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穆姑娘,我們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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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3章 穆姑娘,我們逃走吧

  張大趨近時,身上散發出的雄性動物濃烈的異味,仿佛倏地打開了穆棗花頭腦深處的某個機關。

  沉釅的夜色,冰涼的河水,邪惡的粗喘,這些統統加持在那團臭烘烘的黑影上,在剎那間令穆棗花,猶如置身於多年前的京杭運河邊。

  拉縴生涯中,因為婦人之身,而遭受到的挑釁、謾罵、驅趕,乃至暗夜中出於洩慾需求的突然襲擊,比受困於毒癮,更像淪陷在地獄。

  但總有雌性的草地,不會屈服於狂風暴雨。穆棗花就是這樣一片草地。

  運河拉縴的苦日子裡,她永遠能在第一時間,毫不示弱地反抗,詛咒、撕打那些與自己同樣身在底層的男子。

  「窮就可以做畜生了嗎」的詰問,是燃起她對抗勇氣的柴炭。

  這把柴炭,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迸發出熊熊火焰。

  火舌吞噬了毒癮加身的失智狀態,喚醒了婦人的鬥志。

  穆棗花的右手從鵝卵石中拔出來,摸到懷中的匕首,毫無遲疑地往張大戳去。

  但她畢竟在毒癮發作中,手腕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刀鋒偏離了敵人的胸口,刺入對方的肩膀。

  張大沒想到,這個志在必得的獵物,還會困獸猶鬥,他慘叫一聲後,出於自救的本能,迅速退後。

  他肩膀上的匕首晃了幾下,落在石灘上,發出噹啷啷的聲響。

  張大在刺痛中回過神來,意識到穆棗花氣力不足,刀子入肉不深。

  但自己的判斷,沒有錯,這婦人一定有鬼,否則為何不願回家中吃藥。

  張大忍痛上前,在穆棗花爬過來搶回匕首前,一腳踢飛了它。

  然後,他迅速地解下當作腰帶的麻繩,撲進水中,騎在穆棗花的背上,帶著馴服烈馬的惡狠狠的呵斥,一面用膝蓋壓制對方的脊柱,一面試圖扭住那兩條不甘受縛的胳膊。

  穆棗花尖利的咒罵,換來的只有張大越發得意的譏諷:「額真大人再喊得大聲些,頂好招來附近趕路的奴才們,和咱一道,把大人護送去四貝勒那裡,幫著大汗再好好審一審!」

  言語交鋒與肢體扭打,掩蓋了附近草叢裡另一個黑影的動靜。

  突然之間,低頭恨不得咬住婦人脖子的張大,感到背上又是一記刺痛。

  比片刻前穆棗花的襲擊,劇烈得多。

  與此同時,低沉但飽含怒意的男子聲音響起來。

  「畜生!」

  夏文明在怒斥中拔出匕首。

  待要扎第二刀時,與大部分年輕男丁一樣經受過格鬥訓練的張大,已經躬身向後撞開敵人,一骨碌滾下來,手腳並用地往草地撤退。

  他從城門折返時太興奮了,以至於將腰刀留在了裝鎧甲的騾車上。而穆棗花的匕首,本來可以是他的戰利品,目下卻成了新加入的敵人的武器。

  張大拼盡全力往穆棗花的馬匹奔去,但身高腿長的夏文明追上了他,踹倒他的同時,又揮舞著匕首要扎向他的前心。

  二人打鬥的本事,遠不如八旗的戰兵那般純熟精進。

  張大只能拼死力捏住夏文明的手腕,大聲道:「夏先生,你看清楚,是我!我是張大,我是三貝勒府里的張大。我不是要貪穆棗花的身子,我是,我是要……」

  夏文明對抗的力道不減,厲聲道:「你是要什麼?你既然給貝勒府當差,半夜跟著額真大人、對她拳打腳踢做甚!你是要和鵝毛城那裡的漢人包衣一樣,造反嗎?」

  張大聞言,心思飛轉間,覺得乾脆交底,賭一把眼前的男子就算是穆棗花的屬下,但也只因想在大金謀到比效力明國朝廷更好的前程,那麼,他多半會倒向真正能給他榮華富貴的四貝勒。

