。」孟松雲微微一笑。

  「此時活著,難道你就以為他真的活著嗎?」

  「什麼意思?」姚守寧的淚珠含在眼眶,吸著鼻子問了一句。

  她不知道事情哪裡出了意外,孟松雲這個當事人表現平靜,情緒穩定,反倒是她這個外人看得眼淚滾滾,喜極而泣。

  「『他』身上有妖氣。」他低聲的道:

  「就是活下來,父母俱亡,本身就是個不詳之人——」

  「你胡說些什麼!」姚守寧皺眉喝斥,打斷了他的話。

  好端端滿腔感動,被他三言兩語及冷淡的態度打得稀碎。

  孟松雲冷笑:

  「難道不是嗎?為了救『他』,父母慘死,父親甚至死無全屍,這個世道之中,『他』只是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兩個成年人有氣有力,相互扶持存活機率不是比『他』更高一些?」

  「……」姚守寧啞口無言,孟松雲再道:

  「人類真是愚蠢,更何況活下來了有什麼用?『他』將來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閉嘴吧你!」姚守寧忍無可忍,打斷他的話:

  「你看那母親,臨死之前瞪大了眼睛,死後抓緊稻草,張開雙臂,想要保護她的孩子,可見她臨死之前根本沒有辦法去思考多餘的事,她只擔憂她的孩子能不能活命。」

  孟松雲雙唇緊抿,沒有出聲。

  姚守寧接著又道:

  「我不知道這世間有沒有陰曹地府,人死之後能不能進入黃泉,通過黃泉路回望人世,如果你母親在天有靈,她若能得知自己的兒子被人所救,不知道有多開心。」

  「……」孟松雲的腮頰瞬間咬緊。

  「先前這樣的話,誰都能說,唯有你不能說。」她皺眉道:

  「因為你說的話是對你爹娘情感的玷污,你不能這樣子!」

  孟松雲沒有反駁。

  姚守寧心中一軟,又放輕了語氣:


  「孟五哥,聽我一句勸吧,無情道有什麼好修煉的呢?人活在世,喜怒哀樂本該暢快由心,事事如意,如果一個人連基本的情感也沒有了,縱使壽與天齊,可身邊沒有知交好友,眼前一切皆是過客,與你沒有關係,這樣的長壽又有什麼意義?」

  「你少裝苦口婆心,這樣的話我耳朵都聽出老繭了,打不動我的心。」孟松雲冷冷吐槽:

  「更何況誰是你孟五哥呢?不要攀親戚。」

  「……」姚守寧咬牙,憤憤不平的小聲嘀咕:

  「明明是你自己先拉關係攀親戚的,是你讓我叫五哥的。」

  「我反悔了。」他挑了下眉梢,臉上若隱似無的笑意使他英俊的面容柔和了些許,不再像先前一樣冷厲,使人難以親近:

  「你也知道,我無情無義,連朱世禎屍身都被我盜走,誰想要跟你成為親戚?」

  「……」姚守寧突然覺得孟松雲好討厭。

  以往陳太微裝神弄鬼嚇人也就算了,可至少他彬彬有禮,行事毒辣,但講話斯文。

  如今的孟松雲恢復本來面目之後,牙尖嘴利,說話半點兒都不饒人,與他講話真要氣得半死。

  「我不理你。」她氣得直跺腳:

  「我要去看孟爺爺——」

  「我也不理你。」孟松雲回了她一句,「我還要先過去。」

  說完,身形原地一閃,姚守寧再一細看,他已經往前邁出一步,每一步都留下一道孟松雲的身影,頃刻之間,仿佛十來個孟松雲排列成隊。

  待到姚守寧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到了孟老漢身側。

  「……什麼人啊這是。」她咬牙切齒,也連忙跟了上去。

  孟松雲在孟老漢身側站定。

  此時的孟老漢沉浸於歡喜之中,他將雙手插入孩子腋下,將孩子從草叢之中拖了出來,卻沒有注意到被他攬入懷中的孩子聲音逐漸變小,氣息也在微弱。

  待他反應過來之時,小孩的面色泛青,已經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

  「這……」

  他大驚失色,接著看到了突然出現在他身側的孟松雲。

  遠處孟松雲分身未散,此種神仙手段已經令孟老道心服口服,視他如神明。

  此時見他出現,連忙便要下跪:

