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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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篤篤篤。」

  竹杖不停碰到牆根,發出清脆的聲音,攪得巷中的薄霧絲絲縷縷,給尚未甦醒的龍源城添了一分冬日的冷意。

  突然,竹杖並未碰到牆根,那手感,是衣料。

  竹杖的主人扶著牆蹲了下來,摸到了溫熱的人面,是個年輕的女子。

  「姑娘,你還好嗎?」沙啞的聲音似是被粗石礪過一般。

  玉淺肆擰著眉,用盡全力將眼撐開了一條縫,乍然看到了一張詭異的臉。

  那張臉上黑洞洞兩個窟窿,眼眶周遭的皮膚似乾癟的樹根一般向眼眶內蔓延而去。

  配上籠在她周身的薄霧,和這奇詭的聲音,倒有幾分陰鬼行路的味道。

  似是聽到了眼前女子無聲的驚訝聲,盲女笑了笑:「你受傷了吧?還能走嗎?」

  玉淺肆點點頭,這才想起她看不見。

  「能走。城裡的小乞兒說,您懂些醫術,我可以付些銀兩給您,求您幫我熬個藥。」

  想到方才自己的失禮,玉淺肆的語氣愈發恭謹:「請問,該如何稱呼您?」

  「哪有什麼稱呼,都叫老婆子『盲婆』。」

  玉淺肆瞥了一眼破舊冬衣下盲婆的脖頸:「那就有勞您了。」

  「什麼您不您的」盲婆搖了搖頭,不知想到了什麼:「若你不自在,便喚我一聲『茉娘』吧。」

  玉淺肆撐著牆直起身,跟著茉娘走進了院子。

  「姑娘,這是和僕從走散了?」盲婆進屋後,準確無誤地指了指左邊的竹椅,聽到了竹椅發出咯吱聲,這才放下竹杖,朝左走了三步,朝右一轉,從櫃中取出了藥酒等物,轉身放在了竹椅旁的小几上。

  「此話怎講?」

  「姑娘官話說得甚是好聽,肌容彈嫩,卻身著乞丐的衣服,還特意給衣服上淋了泔水,是在躲仇家——」

  茉娘的手摸到了玉淺肆的傷處,只聽到一聲壓抑的嘶叫聲。

  「——這傷?」茉娘愣了愣,「竟是箭矢.」

  傷口本就有些開裂的痕跡,卻還在上面覆著一層臭烘烘的黑泥,最底下是些苔蘚。

  倒讓茉娘難得起了絲好奇,想看看這傷口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對不住,我這仇家有些難纏,給您添麻煩了,若是您」玉淺肆面色蒼白,扯了個笑,剛要起身,又被推了回去。

  玉淺肆知她看不見,放緩了聲音,輕柔道:「我並非欲擒故縱,而是很能理解您的擔憂。我來歷不明,若是個壞人,的確會帶來無盡禍事。」

  「什麼官啊匪啊的,在我眼裡,都是命。」盲婆說著,取來了乾淨的布子,沾了藥酒細細擦拭。一邊緩緩道:「可我這個人啊,不信命。」

  玉淺肆疼得渾身緊繃,咬緊了牙,緩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茉娘方才所說的此命非彼命。

  「您經常救人?」玉淺肆試圖轉移注意力,咬著牙問。

  「老婆子我心情好時,喜歡一善事。」茉娘哼了一聲,指了指玉淺肆,手指差點戳到她眼睛裡:「你啊,運氣好,老婆子我今日十分暢懷。」

  「也不怕成了東郭先生?」

  茉娘仰頭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在矮屋裡迴蕩。良久,她又低下頭繼續清理傷口:「老婆子的屋子裡就這些東西,若有人真的想拿,幾個破碎銅板,也不值當去同他爭執拼命。老婆子瞎了眼,救了人,他拿了東西,也不至於對老婆子下毒手吧?」

  「您倒是看得挺開。」

  傷口終於被清理乾淨了,玉淺肆鬆了一口氣,並未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何不妥,只覺得半個背都跟著灼痛,想來是那些苔蘚沒擋住髒泥,感染了傷口。

  茉娘又爽朗大笑:「你這姑娘說得倒是不錯,老婆子我啊,唯獨這點好,遇事看得開!」

  說著,她指了指自己黑洞洞的眼眶,玉淺肆道一聲抱歉,看著面前只能通過嘴巴表達情緒的茉娘,有些心酸,更多了些敬佩。

  茉娘拍了拍她:「好了,你休息休息吧,錢給我,我去抓些湯藥來。你放心,老婆子時常去買藥,沒人會問老婆子的。」

  玉淺肆趕忙將整個錢袋子都遞給了茉娘,茉娘將裡面的錢倒在桌上,將錢袋子塞回了她懷中。只在那堆里摸了一小塊碎銀並銅板。

  茉娘離開後,玉淺肆靠在椅背上打量著四周,這矮屋雖破舊,卻也被收拾得十分爽朗乾淨。


  一應物是都用棉布包了邊角,桌椅下也都上了木楔,一如身下的竹椅,周周整整地被卡放在固定的位置上。

  玉淺肆搖了搖頭,竟無法從這屋子裡的陳設判斷出茉娘的營生,倒像是間老舊的客店。

  正思索著,就聽到了茉娘竹杖的聲音。

  這麼快?來時倒沒有心思留意,這附近難道就有藥房?

  茉娘哼著曲子摸了回來,摸進來給她扔來一包熱乎乎的肉包,又摸了出去,坐在窗下,起火煎藥,好不熱鬧。

  「茉娘,您心情不好時,都做些什麼?」玉淺肆吃著肉包子,抬頭問窗外。

  她脖頸處的肌膚可見,茉娘的年紀並不大,可雙手枯糙灰黃,像是慣常使力氣的人。

  自稱老婆子,卻對典故並不陌生,言談竟也像個讀過書的人。

  茉娘又哈哈笑起來,想起了自己方才「心情好行一善」的話,只覺得這女子格外有趣。

  「老婆子什麼都做。」茉娘搖著手中的蒲扇,沒留神挨到了藥爐上,差點燒著了自己。

  「活人死人,只要有人找,老婆子我都願意干。」她扔掉了蒲扇,扯了塊衣角扇起火來:「之前啊,十里八鄉義莊守人的飯菜都是我做的。一天一個來回,不耽誤事!不過現在不成了,我也不喜歡了。」

  「還是我來吧。」玉淺肆起身移到窗外,撿起地上的蒲扇,想到她方才所言:「因為怕死人?」

  「死人有什麼可怕,老婆子怕的是活人!」

  茉娘靠著牆,鬼鬼祟祟道:「他鄉病死,倒也好說,可那些橫死的人啊,總會有些麻煩。跟這些事打交道,也容易惹上麻煩。就比如說龍源城外靠近皇陵的那個鎮子,有座木橋的那個!那鎮上的人此前就因那條河如何搭橋起過爭執.」

  玉淺肆手中的蒲扇停了停,她去過那個鎮子,就在兩日前。

  或許是茉娘本就健談,也或許是她今日興致不錯,直到玉淺肆喝完了藥,迷迷糊糊地坐回竹椅上,茉娘還在給她講述著那個鎮子上曾經發生的一樁命案。

  湯藥下肚,渾身暖洋洋,早前吃的肉包也化作了綿柔的小曲,催她緩緩沉入夢鄉。(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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