  張大越發急語道:「夏先生,這個婦人有詐,四貝勒疑心她的神鴉膏會讓人中邪。你看你看,她自個兒此際也不人不鬼了,這時候審她,她一定說實話。夏先生,你和她不是一夥兒的對不?你快撒手,跟著我一道把他弄去四貝勒那裡,咱倆都能抬旗,不必再做牛馬不如的包衣了!」

  張大說完,借著月光,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孔,那張同種、同性的面孔,猙獰之色好像轉為了猶疑。

  「你說的是真的?你真是四貝勒的親信?」

  「我誆你做什麼?現下咱捆她去四貝勒府上,你不就知道了麼?」


  「好。」

  夏文明一個「好」字出口,張大感到壓向他的身軀明顯往上抬了抬。

  他正以為撿回一命、手腕略松時,夏文明猛然間發力,掙脫張大抵抗的右腕向下,帶著匕首深深地扎進張大的左胸。

  ……

  遠處的林間,烏鴉不時飛起,帶著嘶啞的嘎嘎叫聲,掠過樹梢。

  近處的鴟梟,則蹲在枝頭,俯瞰著樹下那對剛經歷過一場殺戮的男女。

  夏文明找到穆棗花留在草地上的袍子,裹住她。

  她還在發抖,但毒癮發作最艱難的一段,熬過去了,她的氣息,平穩了一些。

  「你怎麼會過來?」穆棗花虛弱地發問。

  夏文明瞥一眼草叢裡張大的屍體,緩緩道:「今日晌午,我在衙門見到德格類與岳託吵了一架,德格類咬定皇太極要害你。我當時的一個念頭就更重了,那便是,想說服你,咱們一道回大明吧。金人這裡,不配我們這些歸順的漢人再過下去。我傍晚來找你,看到你騎馬往城門方向去,等我到了城門附近,正見到張大在與守卒說話,提到你去弓弩場後,他又出城了。我覺得不對,就也出來了。」

  「這個時辰,守卒不覺得蹊蹺麼?」

  「額爾德尼巴克什就住在城外,我有幾回也是太陽落山後,帶著酒去與他對飲,給他講漢文的詩詞,所以,我今日說去找額爾德尼,守衛們不會起疑的。」

  巴克什,是滿語「博士」的意思,夏文明口中的額爾德尼博士,乃是為努爾哈赤創製滿文的文官,頗受老酋器重,與赫圖阿拉的漢人筆帖式也交遊不錯。

  身有秀才功名的夏文明來到赫圖阿拉後,嚮往漢家文化的額爾德尼,反倒有些把這位異族歸順者看作老師的意思,在公開場合不避諱與他的友誼。

  穆棗花聽完原委,默然片刻,才又開口道:「夏先生,你想回大明,是因為那日努爾哈赤拿你來詐我的舉動,覺得受辱麼?」

  「是,也不是,」夏文明抬起頭,看著隱入雲層的月亮,嘆口氣道,「當初在鵝毛城,城中百姓對把總的暴行,讓我感慨,作惡之人,哪裡會分明人還是滿人。加之岳託與你對戰死的明軍也妥善安葬,我確實是心甘情願地跟你們來到赫圖阿拉的。但這兩年來,我看明白了,從汗王到他的大小貝勒們,他們莫說是治國治民的安邦之道,便是仁義禮智信起碼的人倫之道,也沒有。他們的腦子,簡單得很,對內看人,就是主子和奴才,對外征伐,也不過就是搶東西分贓。穆姑娘,他們真的,就是一群野蠻人。這裡不像一國一邦,分明就只是一個獸窩而已。岳託也好,額爾德尼也罷,前者喜歡你,後者敬重我,沒有用的,他們改變不了金人的腦子。穆姑娘,我們會越來越憋屈的,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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