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人死一捧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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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人死一捧塵

  皇帝的保證總是聽聽就好了。

  當真的話,你就輸了。

  所以迄今為止過去了月余時光。

  馬千里枯朽的屍身依舊放在山中的草廬里。

  風吹日曬的,估摸著也成了人干。

  故而李真今天下了山。

  隨意找了間鋪子,置辦了口薄木棺材。

  反正馬千里也僅僅是死了一半,又沒完全死了。

  肉身嘛……

  大概的收斂一下,有個紀念的地方就好了。

  至於其他的,李真懶得操弄。

  想來,他也應該不會在意吧?

  不過就算他在意,李真也完全不會在意的。

  人死一捧土,盡隨煙塵去。

  怎麼說,也都算是死過一遭的人了。

  總也應該成熟些才是。

  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看開些就好了。

  這樣懶洋洋想著。

  李真提溜著棺材,尋到了馬千里在仙茗山中結廬的地方。

  「呸~」

  推開草門,揮手散去煙塵。

  入目處,一道蓄髮皆白的蒼老身影現於眼前。

  眉頭緊鎖,持筆而書。

  仿佛在其屬於肉身上生命氣機消失的前一刻。

  他依舊,心事重重,為國擔憂。

  「嘖。」

  瞅了眼鋪滿灰塵的紙張,將上面字跡看在眼底。

  卻又是張未曾寫完的奏章。

  內容,有關於眼下天下間變化的看法、建議。

  言辭誠懇,盡顯拳拳報國之心。

  看著,李真不由的感嘆出聲:

  「貧道當年得了什麼失心瘋,非要給你小子講什麼忠君愛國的故事。」

  「結果搞成了這般愚忠模樣」

  「唉!」

  輕嘆一息。

  揮手間帶起屋中一張草蓆將人捲起,丟入棺中。

  於老馬墳墓邊挖了個坑,埋了下去。

  本就想這樣離開的。

  但臨走時,腳步還是停了下來。

  想了想。

  轉過頭,破崖取石。

  立於墳頭之前。

  上書:

  一個一生都忠於大周的老人!

  拍拍手,看著眼前自己的傑作。

  李真滿意的點點頭。

  轉身,離去。

  回去的時候垂象樓外又多了一個人。

  洪玄機。

  他手提著一壺酒,帶著些許禮物。

  十分知趣的站在道路盡頭的牌匾下,沒有擅闖。

  早些年他也聽說一些風聞。

  在李真離開的這些年,曾經有些不自量力的人試圖闖入這垂象樓中。

  可無一例外的,都沒有走出來。

  這讓無數人心中駭然的同時。

  更在心中增添了幾分,對於李真這位活了上百年之久老道士的敬畏之情。

  而洪玄機是個聰明人。

  所以,他從不做聰明人不應該做的事情。

  更何況,今日來並非公事。

  僅僅是以一個私人的身份,來感謝李老神仙的救命之恩。

  當李真坐在樹下,聽到這個稱呼從洪玄機嘴裡脫口而出的時候。

  他好懸沒有一口熱茶吐在這小子的臉上。

  正想指著自己的這張臉好好的問問他。

  貧道老嗎?

  就問問你,貧道老嗎?

  但回過頭想想。


  好像、似乎、大概.

  真的還有些不太年輕了。

  畢竟都是一百好幾的人了。

  無論因為修行的緣故,外表再怎麼年輕。

  但年紀,始終都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反而還會因為年輕的外表,更在世人眼中蒙上一層神秘且難以理解的面紗。

  眼下見著面,叫他老神仙還是好的。

  要是見不著面的時候,在暗地裡還不知道會怎麼說呢。

  什麼老妖怪、老怪物之類的。

  想想,李真便也覺得老神仙這個稱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就是少了幾分威武霸氣。

  和他李大道長往日的形象,稍微有些不符。

  「嘣。」

  洪玄機打開了酒罈,向他獻殷勤。

  說這酒,是近十幾年來京城中盛行的神仙醉。

  酒好,名字更好。

  故而頗受人歡迎。

  他說著,低下倒酒的眉眼在微微打量著李真。

  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見狀,李真的嘴角不由的抽搐起來。

  看著這盜版的神仙醉。

  他如何還能不知道,這玩意是誰搞出來的。

  「好你個白遠!」

  心裡嘀咕一聲,卻也沒解釋什麼。

  只是安靜的看著洪玄機,等待著他道出來意。

  「前番,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我敬道長一杯。」

  說罷,他端起大大的碗,一口飲盡。

  抹了抹嘴角,繼續說道:

