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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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裡開著滿樹的石榴花,明艷艷地映照在夏日灼目的陽光下,落在甄嬛的眼底,卻越發顯得她面色青白,崔槿汐在一旁不免覺得悲戚:「皇上也太狠心了,怎麼能讓娘娘做委身敵軍之事呢?」

  甄嬛懨懨地坐著,仿佛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空殼,她呆呆地看著窗紙上倒映出的花影,低低說道:「修成玉顏色,賣與帝王家,一併連性命都是皇上的,所謂恩寵眷愛,總也比不上江山前程、社稷安穩,我若真開口要皇上垂憐回護,那才真是自不量力。」

  「奴婢瞧娘娘有自棄之意了。」崔槿汐緊緊皺著眉,眉間像是打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是因為皇上,還是因為……十七爺?」

  「槿汐,我原以為他是愛我的,卻不曾想,恩愛情深的背後是他早已藏匿多年的野心,虛渺的情愛如何比得過巍巍的皇權?一切不過都是我的痴念。」甄嬛道出真正心死的緣由,淚如雨下,「摩格說的那番話,我猜到會傳進皇上的耳朵里,是以那天晚上,我早早做好了我與他之間必有一人不能保全的準備……槿汐,是我自作多情了。」

  崔槿汐心疼不已,拿著手帕給甄嬛擦淚:「娘娘萬萬不可這般灰心哪。」

  「我這幾天反覆在想,他是不是存了和我一樣的心思,是為了保全我才自斷前程?」甄嬛抬手抹去斑斑淚痕,搖頭苦笑,「不、不是,他不是為了我。槿汐,你知道嗎?他喚純元皇后『阿柔』,那般親昵,就像愛戀多年的情人那般,那張小像被他珍愛多年,也是因為眉眼像極了純元皇后,而不是因為我。」

  眼淚越擦越多,甄嬛眼前一片朦朧。

  莞莞類卿,她窮極一生都逃不開這四個字的囚牢,曾經深愛的兩個男人,都將她視作了替身。

  日光傾灑而下,未央宮一片寧靜祥和。

  送走周楠,安陵容慢慢地喝著溫熱的燕窩羹,垂眸問豆蔻:「圓明園那邊情勢如何了?」

  「昨天晚上,和親的隊伍已經出宮去了,但熹貴妃乘坐的那頂喜轎出了宮門後又轉回了碧桐書院,奴婢親眼看著崔槿汐扶著熹貴妃走進去。」豆蔻低聲回道,「按照娘娘的吩咐,奴婢又去了桐花台,將事情一一和她說了,果郡王知道後,只說了一句『能保全她,我死也無憾了』。」

  「好。」安陵容將僅剩下的兩口燕窩喝完,擦了擦嘴角,「蒔蘿,陪本宮去養心殿。」

  「是。」蒔蘿趕著讓人去準備軟轎。

  安陵容扶著豆蔻的手慢慢站起來,復又說道:「咸福宮和延慶殿那邊,話都帶到了嗎?」

  豆蔻點頭說道:「敬妃娘娘已經帶著朧月公主去養心殿了,娘娘現在過去說不準還能碰上,皇貴妃雖然身子不好,但也說了,會盡力一試。」

  圓明園的事情鬧得太大,聖駕迴鑾的時候,熹貴妃一反常態地沒有同行,皇上只說她驟然身子不適,留在碧桐書院養病為宜,可宮裡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即便不知全貌,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安陵容讓豆蔻各處去傳話,就是為了合力將甄嬛撈回來。

  「貴妃娘娘,這麼熱的天,您怎麼來了?」蘇培盛看見安陵容在宮門外下轎,遠遠地就迎了上來,見身後豆蔻的手裡提著食盒,笑道,「什麼要緊東西,還要娘娘親自送來?」

  「蘇公公,皇上現下可有空嗎?本宮有件事情要和皇上說。」安陵容走得很慢。

  蘇培盛瞭然點頭:「是關於熹貴妃娘娘的事情吧?敬妃娘娘帶著朧月公主剛進去,奴才聽了一耳朵,說的也是這事兒,娘娘既然來了,就好好勸勸皇上,皇上心裡其實記掛著呢,就是還過不去心頭的那道坎兒。」

  安陵容心裡有了盤算,進到養心殿時,卻是聽見朧月朗朗說著:「昨日朧月讀孟子,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朧月願做君子,孝順好皇阿瑪和額娘,照顧好弟妹。」

  皇上微微冷著的臉慢慢鬆動下來,恍惚間想起安康來,若她還在,定會和朧月很說得來。

  安陵容緩步走進來,淺笑著說道,「朧月和姐姐一樣精通詩書呢,說得真好。」

  「給榮娘娘請安。」朧月俏生生地給安陵容福了一禮,敬妃也在一旁俯身問安。

  安陵容側開身,只受了敬妃半禮,轉而看向皇上:「臣妾給皇上請安。」

  「你怎麼來了?」皇上趕緊免了禮數,讓她在一旁坐下,「外頭日頭正曬,仔細中了暑熱。」

  「聽聞皇上這幾日都沒睡好,臣妾讓小廚房做了一碗百香湯,特意送來給皇上嘗嘗。」安陵容看了眼敬妃,敬妃立刻心領神會地帶著朧月退了出去。


  皇上心不在焉地喝著湯,等到服侍的人都退出去後,他才緩緩開口:「熹貴妃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安陵容笑著眨眨眼,反問道:「皇上是希望臣妾知道還是不知道呢?若臣妾知道,必定要為姐姐求情,皇上又是否願意聽臣妾為姐姐求情呢?」