  「仙人,這孩子——」

  孟松雲臉上的輕鬆之色逐漸褪去。

  與姚守寧一番鬥嘴之後,他的心境本來已經輕鬆了許多,但此時再見這『過往』一幕,沉重的情緒又填滿他的胸腔,令他的眼神陰沉。

  「『他』活不下去了。」他搖了搖頭,說了一聲。

  「『他』娘將『他』護在身下,妖邪的殺『他』母親時,也刺傷了『他』的身體。」

  他這樣一說,孟老漢頓時大驚失色。

  妖邪殺人如麻,身上邪煞之毒極盛,成年人的身體都承受不住,更何況一個孩子。

  孟老漢連忙將孩子放倒在自己雙膝之上,小孩氣若遊絲,匍匐在他腿上,露出後背。

  只見他後背心處確實有半乾涸的血液,上面沾了幾根稻草,孟老漢二話不說將草撕開,果然見到後背心處暈染開一團血跡。

  那血跡並不大,約巴掌大小,衣裳破了一個小洞,破損邊沿的麻絲已經被壓入血肉之中。

  他看得直吸涼氣。

  這傷口若是在他身上,孟老漢自然無所畏懼,可在小孩身上,便是一點點,也令他覺得礙眼得很。

  老漢小心翼翼將衣裳撕開,露出孩子稚嫩的背脊。

  只見他左後背處,被戳刺出一個刺核大小的血洞,傷口倒不大,可關鍵是妖毒附體,使得那傷口處化為紫色,煞毒化為一股股黑色的絲縷,鑽入小孩皮肉之下,往四周蔓延而去。

  「糟了。」

  邪毒攻心。

  「仙人,求您救命。」

  孟老漢一見此景,大驚失色,連連向孟松雲哀求。

  在他心中,孟松雲一手仙術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恐怕唯有孟松雲這樣的神仙才能救得了這重傷垂死的孩子一命。

  他想要下跪祈求,求神明庇佑蒼生。


  可是他懷裡抱著小小的孩童,沒有辦法俯身。

  孟松雲神色冷淡的望著他,目光落到了那孩子身上。

  這會兒那小孩趴在孟老漢雙膝下,一雙小手無力的搭在老漢臂間,似是感受得到自己的生死懸於一線,他聽到孟老漢的話,吃力的仰起頭,想要去看看『仙人』。

  他一張小臉泛紫,嘴唇烏青,眼睛半睜閉,一雙眼中光澤暗淡,透過半開的眼帘,可以看到他眼中縱橫交錯的可怖黑氣,宛若一條條絞纏里動的蟲子。

  年幼的孩子吃力的望著孟松雲,目光與他對視。

  孟松雲盯著他看,腦海里卻浮現出一段古怪而久遠的記憶。

  那一年,他出生的村子遭了妖禍,娘親為了救他而死,危急關頭,明陽子如神仙下凡,殺死妖邪救了他。

  當時他重傷垂死,明陽子似是向人哀求,救他性命。

  後來師父與他說過,那是一個修道有成的仙人,無所不能。

  孟松雲後來極力回想當時的情景:年幼的他努力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仙人的模樣,可遺留在他幼小心中的,卻是一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瘦高影像。

  他記不清『神仙』的臉,只記得那一雙眼睛,冰冷、無情,說出口的話如寒冰,令他心生畏懼。

  師父總對這個『神仙』推崇萬分,多年之後仍將當初的那一場境遇當成自己此生虔誠的獎勵——使他得以窺探到仙人之境,從此與徒弟相識。

  這使得孟松雲幼年之時對於『神仙』也十分好奇,可惜後來這種好奇變成了怨恨。

  他恨這個受師父敬拜了多年、日日虔誠的仙人為什麼再也沒有出現,師父是他的信徒,立了他的長生牌,之後的二十年時間,寒暑不間,日日跪拜念道家真經。

  這樣一個虔誠的老頭,為什麼在遇難時,卻再也沒有獲得仙人的救命。

  「原來——」

  孟松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這樣的動作以往由他做來十分自然,偽裝早刻入他骨子裡,可此時他笑得比哭還難看,覺得那唇角重逾千斤。

  「原來竟然是這個樣子。」他喃喃的道。

  小孩好奇的半睜著眼看他,孩子的思緒已經不大清楚,但他極力想要看清孟松雲的樣子。

  他垂下眼眸,孟老漢還在哀求著,卻因為久久得不到他的回應而感到惶恐不安。

  「請求上仙大人……」

  「救他幹什麼?」孟松雲冷冷的道。

  他知道了事情的走向,但他好像已經無力去改變結局,他如同一個寄居在這具身體中的局外人,看著『自己』冷冷的開口:

  「他只是一個不詳之人,父母早逝——」

  在他年幼記憶中,冷言冷語的攻擊竟然出自他的口中,這不得不說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孟松雲在說話之時,思緒甚至稍微飄離了一些。

