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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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養心殿依舊燈火通明。

  「皇上,累了一天也該歇歇了,貴妃娘娘宮裡都來請過好幾回了,皇上可要過去看看?」蘇培盛打眼瞧著皇上擱下了硃筆,忙上前問道。

  皇上揉了揉眼睛,滿身疲憊:「也好,朕去未央宮坐坐。」

  還沒走到宮門口,老遠就聽見了安康豪邁的大笑聲,皇上不自覺地跟著露出笑容。

  轎攆落下,他舉步走進未央宮,抬眼一瞧,幾個孩子竟都在。安康最皮,坐在樹上搖著扇子哈哈大笑,半點沒有嬤嬤教導後的嫻靜淑雅,六阿哥張著手在樹下兜著,生怕安康掉下來,朧月安靜得抱著布老虎站在一旁,被安康逗得笑彎了眼睛,只有七阿哥是被乳母抱在懷裡,咿咿呀呀地喊著。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竟這麼熱鬧。」皇上一開口,引得眾人齊齊看過來。

  「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眾人皆是跪拜,唯有安康。

  「皇阿瑪!」安康興沖沖地從樹上爬下來,嚇得六阿哥驚慌失措,手腳一頓揮舞,堪堪護住她落地,道了聲謝,安康就跑向了皇上,「安康等了好久,皇阿瑪都沒來,還以為今天不來了呢。」她扒拉著皇上的褲腳,伸手就要抱。

  皇上順勢抱起她,走到朧月面前,垂眸道:「一段時間不見,朧月看見朕都不會笑了。」

  「哪是啊,孩子還小,皇上您一抱她,她就笑了。」敬妃笑著開口,垂眸對朧月說道,「朧月,快叫皇阿瑪。」

  皇上放下安康又抱起朧月,顛了兩下:「惠妃把朧月照顧得很好,又重了。」

  朧月抱著小老虎懵懂地看了兩眼皇上,被抱過又放下好後才反應過來,文靜又清脆地喊了一聲:「皇阿瑪。」

  皇上笑了笑,看著她脖子上帶著的玉項圈,眼神不禁柔軟了一瞬,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抬頭看了一圈,視線落在零星只有幾隻小碗的桌上,不由開玩笑道:「難得容兒開小灶,怎麼也不等朕過來了再開席?」

  「皇上還說呢,臣妾打發人去養心殿三請四請,怎麼都等不來皇上,眼看著天黑了、菜涼了,孩子們都餓了,這才開了席。」安陵容故作生氣地拿帕子甩了皇上一下,「皇上貴人事忙,不來也是常理,臣妾哪等得起。」

  「朕何時說過不來。」皇上也配合她演戲,故作氣惱,落座在席間,「朕也餓了,不拘什麼,拿來讓朕墊墊肚子。」

  安陵容噗嗤一笑:「跟皇上說笑呢。皇上不來,臣妾哪敢先吃,眉姐姐和敬妃姐姐都餓著肚子等到現在,就餵了幾個孩子而已。」說著,她讓蒔蘿預備著上菜。

  「妮子刁滑,朕就知道你還沒吃。」皇上也露出笑容,抬手示意沈眉莊和敬妃一道落座,「今兒是什麼日子,竟勞動你費這麼大的力氣下廚?」

  沈眉莊的神色微微僵冷了一下,敬妃有些無措地笑笑,正想開口搪塞過去,安陵容卻輕描淡寫地直接戳破:「今兒是四月十七,甄姐姐的生辰。眉姐姐說,近來朧月夜裡總是啼哭,臣妾想,或許是母女連心的緣故,便讓眉姐姐帶著朧月過來拜拜月,以表一點心意。」

  她落落大方地笑著,伸手給皇上舀了一碗鱸魚羹遞過去:「看到朧月,臣妾就想起了六阿哥,便請了敬妃姐姐一起過來……皇上嘗嘗,這道白玉鱸魚羹已經燉了三個時辰了,最是鮮美,皇上忙了一天,先喝兩口暖暖胃。」

  敬妃聽她說起甄嬛時還暗暗吸了一口冷氣,生怕皇上下一秒就砸了碗盞。

  然而皇上只是微微變了神色,端著碗慢慢地吃了一口,沉眸低低地說了一句:「是了,今兒個是四月十七……」便沒有了下文。

  一頓飯,吃得敬妃是心驚膽戰,反觀沈眉莊和安陵容,一個沉穩有度,一個笑語嫣然,半點都沒受到影響,不禁在心裡感嘆了兩句。

  「今早去給皇后娘娘請安,說起端午的事來。聽皇后娘娘說,皇上厭煩了包粽子的節禮,今年想在圓明園辦一場賽龍舟?」安陵容吃著新筍,見皇上點頭,便又笑吟吟地說道,「臣妾也覺得此舉甚好,難得宮裡能有這麼熱鬧的一場賽事,只是,就那麼乾巴巴地看著還是無趣,不如行令抓鬮,讓姐妹們跟著下注,猜猜哪艘船最後奪得魁首,猜對了的可以拿得頭彩,也算是大家參與其中了。皇上覺得如何?」

  「這事兒皇后今日也來和朕說過,不免有聚眾作賭的嫌疑。」皇上慢慢吃了口茄鯗,鮮咸濃郁的醬汁在嘴裡蔓延開,不由得眯了眯眼,改了主意,「不過行令不涉錢財,單就湊趣熱鬧一回,倒也無妨。」他看向安陵容,微微笑了笑,「聽皇后說,你拿了九轉飛鳳金絲點翠妝匣來做彩頭?」


