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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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太醫一早就到景仁宮來回話,正巧皇上也在。

  「容常在昨晚嘔血昏迷?」皇上聽完溫太醫的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怎麼回事!」

  「常在小主是受驚過度才導致五臟受損,故而嘔血。」溫太醫低頭恭敬回道,「需要好好靜養,不然恐怕會落下病根。」

  「受驚過度?!」皇上一字一頓地重複,轉而看向皇后,「昨兒個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好端端的,怎麼會受驚?」

  皇后也是一頭霧水,還是溫太醫說起:「似乎是昨日晚間,余答應和欣常在拌嘴鬧起來了。」

  皇后有些奇怪:「這有什麼好怕的?」問完她才覺得不妥,一面讓江福海下去調查,一面囑咐溫太醫,「莞常在的病也是你照料的,同在碎玉軒,容常在的病你也一併照料著吧。容常在體弱,你一定要仔細著。」

  溫太醫微微躬身應是,而後退下。

  皇上的臉色一直陰沉著,直到江福海查完回來,才知道前因後果,頓時動了怒:「余答應,越發的不識分寸了。欣常在好歹是宮裡的老人了,她不尊重也就罷了,居然還敢讓人將她關進慎刑司!蘇培盛!」

  蘇培盛連忙進來。

  「傳旨,褫奪余氏妙音娘子的封號,著降為官女子,罰俸三個月,禁足鍾粹宮,閉門思過半個月。」皇上冷冷說道,「另外,告訴她,無事不要再來養心殿煩朕,先把規矩學好了再說。」

  蘇培盛心頭一驚,連忙領旨退下。

  皇后在一旁久久沒有說話,心裡卻又是另一番考量。

  「你親自派人,去慎刑司接欣常在出來,好好安撫。」皇上出了氣,語氣也緩了不少,看向皇后又是交代,「碎玉軒那邊,你多看顧著點,華妃近來實在是有些不像話。你是朕的皇后,後宮諸事還得是你才行。」

  皇后露出一抹笑容:「皇上看重,臣妾定不負所托。」

  送走皇上,皇后又到壽康宮請安。

  說起這事,太后倒是點點頭:「此事皇帝處理得很恰當,寬嚴並濟,也算小懲大誡。」

  「是,想來歷經這次責罰,余官女子也能安分一些。」皇后也如此說,「不過,倒是容常在和欣常在,受此無妄之災。」

  「你挑些好的,送去儲秀宮,好生安慰,別讓她心裡生了怨懟,到底是公主生母。」太后緩聲說道,復又嘆了口氣,「倒是那容常在,不中用,一點小事嚇成這樣。既然進了宮,宮裡也不是養不起,就讓她好好養著吧。」

  至此,安陵容徹底淡出後宮,沉寂了下去。

  轉眼過了半個月,安陵容的病一直不見起色,人越發的消瘦了下去,倒是甄嬛,心想事成般逃脫了爭寵的命運,一天天的豐盈紅潤起來,慢慢地便停了藥,還讓小允子去邊上御花園一角扎了個鞦韆。

  這日,太陽正好,甄嬛覺得身子松泛了許多,便帶著流朱盪鞦韆去了。

  豆蔻見著了,便回屋同安陵容說道這事兒。

  安陵容剛喝完藥,臉色看著好了些,但精神依舊不好,只懶懶說:「一向太平無事,莞姐姐出去走走也無妨。」她輕輕笑了笑,看著豆蔻,「你怎麼回事?自進入碎玉軒開始,就總是閒打牙,都說過你幾次了,就是不聽。」

  豆蔻撇了撇嘴:「奴婢不喜歡那個浣碧。都是奴才,偏她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來,誰比誰高貴呢?流朱都比她好些,平易近人,時常與奴婢說笑,她倒好,搞得自己是官家小姐一樣,每天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她頓了頓,看了眼安陵容,有些難以啟齒,「前幾日,奴婢還聽見她和佩兒悄聲議論余官女子,說她也沒見得多美,怎麼就能得寵。還說小主也是,明明就不怎麼好看,偏還得了寵,結果比不得余官女子會討好,這才被厭棄……」

  越說到後面,豆蔻就越是小聲,最後被蒔蘿呵斥了一句,沒再說下去。

  「小主別生氣。」蒔蘿勸了一句,見安陵容並沒有什麼怒色,便也沒再說下去,轉而說道,「聽聞昨日夏答應又在景仁宮鬧了笑話,皇后娘娘都氣壞了,罰她禁足延禧宮學規矩,說什麼時候規矩學好了再出來,竟是沒說罰到什麼時候。」

  安陵容面色淡淡的。

  拉攏夏冬春,大概是皇后做得最壞的一個決定了。

  蒔蘿輕嘆一口氣,也笑不下去了:「小主,這半月來您一直悶悶不樂,奴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家都說您是驚懼過度,但奴婢知道的,小主向來行事謹慎,膽魄異於常人,不是隨便什麼事情就能嚇得到的,定是有旁的什麼事情讓您憂心了。」


  「我只是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安陵容看著鏡子裡瘦得幾乎脫相的自己,一臉恍惚。

  安陵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甄嬛聰慧,又沒有沈眉莊那樣的家世,所以,這一世她比前世還要小心翼翼,還要謹言慎行。可繞是這樣,發生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她終究是沒有辦法抵抗。

  所以,她為什麼要重生呢?

