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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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安陵容就在小廚房料理了,想著近來皇上朝政繁忙,特意熬了養生的雞絲山藥粥,又配了前幾日醃的酸黃瓜和脆蘿蔔,另有其他小菜一一端上桌,菜色清淡又鮮美,可是,來用膳的人卻是心情不佳,入口味同嚼蠟。

  「皇上有心事?」安陵容給皇上夾菜,小聲問道,見皇上欲言又止,她抬手揮退了近旁伺候的人,「皇上若覺得煩悶,等會兒臣妾給你松松筋骨可好?」

  皇上將碗裡的粥喝了個乾淨:「容兒的手藝越發好了,這雞絲山藥粥鮮美綿密,落到胃裡暖洋洋的。」他擱下碗,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而說道,「朕小的時候,皇額娘也曾給朕做過這樣一碗粥,喝得人心裡暖暖的,可是,當朕有一天得知她並非朕的親額娘時,朕就認定,她不是真心寵愛朕,只是為了讓自己有個皇子能夠傍身罷了。」憶起往事,他臉上有些惆悵與茫然,「可是額娘,也不疼愛朕,她的眼裡只有老十四,哪怕這些年只有朕在她跟前盡孝,她與朕也總隔著一層,就是是永遠跨不過去的高山,怎麼也親近不起來。」

  安陵容起先聽不明白,後來又聽的糊塗,這會兒才聽出來,皇上說的是孝懿仁皇后和當今太后,心裡猛地一跳。

  這是她能夠聽得的嗎?

  但皇上對安陵容似乎並沒有要有所保留的意思,還在絮絮說著:「皇額娘只當了半天的皇后就薨逝了,臨終前,她拉著朕的手說了許多話。」他眼中泛起點點水霧,「縱使不是她親生,朕也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朕卻因著這個與她疏遠……」

  「是啊,皇上實在是不該。」安陵容靜靜地說了一句。

  皇上頓時沒了聲音,抬眸看了過來,安陵容不偏不倚地與他對視。

  看得出來,皇上是有些生氣的,但安陵容要的就是他生氣。今日之事,她不知從何而起,但也猜得到並非是空穴來風,皇上與太后之間的嫌隙是多年痼疾,是一直扎在皇上心裡的一根刺,任誰都不能碰,一碰就疼,但皇上今天卻把這個刺明晃晃地暴露在了安陵容面前。

  安陵容當然可以像後宮所有人一樣,溫柔地勸慰皇上,將皇上的責任摘出來,又或者將過錯推到旁人身上以降低皇上本人的內疚感。也可以像她往常那邊,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任由皇上將情緒宣洩出來。

  可是安陵容敏銳地察覺到了今日的異常——皇上第一次提起了孝懿仁皇后,還與當今太后用了不一樣的稱呼,她忽然覺得,眼前是一個機會,雖然這個機會稍有差錯就會萬劫不復,但若能成功,從今往後,她在皇上心裡邊就與旁人不一樣了。

  這是一個賭局。

  安陵容正視著皇上,一字一句說道:「孝懿仁皇后去世多年,皇上如今在這裡諸般感懷又有何用呢?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當年沒能盡孝的悔恨,皇上再提起不過是想做給活著的人看罷了,是誰呢?是太后嗎?」

  「容貴人!」皇上動了怒,沉聲厲喝,眼眸里克制著怒火。

  「皇上,當年的事情難道要在今時今日重演您才甘心嗎?」安陵容也微微提高了音量,「太后是您的親生母親,天家母子,向來多有猜忌,但皇上對太后的孝心天下皆知,太后對皇上亦是慈愛寬厚。臣妾知道,皇上少時與太后分離,錯失了許多相處的時日,而這些時間您都在孝懿仁皇后膝下,不知情地認他人為母,太后心裡許是也有芥蒂的。」她直直地看著皇上,承受著天子威亞,直擊靈魂深處發問,「皇上今日提起孝懿仁皇后,是想說,當今太后不如孝懿仁皇后疼愛您嗎?」

