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嫡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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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琴默終究是沒能撐過這個冬天,在敦肅貴妃三七的這一天,她也跟著去了。她的死,給雍正三年劃上了一個不怎麼完美的句號。

  今年是個寒冬,太后的病拖拖沓沓地總好不全,年羹堯殘餘黨羽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皇上也是忙得脫不開身,是以,今年除夕夜宴便沒有大辦,連帶著六阿哥的周歲宴也都一切從簡了。皇后遍邀後宮眾人齊聚清音閣看戲,算是年下熱鬧小聚一番。

  皇后落座主位,左手邊依次是齊妃、祺貴人、方淳意、欣常在,右手邊則依次是敬妃、沈眉莊、安陵容、甄嬛,端妃依舊抱恙未曾出席。

  「難得姐妹們來得齊整。」皇后笑盈盈地開口,「今天叫姐妹們一起看戲,一則是因為很快就到年下了,覺得大家難免會想家,二則是因為不像在景仁宮裡面說話那麼約束。」

  「娘娘慈心,臣妾等銘記在心。」眾人拜禮後一一落座。

  皇后笑著讓眾人起身,遂讓江福海安排戲班子開唱。

  一曲《玉簪記》唱得纏綿悱惻,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就連皇后也漸漸聽得入了迷。以往敦肅貴妃在時,看戲如同唱戲,哪有這般愜意的時候。

  偏祺貴人沒長心眼,仗著近來皇后對她頗為看重,巴巴地上趕著討好:「還好有皇后娘娘在宮裡,否則這一到年下,臣妾心裡總是空落落的,何況呢,還要受人委屈,看人白眼,臣妾這心裡……」她欲言又止,泫然欲泣。

  「進了宮就不像在家裡了,怎麼樣都會有點委屈。」皇后寬厚笑著安慰道,「不過大家都是姐妹,更要互相讓著些。」

  「有娘娘寬慰指點,臣妾心裡暖和多了。」祺貴人沖著皇后親昵地笑笑,好似和皇后感情無比要好一般。

  另一邊的甄嬛小聲地對安陵容說:「就為著你那日說她的那兩句,她和皇上哭哭啼啼地說了一個晚上,皇上後半夜耐不住性兒了,直接到我屋裡睡下,她才安分了。」她輕抿著唇笑得眉眼彎彎,「再加上,皇上怎麼都不肯為她出頭,她惱了好幾日,這會兒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怕是要點你呢。」

  安陵容抬手掩唇,對著甄嬛低聲笑道:「我才不怕她呢。」

  甄嬛眼中划過一道促狹的笑意,點了點安陵容的鼻子,直起身坐了回去。

  此時欣常在開口朗笑道:「祺貴人,你可是新貴得寵,誰這麼沒眼色居然敢給你委屈受?皇上還不得立刻就發落了?」

  祺貴人聽出欣常在話語之外的調侃,臉色僵了僵:「欣姐姐說笑了,都是自家姐妹,便是皇上要發落,嬪妾也得攔著才是呀。」

  「哎喲,都聽聽,祺貴人這嘴啊真是抹了蜜一般,說得真是好聽。」欣常在直爽地笑出聲來,半點聽不出譏諷之意,卻字字如巴掌般落在祺貴人臉上,「既然都是自家姐妹,自然也不會讓祺貴人受委屈,更不會甩你白眼,祺貴人莫不是誤會什麼了?趕緊說開了才是,別憋在心裡,回頭把自己給憋壞嘍!」

  祺貴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看得安陵容險些沒忍住笑出聲來。

  最後還是皇后看不過去,說了兩句才讓欣常在止住話頭,但眼見著,皇后對祺貴人的熱情也褪去了三分。

  祺貴人連忙恭維皇后:「臣妾初進宮,什麼都不懂,幸好有皇后娘娘事事指點,臣妾才有了主心骨,不然臣妾現在都還跟只無頭蒼蠅一般,飛都不知道往哪飛。」

  齊妃順勢也開口說道:「祺貴人真是會說話,倒顯得我們笨嘴拙舌的,什麼話都不會說了。」

  祺貴人看了眼皇后回溫的臉色,鬆了口氣,這才又露出笑容。

  「聽你們這麼說話,就像跟自己家人說話似的,本宮聽著舒坦。」皇后緩緩笑道。

  祺貴人緊跟著話茬就接口道:「皇后娘娘不嫌棄臣妾囉嗦就好。」她故作嫌棄地皺了皺鼻子,「臣妾家裡有兩個庶出的妹妹,臣妾和她們說不上話,可是見了娘娘,臣妾心裡卻有好多心裡話要說……」