  重來一世,不過是重蹈覆轍罷了,甚至,跌入更深的深淵。

  蒔蘿看著消沉的安陵容,不知從何安慰。

  若是安陵容能夠跳出自己的牛角尖,她必定能夠發現,這一世和上一世已是截然不同,皇上沒有再召幸她,但卻讓蘇培盛時時探望,言明了她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讓宮裡的人知道,即便沒有恩寵,也不許小瞧她。

  「今日她吃得還是不多嗎?」皇上走在御花園裡,聽著蘇培盛說安陵容的近況,眉頭緊皺,「她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

  蘇培盛點頭哈腰:「是啊,奴才也是幾番叮囑蒔蘿和豆蔻兩個丫頭,怎麼的也要勸容小主多進一些,不然身子怎麼好得起來呢!不過聽蒔蘿說起,這幾日容小主常常半夜噩夢,驚醒總是一身冷汗,不知是被什麼魘著了。」

  皇上皺著眉沒說話。

  良久,他才說道:「這後宮,向來都是表面平靜,實則底下一團污穢。朕不是沒想過清理,但仔細想想,不過是女人之間的事情,犯不上大動干戈,更何況,總是有情分在……」他這是在說華妃,又想著華妃背後的年羹堯,重嘆一聲,擺擺手,「罷了,你囑咐溫太醫好生照料她。」

  蘇培盛點頭稱是。

  忽的,卻聽見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道簫聲,皇上腳步一頓。

  仔細辨別了一下,皇上換了個方向揮手讓蘇培盛等人退後,獨自走了過去。直穿過一道小徑,只見一粉裝女子坐在鞦韆上,執蕭吹奏,杏花疏影間,陽光灑在她身上,襯得她面容如玉一般,一瞬間,記憶排山倒海,皇上眼中情緒翻滾,恍如故人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簫聲悠揚,皇上沉浸其中,沒有出聲打斷。

  甄嬛卻是察覺到有人,餘光瞟了過來,立時停住了吹奏,有些不知所措地從鞦韆上站起來,上前兩步,猶豫著行了一禮:「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一陣風吹過,無數杏花飛落,皇上遠遠地看著甄嬛,只覺得心頭狂跳。

  菀菀,是你回來了嗎?

  此時此刻,松陽縣,安家。

  林芸躺在床上,氣息漸弱,她拉著安比槐的手,斷斷續續地說道:「老爺,妾身……怕是沒有、時間了……唯一擔心的……便是容、容兒……不知她在宮裡……是否安……好……」

  「容兒歷經一世,必定能在宮裡闖出一番天地。」安比槐握著林芸的手,面帶愧色,「只是苦了你,芸娘,前世今生,我都沒能好好待你。」

  若是安陵容在這兒,聽見這話,肯定要嚇一跳。

  林芸卻是虛弱地笑笑,搖了搖頭:「妾身、不悔……老爺要牢牢記著……是誰……害了我們一、家……」她的神色恍惚起來,似是看見了安陵容一身華服立在眼前,嘴角掛著滿足的笑容,安詳地閉上了眼。

  安比槐緊緊握著她的手,喉嚨里發出嘶吼聲。

  前世,他識人不清,中了他人的圈套,錯過了真心愛護他的女子,宮裡鸝妃剛歿,皇上就下旨將安家上下全部斬首。

  「我絕對不會忘的。」安比槐眼中划過一抹狠厲之色。

  前世上斷頭台前,他滿心淒涼,唯有髮妻與他執手,死後,他們看見容兒魂魄飛散,連入黃泉的資格都沒有,痛徹心扉。彼時,一道佛光落在他們面前,抬頭望去,是數不盡的台階,他們夫妻二人攜手,一步一叩地走上明鏡台,佛鐘敲響,他們虔誠跪拜,不知過了多久,才拿到了輪迴的一盞燈。

  林芸獨自前往虛空地界,穿過荒蕪的沙漠、兇險的大海、深邃的森林、寒冷的冰山,終於,將安陵容飛散的魂魄收了回來。

  安陵容重生,代價是,林芸魂飛魄散。

  安比槐痛哭了一場,料理了林芸的身後事,而後開始動手清理門戶:「來人,將柳氏禁足!」前世家道中落的端倪,就是出現在這個柳姨娘身上!

  宮裡的日子一天天的過,聽聞余官女子跪在養心殿外唱了一宿,嗓子都唱啞了才重獲聖心,又聽聞夏答應學了一陣的規矩後解了禁足,轉頭就學著余官女子跪在養心殿唱歌,驚了皇上午睡,解禁不足三日又被禁了足,連帶著還被皇上訓斥了一頓。

  冬雪漸漸化開,春雨細細落下。

  又聽聞皇上偶感風寒,沈眉莊與華妃輪流侍疾,被華妃百般刁難。

  這些安陵容都不在意,她甚至覺得,就這樣一直窩在碎玉軒,直到老死宮中,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小主,您有一封家書。」

  安陵容微微有些詫異地抬頭,放下手裡的針線:「家裡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豆蔻將封著白條的信遞了過來,安陵容猛地瞳孔一縮。

  信封白條,乃是報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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