  「只要是你說的,朕都會聽。」皇上抬眸看向安陵容,眼底一片認真。

  安陵容也不禁收起了笑容,正色起來:「皇上,果郡王覬覦姐姐在先,領兵謀反在後,死不足惜,但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不乾姐姐的事,她一心愛慕的只有皇上,果郡王愛而不得,難道還要怪姐姐生得太過美麗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皇上怪罪果郡王僭越也就罷了,何苦和姐姐置氣?要臣妾說,這事兒是皇上做得不對。」

  「姐姐是否真心,皇上難道感覺不出來嗎?」安陵容微微垂斂下眉眼,輕聲說道,「姐姐離宮前,對皇上愛得赤誠又熱烈,將最美好的年華都給了皇上,姐姐回宮後,又甘願為皇上收起滿身尖利,溫柔細心,處處周全,皇上還要猜忌她到何種地步呢?」

  皇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許久,而後慢慢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安陵容,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容兒,你可全心全意愛著朕嗎?」

  安陵容猛地聲音一頓。

  「容兒,如果朕不是皇上,你可還會像如今這般愛著朕嗎?」皇上盯著安陵容,銳利的目光似是要將她的心看穿一般。

  「皇上,沒有這樣的如果。」安陵容的猶豫不過一瞬,她回望著皇上,說道,「您是萬民之主,是唯一有資格坐在這把龍椅上的人,臣妾選秀入宮,這才有幸能侍奉皇上左右,臣妾對您不僅是男女情愛,更是崇拜與敬仰。」她展眉溫柔淺笑,「皇上是在妄自菲薄嗎?」

  皇上心神一顫,不曾想反被安陵容看穿了心思,一時間有些窘迫。

  安陵容起身慢慢走到皇上身邊:「皇上站在無人之巔,偶爾也會生出些許迷茫吧?會質疑自己這個皇上做得到底好不好?生怕辜負了天下江山、黎明百姓。」她俯身跪下,仰面看著皇上,柔聲道,「皇上,您已經做得很好了,史書之上,必定有您濃墨的一筆。」

  皇上眼神慢慢鬆動,猶如寒冰在眼底化開,他伸手輕撫過安陵容的臉,緩緩開口:「容兒,有你在,朕願意原諒熹貴妃。」

  「那果郡王呢?皇上要將他圈禁宗人府嗎?」安陵容眸光輕輕閃爍。

  「不。」皇上神色恢復如常,他扶起安陵容,一字一句道,「此等逆賊,斷斷留不得……」

  「皇上,孟國公求見。」蘇培盛低著頭走進來通傳。

  安陵容幾不可見地微微鬆了一口氣,退後半步:「那臣妾先行告退。」退出養心殿的時候,她抬眸看了一眼孟國公,縱使年老,卻依稀能在眉眼間窺探出幾分年輕時的英俊,只是氣質和孟國公夫人的平淡截然不同,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般其實逼人,可惜歲月不饒人,這般氣勢如今也只剩些許餘熱了。

  大勢已去,孟國公很清楚這一點,但為了女兒,他願意豁出這張老臉。

  「臣孟疆,特來向皇上請罪。」孟國公進殿後便一跪不起。

  皇上久久不言,只是看著孟國公,直到他覺得眼睛有些發酸,才眨了眨眼,扶著扶手將身子坐正:「孟疆,當年你與隆科多、年羹堯一同追隨朕,朕卻因年羹堯得力而冷落你,這一點,你可有怨恨過朕?」

  孟國公身形微微一顫,將頭埋得更深:「臣不敢。」怎麼會不怨恨呢?明明他才是最先站在皇上身邊的人,卻被年羹堯後來者居上,只是,往事隨風,一切都過去了,年家佟家都傾頹衰敗,而孟家至少守住了公侯的爵位。

  「允禮謀逆之事,你敢說你不知情?」皇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書桌,怒聲道,「單憑一個郡王府,怎麼可能調得動那麼多家兵?如果說你孟家沒在背後推波助瀾,朕絕不相信!」

  「皇上明鑑,臣萬萬不敢犯上!」孟國公用力磕頭,急聲道,「臣自幼跟隨皇上,深知皇上的魄力與手腕非常人能敵,因此勸過王爺多回,靜嫻也幾番勸說,才讓王爺打消了這個念頭,臣知情不報、欺瞞君上,實在罪該萬死,但靜嫻痴心王爺多年,若王爺沒了,她必定也要跟著殉葬,臣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孟國公聲音微微哽咽,悲泣道,「皇上,所有罪責臣願替王爺受過,但請皇上放過王爺。」

  孟國公從衣袖裡取出那枚免死金牌,以頭搶地,將金牌高高舉起。

  皇上定定地看著那枚金牌:「這是當年你夫人進宮給容兒拔箭的時候,朕賜給她的。」許是想起了往事,皇上抿了抿嘴角,終是鬆了口,「果郡王覬覦皇妃,謀反犯上,大逆不道,一切都是他的錯……也罷,朕只當是成全你女兒一片痴心罷。」

  他對著蘇培盛微微抬手,說道:「傳旨,果郡王忠君護國,封果郡王為果親王,即日起,駐守雁鳴關外,無詔不得回京。」頓了頓,又說道,「一併封慎貝勒為慎郡王。」

  蘇培盛立刻領旨下去了。

  皇上又看向孟國公,沉聲說道:「回去後告訴他,再有下次,朕斷不會再給他留活路。」

  「是。」孟國公再磕頭行禮,起身將免死金牌恭敬地放至案前,躬身退了出去,直到站在了陽光下,他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貼身的裡衣黏在身上,燥熱得厲害,可就是這樣的燥熱,讓他有了活著的感覺。

  都結束了。

  孟國公似是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顫巍巍地邁著步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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