  庶出兩個字剛出口,眾人齊刷刷地靜默下來,殿內立時鴉雀無聲,只剩下台上的唱腔抑揚頓挫。

  方淳意刻意輕咳了一聲,打斷了祺貴人的話。

  祺貴人聲音一頓,抬頭看見眾人一一投來視線,眼中皆是震驚之色,離她最近的齊妃只差沒把「你是不是瘋了」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她飛快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說的話,頓時意識到了什麼,慌忙起身跪下請罪:「臣妾失言,娘娘恕罪。」

  皇后臉上雖還掛著笑容,眼底卻已然沒了半分笑意。


  宮裡人人都知道,皇后是庶出,純元皇后才是嫡出,嫡庶二字是她的死穴,誰都不能在她面前提及半分。而祺貴人卻這麼大喇喇地說出了口,直接踩到了皇后的雷區,此刻她是嚇得花容失色,半個字也不敢再多說了。

  方淳意看著跪在地上的祺貴人,又看了看面上看似無所謂的皇后,忽然覺得上天給了她一線生機。

  她絕不會成為一枚棄子。

  方淳意眼眸含笑地看著跪倒身形有些發顫的祺貴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轉而視線投向對面正在交頭接耳說小話的安陵容與甄嬛,頓時又沉下了臉。

  還是要再想想辦法才行啊!

  直到台上一曲《玉簪記》唱到尾聲,皇后才仿佛剛看見祺貴人跪下一般,轉頭看過來:「好好的,跪在這裡做什麼?起來看戲吧。」

  皇后笑容依舊,可祺貴人不知怎的心裡越發膽顫起來。

  「多謝娘娘寬宏大量。」祺貴人扶著景泰的手好不容易站起來坐回去,只覺得膝蓋生疼,伸手小心地揉了揉,心裡懊悔不已。

  戲方唱罷,皇后撇了祺貴人自回了景仁宮,難得默許了方淳意的跟隨,眾人都知道皇后心情不好,便沒再多言,各自回宮去了。

  安陵容回到未央宮,聞得端妃娘娘正在殿內等候,忙散去一身寒氣進到殿內。

  說起方才席間的事,端妃卻是一笑:「皇后烏拉那拉宜修,最看重的就是她正室的地位,就因為她是庶出,所以平生最討厭旁人說庶出二字,祺貴人這是正撞在槍口上了。我聽聞,最近她服侍皇后可殷勤,大趕早地跑過去給皇后梳妝,哄得皇后那叫一個心花怒放,沒想到得意過了頭,自己絆了自己的腳。」

  「她太心急了。」安陵容坐下暖了暖手腳,抱著手爐靠在軟枕上,「祺貴人的美宮裡難得一見,那臉就跟剝了殼的荔枝似的,皇上圖新鮮對她寵愛幾分,等回過味來,她也就那麼回事兒了,說到底,做人也不能太看皮囊。」

  「這話說得直白,道理卻是不差。」端妃點點頭,「我打眼瞧著,這宮裡,皇上還是更看重你和莞嬪多一些。」抬頭瞧見溫宜怯生生地躲在門口,忙抬手招她過來,「怎麼了?」

  「端娘娘,溫宜有點困了。」溫宜揉著眼睛走過來。

  端妃滿臉慈愛地把她抱進懷裡,輕聲哄著,不多時,溫宜就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便是睡著了,兩隻小手都還緊緊攥著端妃的衣袖,可見其依賴。

  「娘娘待溫宜如同親子一般,真是公主之幸。」安陵容讓翠音將溫宜抱下去,笑著說道。

  端妃揉了揉酸脹的手腕,垂眸淺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兒女緣分了,誰知道老天竟是將溫宜送到了我身邊,我自當傾注所有心血呵護她、關愛她。」而後,她微微斂下笑意,低聲說道,「不過,聽聞六阿哥最近不大好。」

  安陵容微微抬了抬眉,一臉疑惑:「六阿哥怎麼了?」

  自從六阿哥被皇后撫養,皇后就把他當寶貝眼珠子似的,但凡有個頭疼腦熱,景仁宮上下都不安生,平日裡更是輕易不讓人見,安陵容曾遠遠地見過一面,粉糰子般的孩子被乳母抱在懷裡,精緻得像是年畫上的福娃,十來個宮人圍著服侍,各個神經緊繃,生怕給六阿哥磕著碰著一點。

  已經養得這么小心了,還能有什麼不大好?

