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趙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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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夢境,被牽引的腳步,安陵容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裡,不自主地朝著前方泛著淺色灰光的地方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光亮之中。

  看著腳下泛著淺淺光亮的河流,安陵容猶豫了一瞬,緩緩抬腳準備踩進去。

  「快回來……」

  「不可以去那邊……」

  「去了就回不來了……」

  似有無數雙手拉住了她,手腕上的玉鐲發出耀眼的白光,將她從鬼門關猛地拉了回來,再次沉睡墜入無盡的黑暗中。

  養心殿昏暗的燭光下,孟國公夫人將利箭從安陵容心口取出,拔出的瞬間,安陵容手上的玉鐲應聲而斷,碎成了好幾段。

  「這物件倒是極有靈性,不知是從哪裡尋得的寶貝。」孟國公夫人將箭頭扔到一旁的托盤上,低聲呢喃了一句,轉而動作飛快地給安陵容上藥包紮。

  夜色再度沉了下去。

  初晨的微光灑下第一縷時,安陵容從冗長的夢中醒了過來,夢裡嘈雜的聲音似乎猶在耳邊,讓她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發疼,緊接著身體的劇痛席捲而來,安陵容忍不住一聲痛呼。

  「你醒了。」

  一雙素白的手按住了安陵容的肩膀,緊接著,如玉般的面容便出現在眼前。

  孟國公夫人探手試了試安陵容的額頭和脖頸,確認她沒有發熱的症狀後才淡聲說道:「娘娘已經平安渡過危險期了,再精心養上一段時間也就無礙了。」

  翠音和蒔蘿的聲音同時響起:「太好了。」

  「娘娘,可算是醒了,您昏迷了整整半個月,讓奴婢們擔心壞了。」翠音含淚跪在床頭,開口說道,見安陵容抬眸看向孟國公夫人,連忙介紹道,「這位是孟國公夫人,就是她替娘娘拔了箭,又守了娘娘半個月。」

  「多謝國公夫人,出手相救。」安陵容虛弱地開口道謝。

  「不必,皇上已經替娘娘謝過了。」孟國公夫人是個清冷美人,她一身素衣打扮,說話時連半分笑容也無,「為救娘娘,皇上特賜了孟國公府一枚免死金牌,如此厚賞,妾身不敢不全力救治。」

  安陵容點了點頭,沒再多言,轉而看向翠音:「皇上可是一切都好嗎?」

  翠音愁得眉毛都快掉了:「為著娘娘一直昏迷不醒,皇上不顧群臣反對,賜死了敦親王,若不是莞嬪娘娘攔著,怕是恭定公主和弘暄貝子都不能倖免。」

  「那你,趕緊去告訴皇上,就說本宮,已經醒了。」安陵容斷斷續續地說道。

  「蒔蘿已經去了。」翠音點頭道。

  孟國公夫人見安陵容精神還好,便只留了翠音一人照顧,自己則出去煎藥,讓主僕兩人能單獨說說話。

  安陵容沒什麼力氣,只讓翠音將她昏迷的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都仔細道來。

  「這半個月,娘娘一直住在養心殿裡。」翠音不敢錯漏分毫,事無巨細地和安陵容一一說來,「娘娘中箭後,御林軍追了大半個皇宮,還是讓那個刺客跑了,皇上大發雷霆,將當晚在干清門站崗的侍衛們全都發落了,隔天,皇上就要下旨將敦親王五馬分屍,太后和皇后知道後趕緊來勸,誰都勸不住,那會兒娘娘又性命垂危,周太醫和溫太醫對著娘娘的傷束手無策,又因身為男子,顧及娘娘清譽,只剪了箭尾,箭頭一直找不到法子拔出來,皇上守了娘娘三日,熬得眼睛都紅了。」