  「此事過後,陛下雖未曾追究在下護駕不利之責,反而還有封賞。」

  「但在下心中有愧,自願出海去尋仙人遺蹤,延我大周千年社稷不絕。」

  「故而,此行亦是來和道長告別的。」

  說著,他又滿滿的喝了一大碗。

  看的李真眼角直抽抽。

  你確定你小子不是自己嘴饞了,找個藉口來喝酒。

  而是,來感謝貧道了?

  那有帶著禮物上門來感謝人。

  最終,反而自己把禮物都霍霍光的人。

  所以李真沒搭理他。

  只是喝著自己的菊花茶,默默看著他自酌自飲。

  洪玄機說了很多。

  也喝了很多。

  多到把那一罈子盜版的神仙醉喝的一滴也不剩下之後。

  起身,像個沒事人一樣。

  恭恭敬敬的朝李真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李真沒躲,心安理得的受了下來。

  這是他應得的,沒有避諱的必要。

  至於洪玄機說的事情,他卻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什麼自願出海去為了大周社稷而奮鬥。

  這種鬼話。

  騙騙剛出社會的年輕人就行了。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玩什麼聊齋啊。

  洪玄機瘋了,放著京城裡大好的日子不過。

  非要乘船出海,去過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

  不是腦子裡有泡想不開了。

  就是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再加上上一次他來找自己時的說辭。

  李真輕輕笑了笑。

  一時間,也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對君臣。

  但.

  有件事他們還真勾起了李真的興趣。

  海外,當真有仙人遺蹤嗎?

  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但沒有仙人,卻並不帶表別人。

  比如說,某些從破碎之外歸來之人的蹤跡。


  不過感興趣歸感興趣。

  若要真的讓他去海外,那還是謝絕不盡的。

  畢竟,就算有大概率是武道修行的法門。

  而非是,他眼下的修仙法門。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費勁吧啦的去找一些自己註定用不到的東西呢?

  沒那個必要。

  趙平和洪玄機不死心的話。

  那就讓他們去吧。

  反正任由他們怎麼說。

  貧道始終就是那麼一句話,兩個字:

  不去!

  畢竟他們是大周人。

  而李真,始終都是一個局外人。

  就像這一次。

  天下百姓因為他而免除了一種悲慘命運走向的可能。

  卻無人知曉,無人言說。

  至於好處。

  也僅僅是得到了兩個人口頭上的感謝。

  唯一的好處,大抵便是他這修行上的一劫。

  又算是渡過了吧?

  總歸來說,也是件好事。

  不虧。

  白遠來的時候李真正光著膀子在山坡下的天地里拔草。

  日頭火辣辣的,曬的他滿身大汗。

  這種事情倒也不是非要他親自上手不可。

  一把火下去,任它再堅韌的植物也總能大致燒個乾淨。

  但裡面又不全是雜草,總有些幸運的有益植株隱藏在其中。

  所以李真便將這場拔草的體力活,當成了尋寶的遊戲。

  每每拔掉多餘的雜草,發現一株有用的植物時。

  他便會變得喜笑顏開。

  比路上撿到錢還高興。

  二青就不懂自家老爺為什麼這麼樂呵。

  它只是不情願的嚼著那些院子裡的雜草,默默的當一個消滅雜草工具牛。

  白遠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而且,不是一個人。

  還帶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

  看起來差不多兩三歲的樣子,正躲在白遠的懷裡。

  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這又是你第幾房小妾生的兒子啊?」

  李真飲了一口冰鎮的菊花茶,戲謔的問了一句。

  這老小子有了那麼多嬌妻美妾任不滿意。

  在他離京不在的這些年裡,又不知道娶了幾房美貌的小妾。

  讓李真忍不住有些吐槽這小子。

  憑他那點剛入門就不再修行的修為。

  遲早,要死在床上。

  然而白遠也不在意。

  常常把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掛在嘴邊。

  所以李真也不再勸他。

  每個人都有著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他沒有干涉的權利。

  看到他這一次上山來帶了個小孩。

  李真自然而然的,就把他想做又不知道是白遠那個小妾新生的。

  但沒想到的是,卻並非如此。

  只見白遠把懷裡的小子面對著他舉起來,興沖沖的說道:

  「恩公,這是我的第一個孫子!」

  「長兒,快叫老神仙。」

  「老神仙!」

  他懷裡的小童也不怕生,脆生生的說道。

  見狀,李正愣了一下。

  孫子?

