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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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洛陽,楚玉並沒有立即啟動手環,她獨身上路,先去了平城。

  這一去之後,可能再也回不來,因此楚玉離去之前,打算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並在臨行之前,儘量地看一眼想要看的人。

  馮亭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在擊敗容止後,她強逼失去倚仗的拓拔弘退位,將皇位傳給才五歲大的小拓拔,她作為輔政太后,地位尊榮,儼然便是沒有冕冠的女皇。

  拿到手環後,楚玉才發現其實有很多功能天如鏡他們都沒開發出來,比如其中有一向,便是改變光線的折射而達到短時間「隱身」的效果,利用這一點,楚玉潛入皇宮,偷偷地看了眼這對過分年輕的祖孫,馮亭依舊艷光四射,但是一雙眼睛卻已然顯出遠超出真實年齡的滄桑。

  而年齡還是一個幼童的小拓拔,目中是令人心疼的早慧,楚玉再也看不到他面上無憂無慮的笑容,當初他作為拓拔氏的子孫選擇了這條道路,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後悔。

  靜靜地看了許久,楚玉又離開皇宮,改變方向,緩緩朝南行去。

  春光,夏日,秋風,冬雪,復春來,時光在一雙不變的眼眸前緩緩流過。楚玉刻意放慢行程,且行且住,所有曾經留下美好記憶的地方,她都一再徘徊。

  從北朝進入南朝,這一路上不是沒遇到過流寇劫匪,但只要祭出藍色光罩,便能嚇得劫道的人見鬼一般逃走,因此楚玉走得還算平安。

  南朝的故人其實不剩多少,有些人楚玉甚至不知道該往何處尋找,回來南朝,其實多半是為了緬懷一些地方。

  大約是因為被劉子業折磨過甚,推翻了劉子業的劉彧也沒做多少年皇帝,他的生命在短短數年內便走到了盡頭,將皇位傳給了他的兒子。

  建康那個城市,雖然僅居住了一年,卻留下了她太多的喜怒哀樂,臨行前不去看一眼,楚玉心裡總歸有些牽掛。

  建康城中,公主府楚園都已經易主,看著門楣上的招牌換成了別樣,雖說早已決定放棄,但楚玉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感覺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給奪去了。

  建康城內徘徊大半日,楚玉回到公主府外,靜靜守候等待。公主府現在的主人似乎是朝內哪位文官的居所,但那文官似乎很是喜靜,楚玉在門口站了許久,都不見有人進出。

  她想要進入什麼地方,必須是那地方有一個容人出入的入口,儘管靠著手環,她能隱身能防禦,可畢竟不是真的超人,沒辦法飛檐走壁,或直接穿牆過室。

  好容易見一頂轎子抬來,打開大門入內,趁著此時入夜光線昏暗,楚玉連忙發動「隱身」,跟在轎子後悄悄地入內。公主府仿佛依舊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大觀全貌,建築格局並無太大變動,內苑之中竟然沒多少人,楚玉一路行來,別說是守衛,就連僕人都不見幾個。

  府內無人,兼之夜色深濃,楚玉索性便撤去了光線折射,獨自慢行至從前的居所。

  她從前居住的院落也幾乎是與從前一個模樣,就連院名都不曾改動,楚玉見此便不由得感慨此間的新主人實在太懶了,竟然就換了下門口的牌匾,內里一切照舊。

  輕輕地開啟舊日房屋,屋內打掃得很整潔,但一看便知道是許久沒人住的冷清模樣,楚玉輕嘆一口氣,回到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的臥室,床竟然也是原來的家具。

  望著眼前的一切,楚玉不禁生出恍然之感:當初就是在這張床上,她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看到容止。

  如今想來,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那時候她萬萬不曾料到,後來的波濤起伏,生死顛沛,以及深深地愛上一個人。

  楚玉走過去坐在床便,忽然倦意上涌,仿佛這一路行來的疲憊都全數涌了過來,她嘆了口氣,抬腕用手環設置了防護,只要一有人踏入設定圈子內,便立即祭出防禦光罩。如此就算有人發現她,也不虞生命之憂。

  設置好這些,她如同幾年前一樣,在這張久違的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楚玉睡得很安寧,這一年多來,每每入睡之後,她總會夢到一些從前的事,然而這一夜卻沒有什麼前來打擾她。