  安陵容病體虛弱,聞及此言,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

  「還是皇后娘娘想起,莞嬪娘娘尚在蓬萊洲思過,請旨接她回宮,皇上記掛著,便也順勢同意了,派了夏公公去接莞嬪娘娘回宮。」翠音又繼續說道,「有莞嬪娘娘勸著,皇上好歹冷靜了些,只賜了敦親王自盡,又封了弘暄貝子一個虛爵,太后又應允敦親王福晉和弘暄貝子繼續住在敦親王舊邸,恭定公主也仍然教養在宮中,好歹堵住了悠悠眾口,保全了皇上千秋名聲。其餘料理附黨餘孽的事情,奴婢也不大知道了。」

  安陵容點點頭,鬆了口氣。她救皇上,全然出於本能,若皇上因此而在歷史上留下污點,豈非是她的罪過。

  緩了緩,安陵容又問道:「讓你辦的事情,可都辦好了?」

  「奴婢不敢忘。」翠音壓低了聲音,「娘娘先前交代的,在內務府七司三院、北五所都挑了幾個得力又機靈的奴才,已經摸清他們的家世背景了,只等著娘娘掌眼過後再行調教了。」

  這是在沈眉莊著手清查宮人時,安陵容就交代給翠音了,她一直都知道,宮裡最大的敵人是皇后,若想和她抗爭,必須牢牢紮根才能長成參天大樹,趁著現在皇后還沒有注意到她,她得趕緊培養自己的勢力才行。


  「是,奴婢明白。」翠音點點頭,轉而說道,「還有,安大人要預備進京了。」

  「是為著什麼事情?」安陵容問道。

  「此次圍剿敦親王勢力,安大人功勞不小,再加上海運緝拿私鹽的功勞,足以封賞了。」翠音臉上帶上了三分喜色,「雖說只是二等男爵,但也是正經的正二品爵,地位非同一般,安大人此次進京述職,皇上還親賜了府邸,娘娘以後在京中也有娘家了。趙夫人先行入京打點,前日方才進宮,照顧了娘娘兩宿,這會兒正在隔間休息。」

  「此番實在是兇險,父親也算是富貴險中求了。」安陵容也露出了點點笑容,但心中未免也生出幾分擔憂。皇上登基以來,異姓功臣封爵的不算多,曾經的年羹堯便是登峰造極,父親可千萬不要步了他的後塵才好。

  說得差不多了,翠音又細細想了一圈,忽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敦親王伏法後,妙答應也在繡春閣里吊死了,奴婢覺得不吉利,就做主先封了繡春閣,娘娘看要不要做場法事?」

  「妙答應死了?」安陵容有些意外,還想著好好用一用苗可心這顆棋子,卻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迫不及待地自戕了,倒是坐實了敦親王刺探聖意的罪名。

  不過轉念一想,她也不覺得意外了,敦親王已死,不論是苗可心自己心虛,還是皇上刻意容不下她,她的下場都逃不開一個死,畢竟,苗可心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不過是自以為瞞得很好罷了,單單一條傳遞消息出宮就足夠她死上千百回了。

  或許是皇上暗中安排人了結了她吧。

  安陵容閉了閉眼,覺得精神有些短了,孟國公夫人端了藥進來,喝完後,她不由得又昏昏欲睡起來。

  朦朧睡意中,似是有人在說話。

  「她可好些了?」

  「是,娘娘醒了好一會兒,喝了藥,才剛睡過去。」

  「那就讓她再好好睡會兒。」

  復又是沉沉的夢境。

  一覺好睡,安陵容再次醒來時,卻是看見床尾坐著趙萱。

  「趙夫人,好久不見。」安陵容扶著翠音的手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頭,虛弱地笑笑,揮手讓翠音退下,明顯是有事要和趙萱單獨說,「上次臨別前,夫人曾說,等時機到了,便會告知本宮你的真實身份,如今,可是夫人說的『時機』?」她垂眸看了眼空蕩蕩的左手,「瀕死的時候,好像有很多人伸手把我拉了回來,你送我的玉鐲連接著她們和我,再然後它就碎了,那一瞬間,我感覺好像斬斷了很多東西。」