  這麼快。

  但想一想,時間上也似乎差不多的樣子。

  這才在恍然間驚覺。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白遠的孫子,都能打醬油了。

  而他自己呢?

  還連個正式的妻子有沒有。

  想想就氣人。

  於是,看向白遠的眼神就越發不順眼了。

  「沒事幹來找貧道幹什麼?」

  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嘿嘿。」

  白遠笑了笑。

  「這不是聽說您老人家回來了嗎,就來看看。」

  「順便……」

  「順便幹什麼?」

  李真就知道,這老小子不會單純的只是來看自己。

  「順便問問,既然您老人家回來了,咱那神仙醉是不是……?」

  你小子還敢說這事?

  先前賣假酒的事情,貧道還沒跟伱算帳呢。

  一提起這事,李真就心中來氣。

  「滾、滾、滾。」

  「沒看到貧道的田還荒著呢嗎,等著吧。」

  「哎,長兒,還不趕緊跟爺爺一起去幫忙。」

  看著裝模作樣的白遠爺孫二人,李真心裡翻了個白眼。

  卻也懶得阻止。

  他們想干,那就去干唄。

  正好自己也有些累了。

  靠在椅子上。

  在緩緩的搖晃中,打起了鼾。

  一場好睡。

  醒來時,已經是月上高天。

  白遠和白長的身影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離開。

  只留下了一片收拾齊整的田地。

  以及,齊齊堆積在二青住處的草堆。

  李真看著笑了笑,也沒多在意。

  他明白白遠心中的想法,更明白他想表示的意思。

  只是明白歸明白,卻並不代表會認同。

  白遠人老了。

  也這麼多年在京城裡過了太多安逸日子,消磨掉了當年闖蕩天下的豪情。

  眼下的他,也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商人。

  商人重利,他想將自己龐大的財富傳承下去。

  這是人之常情,應有之事。

  然而白遠是白遠,白長是白長。

  兩個人終究不能同一而論。

  而李真與白遠間的關係、交情,也不能像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一般傳承下去。

  所以……

  白遠的這番苦心,終究是要白費了。

  更何況,他不還能活很久的嗎。

  自己的家人後輩,總是要自己看護的。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所以說,人要靠自己才能長長久久。

  這樣想著,李真給自己泡了壺茶。

  飲罷,倒頭繼續睡。

  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和白遠白日裡的一見。

  竟然就是永別。

  景明四十八年,三月十五。

  白遠於睡夢中溘然長逝。

  享年:九十六

  ……

  白遠突然的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真愣了下。

  旋而迴轉過來,卻也沒有太多的反應。

  他只是去市集裡買了幾壇神仙醉,自己喝了起來。

  而且,喝的還有些多。

  一壇的神仙醉被空的丟下去,又搬上來新的一壇。

  原本以為自己會來一場大醉。

  最後才發現,連一點醉意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修為境界提升的緣故吧。

  酒到了肚子裡,酒意還沒升起就被化解了。

  除了肚子微微有些撐之外。

  其它的,居然就沒什麼了。

  這讓李真有些無奈。


  但既然醉不了,那這酒喝這也沒意思。

  索性,也就不喝了。

  盜版的,終究還是沒有正版的給力。

  有機會的話,還是再請他喝一壇正版的吧

  而這一年,李真還不到一百二十歲。

  可是這一路走來,已經見過了太多故人的離去。

  世人都道長生好。

  但卻沒有人能明白,漫長的生命意味著什麼。

  那意味著,你身邊大多數的人,都將隨著歲月而離去。

  直到最終,剩下你最後一個人獨行……

  當然了,相較於漫長的生命來說,這一點壞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走吧!」

  「我們也去送送老朋友最後一程。」

  李真丟下手裡的酒,對二青如是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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