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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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之際,蘇彧去見了陸立展。他帶著那本冊子,一頁頁翻開點給陸立展看,上頭的人和事,除了「李莞」,每一個、每一樁他都瞭然於心,只有「李莞」,只有這個不知男女不知身份卻異常熟悉的名字,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蘇彧指著那一行墨色陳舊的人名,問陸立展道:「宣明十三年時,你記下的這人是誰?」

  陸立展像是早知會有這麼一朝,聞言面上半點不見慌亂,只但笑不語,目光定定地看著蘇彧,過了半晌方才張嘴說了一句:「小師弟才智過人,想必自己能夠領悟。」

  言語間,他一張笑臉,渾似酒桌談笑,無一分身陷囹圄之苦。

  冬去春來,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死了。

  臨死之前,還能看看旁人的笑話,多好?

  陸立展說完以後再未開口,一副抵死不說,偏晾著你當樂子看的模樣。他左右是死定了,而今就算拖了他去嚴刑拷打又能如何,不過是早死晚死而已。

  他惜字如金,一字不肯再說。

  蘇彧收起冊子,也未再發一言。

  他心知肚明,陸立展不會說。

  他特地來問,想看的不過是陸立展那張臉罷了。那張滿面笑意的臉,不必出聲,便足以解惑。他心中的懷疑,已近八分。

  如果冊子上所寫的名字同他毫無干係,陸立展的神情不會這般愉悅。

  蘇彧轉身出了牢房。晚風迎面吹來,帶著凜冽的寒氣,將道旁的兩棵枯樹吹得沙沙作響。天邊僅剩一線紅光,微弱的幾不可見,很快便也湮沒在了濃稠的夜色里。

  蘇彧低頭垂眸往地上看去,有兩片枯葉被夜風高高捲起,打著旋兒飛遠了。

  他呼吸一輕,有些黯然地想,這兩片葉子還活著的時候,生在枝頭上,是否是一樣的鮮翠欲滴……

  它們又是否有著極其相似,乃至於令人無法用肉眼分辨的脈絡?

  他在夜幕下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

  與此同時,定國公府的角落裡,跪在佛前虔誠誦經的蘇老夫人也緊緊地閉著眼睛。

  消息已經傳遍京城,街頭巷尾,人人都知道了。

  那原本位高權重的陸相,年後便要處斬了。

  有人唏噓,有人惶惶,有人拿來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話。

  可蘇老夫人聽說以後,只是久久地愣在了那。她將身旁的婢女婆子都給打發了下去,孤身一人留在小佛堂里,面向菩薩那張慈眉善目的臉,拼命地轉動起了手中佛珠。

  她心不靜,她心慌意亂。

  眉間是個深深的川字,眼角細紋密密麻麻。

  不過瞬間而已,她卻像是老了十歲。

  但是下一刻,她突然停下了手中動作。

  她睜開眼,微笑了起來。

  這一笑,容光煥發,顯得她異常年輕有活力,仿佛先前那老態只是一場錯覺。蘇老夫人覺得自己渾身輕鬆,耳聰目明,這一剎那是從來沒有過的舒適自在。

  不枉她日夜禮佛,如今終於有了回應。

  突然,隔著厚厚的防寒棉帘子,響起了大丫鬟青鴦的聲音:「老夫人,五爺來了。」

  蘇老夫人愣了一愣,站起身往門邊走去:「可說了有什麼事?」

  青鴦的話音被晚風吹得有些縹緲無著:「五爺沒有提起。」

  蘇老夫人掀起了帘子,探身走出,就著廊下昏黃的燈光遙遙地望了一眼,有個身穿大氅的年輕人正背對著她站在台磯之下。

  她笑了起來,清清嗓子,揚聲喚道:「小五!」

  台磯下的蘇彧聞聲轉過身來,大步上前來問安。

  蘇老夫人笑著拍拍他大氅上沾著的夜間水汽,問道:「怎麼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蘇彧搖了搖頭:「多日不見,想您了。」

  他一貫不愛親近人,但面對母親的時候,偶爾也會流露出兩分孩子氣。

  蘇老夫人便愈發笑容滿面,神情關切地問道:「可曾用過飯了?」

  蘇彧嘆口氣:「方才得空,還不曾。」

  蘇老夫人笑道:「巧了,為娘抄經抄晚了,也還未曾用飯,看來今兒個是註定要咱們娘倆一塊兒用飯的。」她扭頭喊了一聲「青鴦」,「讓人擺飯,多備一份碗筷。」


  青鴦應聲而去。

  母子倆便也一前一後往溫暖的室內走去。

  不一會,青鴦手腳麻利地領著人將飯菜一一擺放妥當後,便另取了一雙筷子來要給蘇老夫人布菜。

  可蘇老夫人擺擺手:「不用你留著伺候了,下去吧。」

  說完,她神色微變,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將人叫住了問道:「表小姐呢?怎麼不見人?」

  夏柔時常來陪她用飯,今日卻似乎沒有看見。

  蘇老夫人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青鴦道:「回老夫人的話,表小姐先前差人來報了信,說是留在連家用飯,今日會晚歸。」

  蘇老夫人眉間一蹙,很快又舒展開了來:「是嗎?」

  她沒有再問,一旁的蘇彧也沒有說話。

  青鴦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母子二人各自取了筷子開始用飯。

  蘇彧笑了一下:「您哪回見我不說又瘦了?」

  蘇老夫人佯裝慍惱:「胡說八道,我哪有回回這般說。」

  「您別不認,論記性,我可比您強。」蘇彧放下了筷子,「不過這幾日的確是忙了些。」他頓了頓,仿佛有些苦惱似的,遲疑著叫了一聲「娘」。

  蘇老夫人奇怪地看著他:「嗯?」

  蘇彧回望過去,看著她的眼睛:「姨母,可是姓李名莞?」

  蘇老夫人一怔:「是呀,怎麼了?」

  蘇彧踟躕著,沒有往下說。

  蘇老夫人追問道:「你這孩子,怎地突然問起了你姨母的名字?究竟是怎麼了?」

  嘆息了一聲,蘇彧身子後仰,閉上了眼睛,終於將陸立展的冊子給說了。

  「這原是不該告訴您的,但事情實在有些蹊蹺……」

  蘇老夫人面露驚訝:「這、這世上竟有這般巧合的事。」

  蘇彧道:「可不是巧。」

  蘇老夫人搖了搖頭:「你姨母那名字,不算罕見,便是男人也用得。」

  蘇彧坐正了身子:「您說的是,這名字對應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恐怕也只有陸立展一人知曉。他眼下不說,回頭禁不住嚴刑拷打,這嘴遲早還是會被撬開,等到那時,一切便都明了了。」

  他重新拿起了筷子。

  蘇老夫人頷首道:「不管怎樣,這人已經落入大獄,你也不必心急,早晚能問出來的。」她親自動手盛了一碗湯遞到蘇彧手邊,「快多吃些。瞧瞧你這手,哪裡有肉,還嫌我總是嘮叨。」

  蘇彧順從地接過了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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