  趙萱沉默地坐著,定定地看著安陵容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我不是趙萱,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又或者說,我本就不是人。」她展眉淺笑,「你的母親林芸魂飛魄散後,對你的執念久久不散,飄蕩在虛空界,幾經輾轉後凝成了新的魂體,又得了機緣,感知到了異世而來的強大意念,她們和你母親一樣,希望你能平安快樂,魂體與意念契合之下便成了我。」

  頓了頓,她又說道:「安陵容,我為你而生,所以絕不會害你。前世你死後,除了你母親,還有很多人希望你能再活一世,她們說,世界的法則不能扭轉,但可以利用時空的漏洞賦予你一世重生,只是,需要代價,而這個代價,你母親已經給了,至於你的父親,是她們千挑萬選後才定下來的人,為了給你鋪平前行的道路,必須要有一個強大的家世。」

  「她們是誰?」安陵容呆呆地看著趙萱。

  「我也不知道。」趙萱搖搖頭,「最開始的時候,她們與我的聯繫還非常頻繁,可是慢慢的,就越來越少了。年初的時候,她們送來了那枚玉鐲,交代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此後就再沒了音訊。最後一次聽到她們說話,是娘娘出事之後,她們說,」她看向安陵容,聲音仿佛與千千萬個聲音重疊,「你的命運已經完全脫離了前世,大膽地往前走吧,安陵容,過去的種種已經無法再牽絆你的腳步了。」

  似有一道光打在了眼前,照得安陵容眼圈發酸。

  「娘娘已經很久沒記起過前世的事情了吧?」趙萱走上前來,拿著手帕給安陵容擦掉眼淚,「以後每天都是嶄新的一天,娘娘大喜。」

  安陵容含淚,用力點頭。

  入夜後的延禧宮,方淳意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冷汗地坐在床頭,重重地喘著氣。

  「小主,你又做噩夢了。」守夜的素雲也跟著醒過來,掀開帷幔看著方淳意,滿眼擔憂,「奴婢再去熬一碗安神湯吧。」

  方淳意臉色煞白,瘦得有些脫相,嘴唇顫抖著問素云:「妙答應的東西都處理乾淨了嗎?」

  素雲臉色也白了白,但還是鎮定地點頭說道:「按照法師說的,奴婢拿了妙答應一整套貼身的衣衫首飾,放進了鐵盒子裡,用四枚長釘封死,尋了一口枯井扔了進去,再壓了一塊石頭在上面,萬無一失。」她咽了口口水,安慰方淳意道,「小主安心,她絕不會再來找小主了。」

  方淳意猛地抖了一下,抱著雙臂,將頭埋在膝蓋間,想起那一晚的電閃雷鳴,就像是一個怎麼逃也逃不開的噩夢。

  苗可心驚恐的表情,瀕死時狠狠掐著她的指甲,還有慢慢沒了呼吸後,翻白的眼睛和青紫的臉,一幕幕,一幀幀,每晚每晚地纏著她。

  「是她自找的。」方淳意咬住牙齒的戰慄,為自己開脫,「如果不是她拿我比做舞妓取笑,又諷刺我為了攀交莞嬪連臉面都不要,我怎麼會失手掐死她。反正、反正她也活不長久的,皇上本就打算讓蘇公公傳旨賜死她,我不過是……不過是替皇上分憂罷了。」她冷汗泠泠,「她就是回來找我也沒用,我、我……」

  「小主!」素雲趕緊伸手捂住了方淳意的嘴,對上她驚恐閃爍的雙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說道,「小主,你只是去繡春閣的時候撞見了妙答應自戕,嚇壞了而已,她的死和你沒有一點關係,可千萬要記住了!」她幫著方淳意,將妙答應偽裝成了自己吊死的模樣,若是方淳意失言把這件事情說了出去,她也要跟著遭殃。

  方淳意慢慢冷靜下來,慢慢地、絕望地,點了點頭。

  從此以後,每一個夜晚都是她的噩夢,她已步步走入深淵,再沒有了回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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