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雙雙金鷓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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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叫林生,生命的生。

  我的靈魂來自一個戰火紛爭的時代,一個充滿著鮮血與烽煙的時代,號角聲和炮火聲是我最後聽見的聲音,身體倒下的那一刻,我看見了滿目瘡痍的華夏大地——新中國啊,我等不到你了……

  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樣了,鼠尾辮、花盆鞋,看起來既荒誕又真實。

  我有了新的名字,叫靜姝,寓意嫻靜美好、溫婉和順,可我並不想成為這樣的女子,鐵骨錚錚的川妹子從來不是困頓在四方院子裡的雀鳥,但我終究還是適應了眼前的生活,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女紅廚藝,該學的還是得學,只是在這之外,我更愛騎射,策馬奔馳在林野間的時候,我才有活著的感覺。

  那日,我偶然遇見一名男子,生得格外俊俏,忍不住調戲了兩句,卻沒想到他竟是當今聖上——我讀過的歷史不算多,但也清楚記得,清朝並沒有哪個皇帝定過年號為天啟——但他是個好皇帝,也是一個好夫君。

  我承認,我是有點喜歡他,但這樣的喜歡並不足以讓我放棄自己。

  哪怕成為了皇后,我依然渴望著自由。

  宮裡的日子其實並不難熬,妃嬪們各有各的美,又愛打扮,舒妃矜貴、忻妃嫵媚、循妃嬌柔、穎妃單純等,扎堆來請安的時候,我時常感嘆自己的眼睛不夠用,可是皇帝好像哪個都不喜歡。

  也太挑剔了。

  不過我可記著他答應過的,只要立下太子,他就會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地離開這座紫禁城——可宮裡的嬪妃他碰都不碰,太子什麼時候才能有個影子呀!真是愁死人。

  說來也巧,偏就讓我遇著了難得一見的美人——魏緲,柔弱得像一枝雨打過的梨花,怯生生、嬌滴滴,我看了都忍不住心疼,更何況皇帝,果然,皇帝一眼就瞧見了她。

  有戲,絕對有戲!

  我高興壞了,想著終於離目標前進了一步,可不知怎的,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

  一如我預料的那般,皇帝對魏緲很是中意,幾乎是三年抱倆的速度,咔咔地生孩子,皇帝也是個會疼人的,孩子一落地就抱給我養,魏緲無事一身輕,累得我幾乎搭上小命給他們帶孩子——我懷疑他是在報復我,但是我沒有證據。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我看著養在我宮裡的孩子,覺得離開的機會越發渺茫起來。

  有時候我會靠在廊下發呆,回憶起前世的自己,瘦瘦小小地背著大刀,見著鬼子就是砍,兜頭澆下一潑血,卻絲毫不覺得怕,反而覺得熱血沸騰,靈魂都在戰慄、尖叫——醒過神來,眼前卻又是一潭死水般的日復一日。

  唉,今天也是令人嘆氣的一天。

  終於,永璐要滿十歲了,永琰也四歲了,我興沖沖地去找皇帝,問他太子任選定了沒?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只吩咐了一句下江南。

  江南啊……

  和東北截然不同,這裡的每一處細節里都帶著繾綣的溫柔,就連風都纏纏綿綿的,我乍一看還挺新奇,再一看就覺得也就那樣,正想找皇帝再談談立太子的事情時,西南卻傳來了急報。

  金川!金川——那是我的故鄉啊!

  我就知道,咱們這群老祖宗就是不安分,怪不得到了我那個時候,還動不動就自己人打自己人,閒得慌——不過嘛,關鍵時候不會掉鏈子就是了,哪怕赤手空拳,也在抗戰中打出了血性——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

  「弘昊,我一定能贏,相信我。」我要去打咱四川的老祖宗了哎,想想都覺得帶勁兒。

  「讓我去,我想去。」老娘真的不想給你帶孩子了噻!

  皇帝終於還是答應了我,他看起來挺擔心我的,可我是真高興啊。

  我剪掉了蓄了好多年的頭髮,和前世一樣只留了齊耳的短髮,輕裝出發了——

  林生,回家嘍!

  ***

  我叫魏緲,縹緲的緲。

  我的一生就像天空里的雲,遙遠而不可及。

  天啟三十一年春,我生下了皇四子永璘,而皇上自皇后離開後,再沒有寵幸過我,只下令晉我為皇貴妃,主理六宮事,靜待皇后歸來。

  然而,皇后終究是沒能回來。

  金川戰役打了整整五年,戰況慘烈,僅僅透過戰報的隻字片語便能知道,皇上派了很多人去保護皇后,但皇后還是死在了那片土地上,她甚至沒想過給自己留一個全屍——我從來沒有見過皇上那般傷心的模樣,他抱著皇后的骨灰,撕心裂肺地痛哭,直至失聲。


  我不明白,皇后為何一定要走,明明,她也是喜歡皇上的。

  自那以後,皇上便再沒有踏入過後宮,嬪妃們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冷待,日子過得愜意又瀟灑,只有我,始終困在那虛無縹緲的情愛里,怎麼都出不來。

  我曾偷偷去養心殿看過,皇上蒼老了許多,他坐在那裡,神魂卻不知飄蕩去了何處——皇后的骨灰被他擺在養心殿最顯眼的位置上,偶爾停筆小憩時,他總是深深地凝望著那黑漆漆的盒子,好像這樣就能再和皇后見面一般。

  他的眼裡再不會有我的身影了。

  我終於認清了這個現實,霎時間,心如刀絞。

  可我沒什麼好怨恨的。

  我本是凡塵腳下的泥土,是皇后將我捧到了雲端,她是那樣好的一個人,皇上愛她並不奇怪——便是我,也是敬仰愛慕皇后的。

  宮裡的日子真難熬啊,一天又一天,過得枯燥極了,紅牆黛瓦似乎都暗淡成了灰白色,再沒有一絲光彩,日光暈開,透落下一片又一片陰影,像是心頭怎麼也化不開的陰霾。

  三十八年的時候,壽康宮太后崩逝,皇上守孝靈前,人瘦了一圈,越發顯出幾分老態來,眼見著永璐和永琰慢慢地長大了,朝中關於立太子的事情也漸漸有了風聲,皇上左思右想,還是密立了永琰為太子,為避名諱,玉牒上貼黃改為「顒琰」。

  但我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如夢一般,我似是看見了皇后,她還是那般明艷亮麗,可一眨眼,她的身影又消失在眼前。

  生命緩緩流逝,我知道我已是不能長久了,耳邊宮女還在喊著「皇貴妃再等等,皇上馬上就會來了」,可是我知道,他不會來的,他的心裡從來就沒有過我。

  眼前的景致在一點點渙散,遠遠的,似有清歌之聲,伴著琴音低吟淺唱:「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是啊,我也曾有過憧憬與期盼,對男女情愛有過懵懂的嚮往,可終究還是錯過了。

  窗外的風聲吹動樹葉沙沙作響,似有腳步聲匆匆而來。

  我緩緩閉上眼,墜入無盡的黑暗。

  終是黃粱一夢。

  ***

  天啟四十年,皇貴妃魏佳氏病逝於永壽宮,諡為令懿皇貴妃。

  天啟六十年,皇帝宣示皇次子嘉親王永琰為皇太子,同時追封皇太子生母令懿皇貴妃為孝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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