  一覺醒來是清晨,楚玉整了整衣衫,趁著天光尚未盡亮,便朝昔日的西上閣而去,她走過從前熟悉的一個又一個院落。這些院落里從前居住的人也一個個浮上她心間,柳色,墨香,花錯,流桑,桓遠……


  最後是沐雪園,容止。

  楚玉站在竹林依舊繁茂的沐雪園前,老遠便站定,她定定地望著黑漆大門,只覺得仿佛經過了一個輪迴。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道葉笛聲,陡然高高地拔起,清越無比地,如拋至九天之上的絲弦,猛地貫穿楚玉的心魂。

  那葉笛聲是那麼地清透脆亮,又是那麼地宛轉低回。

  她這一生,只在一個地方聽過這樣的聲音。

  葉笛聲曲曲折折,迂迴轉折,那麼地悠長。

  她踏出一步,可是卻又仿佛畏懼什麼似的收回腳來,神情變得驚疑不安。

  可是那葉笛聲始終不曾斷絕,一聲一聲,聽得她幾乎肝腸寸斷。

  全身都仿佛在叫囂,終於,楚玉抬腳朝門口奔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身體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急切,理性這種東西早就被丟棄到九霄雲外,她身體內靈魂正在沸騰。

  砰地一聲推開虛掩的黑漆木門,楚玉三兩步闖入層雲疊嶂的翠色竹林內,葉笛聲剎那停歇。

  仿佛電影裡畫面定格,好似時光從未輪轉,她才穿越而來,生澀而懵懂地,不知深淺地,闖入那白衣少年的世界。

  光滑的青石台上,半倚著竹叢的少年白衣曳地,宛如浮冰碎雪,他的眉目清淺溫潤,膚光如玉,唇邊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測。

  與從前不同的是,寬袖之中探出的秀美雙手,白皙的皮膚上交錯著斑駁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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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走到東西上閣交界處,他瞧見前方站著的人影,才豁然露出笑容:「你一直在這兒等著我?」

  觀滄海不自在地抱怨道:「你們真是不知節制,光天化日……」從楚玉和容止一開始,他就聽著了,偏偏他耳力奇佳,為了不聽到什麼不該聽的,不得不躲得遠遠的,避開那些響動。

  頓了頓,他眉頭一皺,道:「我如今卻是有些後悔幫你騙她,你連我一道給騙了。」他曾聽楚玉說過,當初容止追去洛陽救護的情形,當時便覺著有些不對勁,如今串聯前後,終於猛然明白過來。

  其實容止一直在設局。

  他在洛陽那時,便故意假裝讓楚玉離去,卻又流露出異樣,讓楚玉覺察出來,返回瞧見他的慘狀。

  倘若他有心,完全可以不流露出半點而異常,但是他沒有。

  ——他是故意的。

  身體的崩毀固然是不能逆轉,但是他偏偏反而利用了這一點。

  楚玉心中一直存在著心結,認為縱然與容止在一起,也不能相安相守,於是他便下了一劑猛藥,故意讓她發覺,故意讓她愧疚,故意讓她目睹那最慘烈的一幕。

  容止想要什麼,便會想方設法拿到手,縱然楚玉身體暫時離開,他也要牽著她的心魂。他並不後悔為了楚玉放棄所擁有的東西,也不後悔身遭萬剮之痛,可是他一定要得到。

  他付出了這麼多,怎麼可能不索回?

  他不是楚玉,絕無可能無私。

  江山與楚玉不可兼得的話,他選擇對自己更為重要的東西,但是,一定要得到才行。他不介意付出生命,但是楚玉想要離開,卻是萬萬不能。

  放手……怎麼可能?

  容止嘴角泛起淺淺的笑容,黑眸之中,卻是無比的冷靜沉穩:「你在怨我?」

  容止微笑道:「自然也是為了讓她永遠記著我。我生,要她記著我,我死,也要她記著我。」那時他是當真無把握活下來,所以故意一番布置,先是黯然分離,再讓她發覺異樣返回,接著教她瞧見他因她周身浴血,最後含笑永訣。