  「放肆!!」皇上猛地高聲呵斥,抬手將桌上茶盞碗碟揮到地上。

  蘇培盛等人站在門外,聽見裡頭動靜,齊齊嚇了一跳。上前兩步,蘇培盛試探著喊了一聲:「皇上?」

  裡頭傳來皇上的怒吼聲:「都給朕滾遠一點!」

  蘇培盛嚇得一個激靈,自他服侍皇上以來,還從來沒有聽到皇上發這麼大的火,偏這會兒莞貴人又去給皇后請安了,也沒個能進去勸一勸的。蘇培盛想了一圈,只能在心裡默默為安陵容祈禱了。

  安陵容起身走到皇上身前,不懼天子震怒,半蹲下仰視皇上,見他眼底雖是盛怒,卻夾雜著幾分掙扎,安陵容知道自己賭對了。她拉著皇上的手,緩了緩語調:「皇上,臣妾知道您心裡一直壓抑著,幼時認錯生母並非是您的錯,若孝懿仁皇后待您不好,您怨恨她、報復她,您或許就不會痛苦這麼多年,可孝懿仁皇后卻待您如親子一般,悉心照顧、無微不至,您後悔當初沒能好好孝敬她,後悔自己辜負了她的真心相待。但是皇上,人死不能復生,珍惜眼前人才是最要緊的。孔子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皇上已經失去了一位母親,難道還要再等到失去另一位母親的時候,又一遍遍悔恨不已嗎?」


  空氣凝滯了半晌,安陵容安靜地看著皇上,倏得,一滴眼淚落在了她的臉上,她瞳孔地震,心裡山崩海嘯。

  皇上哭了。

  這個從不將軟弱示於人前的愛新覺羅胤禛,居然會在她一個小小貴人面前,淚如雨下。

  就像是積攢了許多年的水庫,突然在今日找到了一個口子,猛然決堤,傾瀉而下,皇上咬緊了牙關也止不住身體的顫抖。安陵容猛地觸動心弦,這一刻,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內心深處湧起絲絲心疼,密密麻麻地蔓延至全身。

  她站起身,伸手將皇上抱進懷裡,感受著眼淚氤濕衣衫,鼻頭一酸,不知怎的忽的也跟著掉下眼淚來。

  這一瞬間,她是真真切切地心疼這個男人。

  不為他是皇上,不為他是天子,只為著他為人子,所承擔的那份委屈與痛苦。

  甄嬛趕著回來的時候,眾人正在東配殿收拾著滿地狼藉,皇上已經走了,聽聞臨走前臉色依然不是很好,也沒同安陵容說話。

  「好好的,怎麼會鬧成這樣?」甄嬛擔心不已,拉著安陵容到主殿先坐下,「小允子他們幫著一起收拾也要好些時候,我看那些碎片崩得到處都是,你在我這兒先坐坐,好好說說今早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陵容臉上淚痕猶在,只是疲憊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向來不怎麼會揣摩聖意,先前溫柔體貼不過是因為有著前世的經驗罷了,這會兒她也看不透皇上的心思。若是說還生氣,那一陣哭完又抱著她抱了許久,若是說沒生氣,可臨走前他一言不發,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話還沒說完,蒔蘿臉色發白地進來通傳:「小主,蘇公公來了。」

  安陵容與甄嬛對視一眼,直覺告訴她們,怕是沒什麼好事情。

  果然,蘇培盛宣了皇上旨意,是讓安陵容即刻搬離碎玉軒:「即日起,容貴人禁足啟祥宮梓椿閣,無召不得探視、不得出入。」欽此過後,蘇培盛客氣地對著安陵容彎腰躬身,「容貴人,皇上說了,今天下午您就得搬去梓椿閣,奴才已經帶了人過來,幫著一道搬東西,您趕緊著吧。」