  「臣妾沒什麼好東西,只好拿皇上賞的來充門面了,皇上勿怪。」安陵容狡黠地眨了眨眼,笑得明媚又燦爛。

  皇上卻也不惱,只又說了她一句「刁滑」。

  一時飯畢,皇上並未留宿,略坐片刻後便擺駕了延禧宮。

  「方才席間我真是為你捏一把汗。」敬妃仍心有餘悸,「還記得朧月滿月那日,我不過才提了半句,皇上就生了好大的氣,嚇得我是魂飛魄散。」說著,她又嘆氣,「我早看出來了,皇上表面是放下莞嬪了,其實這心裡還惦記著呢。自從惠妃搬進碎玉軒,皇上就不大去瞧朧月了,也就周歲宴那日去了一回,卻在空蕩蕩的正殿坐了大半日。」

  「皇上來不來碎玉軒都無妨,我只惦記著嬛兒。」沈眉莊抱著朧月給她拿了塊軟爛的棗糕,滿眼憂心,「不知道她在宮外過得好不好?自從去年冬天太后斷斷續續地病了之後,連芳若姑姑都不得空出宮去了。」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敬妃忙說道,「莞嬪吉人天相,不會再有人欺負她的,放心。」

  「皇上惦記又如何呢?我倒希望嬛兒不要再回宮來,天高地遠任她走,只要她過得好就行。」沈眉莊愁眉不展,「只是甄家如今冤屈未洗,她終是無法自由脫身。」

  是啊,宮裡的女人哪有為自己而活的,父母兄弟、親族門楣,無一不是拖累。

  安陵容抿了一口茶,看著窗外沉沉的夜幕,垂眸斂眉,輕輕地嘆了一聲。

  景仁宮裡,皇后連一絲鬢髮都打理得當,端坐著喝了一口茶:「你們如今都以榮貴妃馬首是瞻,本宮還以為今晚你們不會來呢。」

  敏嬪坐在另一邊的榻上,座下是玉貴人,兩人齊齊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敏嬪先開了口:「娘娘派人來翊坤宮,說有非常要緊的事情要告知臣妾,是關乎胡家的生死存亡的大事,牽涉母家,臣妾當然要來向皇后娘娘問個清楚才行。」

  皇后輕笑了一聲:「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如今,它倒成了一件要命的事情了。」她笑容溫藹,吐字卻如尖刀,「那年選秀,你姐姐胡蘊蓉在殿選前與人私相授受,犯下大罪,胡夫人曾以榮憲長公主的名號來攀交情,好不容易才求得皇上恩赦,並讓你頂替你姐姐進宮,也算是圓了皇室和你們胡家的名聲。」她輕輕放下茶盞,「可是近來本宮卻聽見一些風聲,說是你們胡家與長公主府並沒有任何關係,你的母親馮憐秀也並非是額駙烏爾袞的血脈,而是你的親生外祖母、榮憲長公主的陪嫁侍女馮嬋與人私通後懷上的孽胎!」

  敏嬪的臉霎時褪去了血色,她看向皇后,只覺得她青面獠牙,面色可怖。

  「敏嬪,這欺君之罪,不知你胡家可擔當的起啊?」皇后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著敏嬪。

  敏嬪嚇壞了,這個秘密就連父親和姐姐胡蘊蓉都是不知道的,她也是小時候偶然一次偷聽到的,就像皇后說的,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她母親受教於榮憲長公主,算她半個女兒,平時對外宣稱自己是榮憲長公主的血脈,長公主不出面否認,這事兒含含糊糊的也就過去了。

  年幼的她只覺得,這事兒是假的,自己的出身並沒有真的那麼尊貴罷了,但在皇上面前說這話可就不一樣了。

  欺君之罪,那可是要全家掉腦袋的!

  敏嬪此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的入宮、她的得寵,這一切都是以「她是榮憲長公主的血脈」為基石,若基石塌了,那她現下擁有的東西便都不復存在——更別肖想後位鳳座了。

  「東西握在自己手裡久了,哪怕不是自己的,也會下意識地認為這是自己的東西。」皇后慢悠悠地擺弄著手上的護甲,喟嘆一聲,而後看著敏嬪說道,「你既以榮貴妃馬首是瞻,不如去求求她,看看她能不能救你?」說完,皇后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來,「不過本宮勸你一句,還是別問的好。」

  「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敏嬪咬緊了牙關,問道。

  「榮貴妃初進宮時,只是一個小小的答應,她的父親也不過才正八品,可是如今她成了貴妃,膝下兒女雙全,她的父親官拜從三品,還封了爵位,這登天般的晉升,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皇后忽而說起了安陵容,「榮貴妃心計、城府、手段一樣都不缺,她的第一準則便是明哲保身,想當年,即便她最好的姐妹莞嬪遭了難,她都可以做到袖手旁觀,更何況是你。」她狀似同情地搖了搖頭,「你若不信,大可去試問一回,本宮可以再等等你。」

  皇后這番話已然是開誠公布地向敏嬪拋出了橄欖枝,若她肯投誠,此事便永遠會是個秘密,若她不肯投誠,那此事就會被捅到皇上面前,胡家遭難。

  而敏嬪,此時也被逼到了不得不投誠的絕路。

  她用力咬著下唇,幾乎要沁出血來。說不準皇后從一開始就惦記著她了,她還傻傻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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