  他想到了姚守寧,想轉頭去看姚守寧的眼睛。

  事實上他也確實在此時轉頭,目光與少女對視。

  「守寧,我不明白。」他的心聲在說著:「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帶我來這裡,讓我看到這一切,見證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孟松雲納悶不解:

  「你如今已經知道了一切,知道眼前的這兩人是誰,你難道認為我活著是一件好事嗎?」

  「如果我的師父救了我,他的一生會悲苦很長時間。」一個普通平凡的老道士,才剛為他那沒用的師父養老送終,稍稍喘口氣,卻要立即收養一個孩子。

  在這樣的世道,他有什麼謀生之路呢?養活自己都如此艱難,何苦還要再加一個拖油瓶?

  他清楚的記得,早些年的時候,明陽子帶著他出外捉妖驅邪,他沒甚本事,大多數時候憑藉一身蠻力、一把鐵鍬,甚至都稱不上武器,要與那些壯碩的妖邪拼命。

  受傷是家常便飯,好幾回命都差點兒沒了。

  附近鄉里人又能拿得出來什麼好東西?最多不過幾把粟米,一些蔬果雞蛋,便已經足以令傷痕累累的老道士開心。

  他時常讓出飯食留給徒弟,自己背地擦拭傷口,疼得呲牙裂嘴也不喊一聲疼。

  到了後來,孟松雲逐漸成長,展現非凡的天份,自修成材,成為了老道士強而有力的助力,才改變了師徒的窘境。


  生活慢慢變好,可師徒兩人相依為命的情景,依舊牢牢印刻在他心裡。

  青雲觀發跡之後,香火旺盛了幾天,但最終老道士卻並沒有過多少好日子,而死於黃崗村的禍事裡。

  「守寧啊,這到底是為什麼?我不懂。」

  此時的孟松雲像是一個迷途的孩子,心中詰問:

  「你是要我抓准機會,改變過去,從源頭阻止這一切嗎?」

  姚守寧聽到了他的心聲,長長的嘆了口氣,沒有出聲。

  他望著明陽子,這個不像老道士的道士誠惶誠恐的看他,深怕他不願出手。

  懷裡的孩子氣息漸微,『仙人』拒絕了他的哀求,這孩子眼見就要保不住性命。

  「不是的,不是的咧。」他摸摸孩子逐漸冰冷的身體,焦急的道:

  「這是一個好孩子——」

  「什麼好孩子?」孟松雲冷冷的道:

  「你與他素不相識,你怎麼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

  「他是好孩子嘞,老漢我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他爹娘不顧一切也要救他命,保住這根嫩苗,怎麼不是好孩子?」孟老漢心急如焚。

  如果此時說這話的不是『仙人』,他早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與他好好理論。

  「您救苦救難,是神通廣大的神仙,求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救這孩子一命,我到時為您立長生牌,日日為您念經,求求您——」

  孟松雲的表情冷漠,但眼中露出複雜之色。

  一切事情的根源已經找到,所有問題的癥結來源於此。

  「你既然說我是仙人,你就應該知道,我是仙人,能算得出過去未來、前世今生。」他笑了笑,看著老道士:

  「你想知道,你救了他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嗎?」

  孟老漢愣了一愣。

  但片刻之後,出乎孟松雲意料之外的,他斬釘截鐵道:

  「我不想知道。」

  「……」孟松雲一怔。

  「我不想知道過去未來,我只知道我與這孩子有緣,想救他性命,旁的我一概不管……」老道士拼命想以自己的體溫溫暖懷中逐漸冰涼的孩子,他越來越急,甚至眼中蓄淚,掛起了鼻涕:

  「求您救救這孩子——」

  「你不想聽,我卻要說。」

  孟松雲冷冷的道:

  「這個孩子生來悖逆不詳,命極硬,年幼克父母,及至成年則克師門。」

  「不是的——不是的——」孟老漢聽他這樣一說,惱得滿臉脹紅,想要發火,孟松雲卻不理他,徑直說道:

  「末了你如果與他沾連因果,也會死於非命,後會連累道觀滿門。」

  『嘶——』

  周圍倖存者一聽這話,俱都倒吸涼氣。

  姚守寧親眼目睹這歷史性的一幕,知道真相的她不由長長的嘆了口氣:

  「天意如此,你又何必違逆?」

  你說你修了無情道,斬斷世間情緣,從此與這世間不再有牽連瓜葛,孑然一身,不與人打交道,不與人有交道。

  結義兄弟你說拋就拋,昔日師兄弟你說殺就殺,從此遊走於塵世,你還剩下什麼呢?