  「蘇公公,皇上今日很生氣嗎?」安陵容起身問了一句。

  說到這個,蘇培盛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皇上回了養心殿後,還是和往常一樣見大臣、批摺子,沒什麼生氣的跡象,就連這道旨意也是下得猶猶豫豫的。容貴人,奴才也不知道您到底和皇上說了什麼,這事兒啊,還是您自個兒掂量掂量吧。」

  安陵容心裡落定,謝過了蘇培盛。

  「容妹妹,我定會去求皇上,讓他早日放你出來。」甄嬛急得上火。

  安陵容卻是按住了甄嬛,搖了搖頭:「姐姐不可。今日事發突然,我也摸不准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切不可為我冒險進言,保全自身要緊。」她想了想,將今天的事情摘了緊要的說了兩句,「今日皇上,突然和我提起孝懿仁皇后,又說起太后,恐怕,是我說錯了話。」

  甄嬛倒吸一口冷氣。這其中的份量,她當然清楚,如此說來,她的確不能輕舉妄動了。拉著安陵容的手,她既心疼又不舍:「去了梓椿閣,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和眉姐姐會想盡辦法接濟你的。」她言語間不免哽咽起來,「宮裡的人慣會拜高踩地,我就怕你受委屈。」

  「姐姐放心,我定會照顧自己。」安陵容想起一事來,讓蒔蘿去妝匣里取那張方子,「有一事我想叮囑姐姐。當年眉姐姐的那張方子我一直收著,如今我被禁足,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出來,這張方子交由姐姐保管,等到劉畚被抓住的那一天,正好可以藉此事給她一記重棒。」她頓了頓,說道,「只是眉姐姐的事情……姐姐到時候可要好好想想措辭,說得圓滿才好。」

  甄嬛點頭,將方子收下:「我知道了。」說話向來是她的長項,這沒什麼難的。

  得到消息的沈眉莊緊趕慢趕地來到碎玉軒,也是問了同樣的話,安陵容時間不多,沒有多說,只讓她珍重自己,而後趕來的淳常在和富察貴人只來得及匆匆打聲招呼。

  「她的人緣倒是好,別人被禁足,大家恨不得下一秒就撇清關係,她被禁足,竟然還有這麼多人前去相送。」皇后聽到這件事情後,感慨了兩句,「這安陵容,小門小戶出身,手腕倒是挺厲害的。」

  「莞貴人和惠貴人自不必說,淳常在同她親近左不過兩個月時間,竟然也肯去。」剪秋在一旁說道,「最讓人意外的,是富察貴人,她可一直以來都和容貴人沒什麼交情啊。娘娘抬舉她,讓她在皇上面前露了臉,她還自以為得寵呢。」

  皇后卻是笑道:「富察貴人不聰明,但卻美貌,宮裡需要的正是她這樣的人。我看她前陣子和齊妃挺要好的,到底是同類人,就是比旁人要親近些。」

  剪秋聽出皇后話里的嘲諷,抿唇但笑不語。

  翊坤宮也得了消息,頌芝還特意出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和華妃稟報:「聽聞皇上在碎玉軒用早膳時發了好大的脾氣,碗盞砸了一地,皇上走的時候,東配殿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片。沒過多久,蘇公公就去傳旨了。」

  華妃歪在榻上,笑得暢快又得意:「她不是挺能的嗎?還說什麼,讓本宮拭目以待,哼,本宮瞧她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她輕眨著眼睛,對頌芝說道,「你拿些銀子,去啟祥宮各處打點一下,交代下去,別讓她太好過了。」

  頌芝俯身應是。

  坐在一旁的曹貴人擰了擰手帕,內心天人交戰,天平最終還是傾向了華妃這邊:「娘娘鐵腕,若能趁著這個機會將她收拾乾淨,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了。」

  「能不能收拾乾淨,還得你來出謀劃策才行。」華妃眼睛一眯,迸射出一道寒光。

  曹貴人額頭滲出冷汗,強忍著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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