  縱然是離別的最後一刻,他也是絕好風度姿態。

  於是,他留給楚玉的最後印象,依舊是那從容的笑眼,以及為了她而身死這樁事實。

  容止是玩弄棋局與人心的高手,他知道楚玉是怎麼樣的人,這一番刻意設計,足以讓她心神接近崩潰,至死也忘不了他。

  整了整散亂的衣襟,仿佛還能感覺到纏繞在指尖的溫潤滑膩,容止微微一笑,道:「有一句話,叫做久病床前無孝子。」換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他自然不會以為,倘若是他一直半死半生地活著,讓楚玉照料看顧,楚玉會因此不愛他,可是那樣做,無疑會衝散削弱他刻意營造出來的,一剎那凝固到永恆的悽厲慘烈。


  倘若那樣,他最後死了,楚玉或許會黯然傷心,但絕不會那般刻骨銘心,而倘若他最後活下來,楚玉也不會有今日這般狂喜失態。

  他在最慘烈的那一刻果斷下刀,給她的靈魂留下最深的傷口。

  他是狠心腸的人,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心上的人也捨得傷害,縱然聽著觀滄海跟他每日匯報楚玉如何傷心,縱然有些難過,但他也沒有絲毫心軟動搖,甚至還按照原定計劃布置了河邊骨讓她瞧見。

  他用死亡這柄利器讓她痛不欲生,再用時間慢慢地煎熬,過了一段時日,確定她已經感受得足夠深刻,才放流桑來打開她的心扉。

  那個時候,楚玉便已經在他掌握之中。

  後來出了一點意外,他也沒料到,天如鏡竟然會將手環交託給楚玉,而在聽說楚玉要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楚玉並不是要去什麼地方,而是要離開這個時代,到達他永遠觸摸不到的未來。

  別人不知道,可是無比了解楚玉來歷的他卻是曉得的。

  幸好楚玉沒有打算立即走,給了他一段時間的緩衝,於是他派人一路跟隨,自己傷勢初步好轉癒合後,跟著趕來。

  公主府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地方,楚玉縱然要走,也定然會回來此地緬懷一番,他很早便派墨香回來打點,這地方表面上是南朝官員的住宅,實際上還是屬於他的,

  竹林中相聚後所發生的一切,表面上看去,只不過是楚玉失措激動,可是實際上,卻是他精心安排,一步步引君入瓮。

  他不著痕跡地引誘,讓楚玉錯以為是她主動,兩人的關係更進一層。他並非重欲之人,但是楚玉性情害羞,倘若引她踏出這一步,便代表著她的牽絆更多一分,他也多了一分阻止她離開的籌碼和把握,而事後,也怪不到他身上。

  從頭到尾,都在他掌中,偶爾有些脫離,也連著不斷的繩線。

  容止靜靜地道:「滄海師兄,你可知曉,那些日子,我躺在石棺之中對你說,倘若我死了,合上蓋子燒了我,但我心裡卻不甘心的,我來到這世上一遭,卻什麼都不曾得到,但至少我要留住她,不管用何等手段,也不管她是否會傷心難過。」因為心中尚有執念,有想要得到的東西,他才強硬留著一口氣,在生生死死之間徘徊,在那樣可怕的地獄邊緣,最終掙扎地活了回來。

  誰也不能阻攔他。

  聽他說起那段日子,觀滄海不由惻然,他低低一嘆,道:「被你這樣的人喜歡上,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容止微微一笑,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師兄你也不必過分擔憂。」

  尾聲

  楚玉與容止又在原來公主府中住了數日,這裡表面上雖說是南朝官員的住所,內里,尤其是內苑部分,卻依舊在容止手上。

  楚玉也懶得問他又收買了誰勾結了誰,反正他有的是手段,別說是公主府,只要他有心,就算想在皇宮裡開闢一間別苑,想必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她一直是想回家去的,活下去,回去,自從知曉有回去的可能後,這個念頭在她心中始終徘徊不滅,曾有幾度,她也做出嘗試,甚至這一回是真的打算這麼做了。

  可是啊,容止……

  經過這些年來聚散分依,生離死別,想要再如當初那般決然放棄,已經是萬萬不能。這已經不再是她單方面的問題。

  容止為她捨棄多少,她已經間接從觀滄海口中得知,倘若她一走了之,是否會太對他不住?她幾乎很難想像,容止那麼驕傲孤絕一個人,那麼冷酷無情的一個人……她怎麼走得了?