  「六阿哥似乎開口很遲,到現在還不會說話。」端妃緩緩說道,「一般孩子滿周歲後,多少會發一些『額娘』『阿瑪』之類的音調,六阿哥卻全然沒有,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太醫院診斷後,也不敢妄下結論,只說六阿哥可能開竅晚一些,等再大些或許就好了。」她看了一眼安陵容,展眉輕輕笑道,「可是皇后如何能放心呢?她這幾日急得上火,根本睡不好。」

  「難怪皇后今日臉色不大好呢。」安陵容愣了一下,想起了一件她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夏冬春當年懷上六阿哥,是因為安陵容曾給她用了前世皇后給她的懷子秘方,她曾懷疑過那張方子的效用,後來夏冬春難產而死,她便把這事兒給忘記了——但此刻再想起,安陵容發現了一個細節。

  當年夏冬春真正的死因並非是難產,而是楓葉的暗害,六阿哥養得雖然大了些,但也好好地生下來了,如此說來,服用那張方子受孕後並不會讓母體或胎兒致死,而是,這個孩子生下來會有某種缺陷。

  比如,不會說話。

  安陵容猛地激出一身冷汗。

  若真是這樣,那皇后必定會捨棄六阿哥,甚至還會因為這一年多的心血付諸東流而對六阿哥厭惡至極,到時候,六阿哥便會從眾星捧月的雲端墜入深不見底的泥潭,甚至還會被丟到圓明園去養,就像四阿哥那樣。


  想起夏冬春臨死前的那雙眼睛,安陵容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除夕這晚下了一夜的大雪,早上醒來,雪光映著窗戶上的明紙,透進來一片雪亮。

  安陵容起了個大早,給安康穿上了一身喜慶的紅色大襖,戴上沈眉莊繡的虎頭帽,又戴上端妃送的玉項圈和甄嬛送的長命鎖,手上套的是方淳意送的銀鐲子,活脫脫一個喜慶的拜年娃娃。

  「咱們公主可真好看。」蒔蘿湊在芬若身邊,逗著安康,「皮膚又白又嫩,眼睛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一天一個樣,越來越好看了。」

  似是知道蒔蘿在誇她一般,安康撲棱一下手腳,咯咯咯地笑出來。

  安陵容正在梳妝,突然聽見這一聲,立刻驚喜地起身走過來:「安康會笑了!」她抱過安康,只見小小的人兒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眼眸燦若星辰,粉嘟嘟的臉蛋堆起,笑得人心都化了,「安康啊,額娘的心肝寶貝呀。」

  芬若在一旁笑開:「娘娘,哪有人天天把這些詞掛在嘴邊的,讓人聽去了笑話。」雖是這麼說著,臉上的笑意卻是怎麼藏也藏不住。

  「這一年來姑姑辛苦了,以後安康也要勞煩姑姑多多費心,本宮先在此謝過。」安陵容對著芬若行了半禮,遂招呼翠音準備打賞。

  芬若避開安陵容的禮,上手接過安康:「奴婢這一生都沒做過什麼對的事情,也只有安康公主出生後才覺得日子踏實了許多,便是娘娘不說,奴婢也會拼上性命保護公主的!」

  安陵容笑笑,隱隱有了幾分猜測,但沒有明說。

  落座主殿,安陵容看著座下烏泱泱的一堆人,視線一一掃過,沒看到心思活絡不安分的,滿意地笑了笑:「自入未央宮以來,本宮從未說過什麼規矩,今日本宮只說兩個字。」她微微沉下眼眸,氣勢乍起,「忠心,但凡沒有這兩個字的,趁早離開未央宮,若被本宮發現誰敢叛主……」

  「奴婢/奴才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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