  你身體枯腐,只與自己的枯骨相伴,寂寞入骨,令人望名喪膽。

  你將時間結成一個流放自己的牢獄,折磨自己至今。

  你說你早就無情無義,可你此時又在做什麼呢?

  世間大道,既是無情卻又有情,你可能都沒意識到,你的情感深入骨髓,遠不只是一顆心臟剜去便能被徹底根除的。

  陳太微——我應該叫你陳太微嗎?還是孟松雲。

  你一時悲憤,釀成悲劇,悔恨終生,卻又嘴硬不肯承認,回到過去,見到當年獲救的自己,你是不是想要阻止明陽子救你?阻止一切的悲劇?

  口口聲聲喊著想要斬去情緣成神的你,骨子裡卻仍殘留著悲憫。

  「孟五哥,你的無情道修行不到家呀!嘻嘻。」姚守寧突然沖著孟松雲大喊,喊完笑出了聲。

  她看透一切偽裝,看破迷障,直接找到了問題的核心,這一次的任務之行,到了此時,姚守寧突然信心大增。


  孟松雲被她一喊,身體重重一振,險些道心不穩。

  但他剎時之間穩住了自己的心境,止住了身體的顫抖,再看著孟老漢:

  「自此青雲觀會臭名昭著,甚至連累道門,你……」

  「我不信!」

  孟老漢攥拳怒喝。

  他瞪大了眼,嘴唇緊抿,此時一張老實巴交的臉露出兇悍至極的神情。

  如果不是孟松雲對他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此時懷裡抱著孩子,如果不是他希望面前的『仙人』能救懷中的孩子一命,他此時早就忍不了怒火,想與這『仙人』打上一架,讓他住嘴。

  「仙,仙人又如何,也不能這樣沒有根據的亂說——」他強忍怒氣,道:

  「虧你還是神仙,老漢不懂得什麼掐算之術,學藝不精,可我也知道人的性格才決定命運。」

  他本來只是一個普通老農,沒什麼見識,平日性情雖說開朗,但也並不是多麼能說會道的人,此時為了懷中的小孩,卻與『仙人』據理力爭:

  「我只知道,這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他爹娘付出性命才保住了他的生機,你不能憑藉還沒有發生的未來,就斷定這個孩子是個禍根,這對他不公平。」

  「王侯將相寧有種?人都是娘生爹養的,你是仙人,高高在上,哪裡又能體會人生疾苦呢?」

  「……」孟松雲拳頭緊握,欲言又止。

  「未來的事我們此時不知道,你不能提著現在的『劍』,去斬將來的『罪』。」

  周圍人竊竊私語:

  「這孩子是禍根……」

  「不是吧——」

  「仙人都說了,算準這孩子是個不詳之人,誰沾他誰倒霉。」

  「你看根才夫婦這不為了他死了?仙人都說將來他師門也要受他連累——」

  「黃土壩村可不能留這樣的人。」

  「別救他,仙人別救他。」

  所有負面言語全都鑽入孟老漢、姚守寧及孟松雲的耳朵里,三人表情各異。

  孟老漢突然一笑:

  「老漢偏不信邪,我要與天意相爭,我要與命運相鬥,我要看是仙人預言准,還是我孟老漢悉心教導對。」

  他說完,突然伸手去摸孩子的腦袋,語氣溫柔的道:

  「你生來命苦,卻也不苦,既然無人要這孩子,不如貧道將你抱回觀中好了。」

  「老漢有一口吃的,就絕不讓你這孩子餓肚子。」

  「什麼克不克星?我看你命極貴重,命格驚人,能活到老漢到來,可見命大不說,還與老漢有緣。」

  ……

  「你叫什麼名字?」孟老漢問。

  小孩氣息奄奄,吃力的抬頭,呆呆盯著他看,有氣無力的動了動手指。

  「既入我觀門,貧道為你取個名字。」

  「老漢也無文化,想不出來好聽的名字——」

  他想了想,問道:

  「貧道願你性情堅韌、頑強,縱使幼失父母,亦要不失本心,旁人看你不起,你絕不能看不起自己,要如松柏,頂天立地,絕不走邪路。」

  因為兩個七百年後的來客闖入,事情有了細微的變化,結局未變,過程卻有了少許的轉折。

  「願你將來心懷廣闊,前程遠大,所以老道為你取名松雲,你可願意?」

  「至于姓嘛,貧道本家姓孟,道號明陽,你便隨我姓孟,如何?」

  孟松雲!孟松雲!

  名字便如牽扯,一旦孟老漢起名成功,他與孟松雲之間的羈絆便不會再停止,從此斬不斷,命運自此糾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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