  相較於容止的從容安然,楚玉自己卻是輾轉反側幾乎夜不能寐。

  又過數日,兩人在街道上行走,卻見一面帶戾色的少年在街市內縱馬疾行,驚翻行人無數,那少年便哈哈大笑。

  楚玉看去,卻見那少年眉目之間神情狠戾,甚至猶勝昔年的劉家子業。

  容止嘴唇附在她耳邊輕聲道:「這人乃是劉昱,便是南朝現在的皇帝。」同時也是劉彧的兒子。

  父親還沒死多久,繼承了皇位,卻連做樣子都不做,在市集之中縱馬飛奔。南朝的幾代皇帝真是一代比一代更不成器。

  楚玉瞥他一眼,道:「你可是後悔了?」大好河山啊,倘若他沒有放下一切來救她,現在只怕已經揮軍打進來南朝了吧。

  容止不語,卻只是笑。

  楚玉只見他目中情意真切,終于禁不住心中一軟,主動拉住他的手,臉上微熱道:「走吧。很多人看著呢。」


  「去哪?」

  「天涯海角。」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句話古往今來不知被用過多少次,可是卻是最真的承諾,在這片遼闊的天空下,她不過只是塵埃螻蟻,任由無形之手恣意翻覆,生死顛沛,她也許什麼都掌握不了,可是至少讓她握住掌中的這一抹溫暖。

  不相離,不相棄。

  離開這個時代,是她早就希望的,如今機會到達眼前,雖然並沒有想像中的狂喜,但她還是宛如下意識一般本能抓住。

  按照能源量格數來計算,離開這裡會消耗掉三格能源,那麼剩下的便不足以讓她再度回來,換而言之,她最多也就只能穿越一次。

  這個地方雖然有許多的牽掛,可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同樣有她記掛的人,假如一定要理性抉擇,楚玉只能說她抉擇不了,她只是本能地想回去。

  或許是因為無論如何也想見家人一面,又或許是留在這裡會一直不能真正開懷起來。縱然平日裡她可以若無其事地與人談笑,可每當夜深人靜午夜夢回之際,可怕的空寂便會將她整個人密密實實地包住。

  楚玉離開的時候,是靜悄悄的深夜,夜裡的春風也一樣柔媚多情。楚玉的雙腿才完全恢復,便暗中收拾好東西,深夜裡去探訪桓遠。

  之所以要偷偷走,是因為前些天她旁敲側擊地試探過流桑他們的口風,對與她離開的假設,流桑的反應很是激烈,阿蠻亦是十分生氣,未免真正離開時與他們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楚玉才這般連夜脫逃。

  才一敲門,門便應聲而開,桓遠站在門口,衣冠整齊,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到來,特地在門後等待。

  楚玉見狀一怔。

  見楚玉這般神情,桓遠微澀一笑,道:「你此番是要走了?」

  好一會兒楚玉才回過神來,她輕點下巴,低聲道:「是。」這些天她有些魂不守舍,異樣情狀落入桓遠眼中,大約便給他瞧出了端倪。

  不過給桓遠瞧出來了也無妨,橫豎她也是要跟他說一聲的。

  見楚玉神情落寞,桓遠嘆息一聲道:「我雖說早知留你不住,卻依舊不曾料到,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你不會回來了,是麼?」這些日子,他瞧見楚玉每每瞥向他們時,目光帶著濃濃不舍與歉疚,那分明是永別的眼神,倘若只是暫時分別,絕無可能如此流連。

  楚玉抿了抿嘴唇,更加地心虛和不安:「是的,或許永遠回不來了。」

  桓遠忽然微笑起來,俊雅的眉目映照著屋內昏黃的燈火,在這一刻,溫暖到了極致,他輕聲道:「一路保重。」他知道留楚玉不住。

  楚玉眼眶有些發酸,她後退半步,躬身一揖:「我在屋內給流桑阿蠻留了兩封信,倘若他們因我之故生氣,還煩請代我向他們致歉……桓遠,多謝你這些年來一直照應。」

  桓遠沉默不語,忽然也後退了一步,雙手帶著寬袖抬起來,非常端正,也是非常溫文爾雅地一揖。

  這些年來相互陪伴與扶持,他們之間已經不僅僅是朋友這麼簡單,更是接近於親人一般的情感,不僅楚玉是這麼想的,桓遠也是,雖然這過程之中曾有過怦然心動的一刻,但最終化作了脈脈的細水長流。

  他是她的親人,永遠都是。

  兩人的影子遙遙相對,他與她之間,永遠都有這樣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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