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 寧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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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夏,古稱朔方。

  賀蘭山環西北,黃河繞於東南,其地險固,為關中屏蔽,河隴之咽喉。

  其地雖小,南北不過百餘里,東西不過二百餘里,卻號為雄邊,在於地利。

  這裡也一度被稱作塞上江南,它不僅是軍事重鎮,也是屯田農業發展的重要地區,既有黃河西套的肥沃土壤,也有灌溉面積寬廣的漢唐二渠,得以使此地擁有數萬頃灌溉農田。

  寧夏鎮軍民是光榮且勇敢的好漢。

  在明初洪武三年,這裡曾經設府置官,但僅維持兩年,因韃靼勢大,太祖皇帝下詔棄地,徙民於陝西,使寧夏成為遍地空城的凋敝之處。

  直至六年之後的洪武九年,朝廷做好準備,再度於寧夏移民設衛,派遣宗王建立藩國。

  移民既有齊、楚、吳、越、秦、晉之人,也有達、藏、回諸土民。

  有明以來二百年間,這裡常駐軍兵五六萬人,防守山脈隘口眾多的賀蘭山,雖分兵多處難以支援,仍能憑藉極佳的防禦工事、充足的軍需,維護腹內衛所的穩定,長久抵禦來自蒙古的侵襲。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寧夏鎮隨著洪承疇的移駐,正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自甘肅失守以來,洪承疇在寧夏手忙腳亂,白天應對曹耀的騷擾,夜晚因朝廷沒來的懲處擔驚受怕。

  而整個寧夏的軍隊,也在甘肅及南面腹里的靖虜、固原諸衛相繼失陷,平叛大軍相繼敗北的環境下,泛濫起嚴重的恐慌情緒。

  是以軍戶出逃、百姓遷徙。

  面對這種情況,洪承疇的應對很糟糕。

  西邊被曹耀打,東邊被周清搶,跟漠北三汗打了一仗,也談不上有什麼大斬獲。

  不是因為沒能力沒才華,而是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平叛上了。

  實際上他和楊嗣昌一樣,都在外敵的威脅下,決定攘外必先安內。

  只不過楊嗣昌對崇禎的獻計,是從整個大明的角度上。

  而洪承疇的攘外必先安內,則建立在寧夏鎮的基礎上。

  儘管是掌天下權柄的三邊總督,但是洪承疇再清楚不過,沒有陝西的經濟支持,就沒有三邊總督。

  若他再將寧夏、延綏視為朝廷的臂膀,恐怕只有坐敗一途。

  別人可以跑到山西去,他作為承擔三邊失陷責任的總督,進了山西恐怕最好的結局是下詔獄,沒準還會死掉。

  洪承疇倒說不上怕死,就是有些不甘心。

  他在寧夏復盤了一次又一次,都不認為自己的部署有任何問題,總覺得差一點就能把劉承宗撲殺於甘肅。

  元帥軍明明就該斷糧,那天山瓦剌千里迢迢給他運羊吃,這他媽誰想得到啊!

  而對於去年曹文詔、白廣恩、卜應第、屠師賢、神光顯五營兵將南下兵敗,他倒是好理解的多。

  畢竟在好幾個月的時間裡,他都忙著給朝廷寫奏疏,那些奏疏統統石沉大海,也不知道是根本送不進山西,還是因為要錢要糧,朝廷不予回復。

  不過現在都沒關係了。

  洪承疇已經意識到,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陳奇瑜不行、大明朝廷也不行。

  人還是要靠自己。

  在內心篤定不會有好下場之後,他有了一套完整的割據計劃。

  攘外必先安內,他要經營寧夏,以期抗拒劉承宗的進攻,等待將來事情發生轉機。

  因為延綏鎮地處毛烏素海與黃土高原的過渡地帶,兼具農牧,既沒有高產的田地,也沒有優良的水草,但是能湊合。

  地形在軍事上,決定了延綏鎮的主要策略是防守反擊,以一道邊牆為防線,三路分守進行局部防禦,榆林鎮城總領防務。

  當敵軍突破一道邊牆,明軍將兵力部署於容易被突破的山谷、河口,以眾多堡壘截擊,用二道邊牆之間的山地遲滯,最後包抄掩殺。

  可如果敵人從後面來就不一樣了,榆林鎮城周邊無險可守,很容易被大軍包圍。

  洪承疇可不想被劉承宗摁在城裡暴揍。

  所以寧夏,是他的唯一選擇。

  不過這份計劃直到去年秋天,也就是曹文昭等敗將逃回之前,洪承疇都沒有什麼作為。

  原因很簡單,一來是漠北蒙古和曹耀先後過來搗亂,二來則是他身邊沒有多少可用之人。


  所謂的攘外必先安內,就是要想抗拒劉承宗,必先讓寧夏錢糧充足、軍兵堪用。

  而要想錢糧充足,在寧夏這個地方,必須清理軍屯。

  偏偏這寧夏的軍屯田啊,是天下間最難清理的地方。

  大明九邊屯田之中,西北為最,而西北之中,寧夏為冠。

  這裡的軍田在明初開墾出八十多萬畝,後來一路攀升,至嘉靖年間一度高達二百萬畝。

  不過最初開墾的軍田質量高,都是銀川附近受漢唐二渠灌溉的優質農田,而在正德以後新墾軍田,都是寧夏平原邊緣的乾旱、半乾旱荒地,質量遠不如早前。

  但是多就是多,多一畝也是多。

  只不過寧夏不僅屯田多,民田更多,而這裡的民田在早年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商屯。

  也就是商人在食鹽開中法的政策之下,就近開墾田地,種糧換引時耕種的田地。

  弘治年間,戶部尚書葉淇變法,准兩淮商賈以銀代粟,使鹽課驟增至百萬。

  四十一年後,九邊兵餉也從四十萬兩,變成了二百二十萬兩。

  邊塞商屯敗壞,田地賤賣,成了民田。

  欠餉、逃亡、人口流失,軍屯荒廢而民田增加,大量軍屯土地成為民間田地,二者界限隨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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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至於等到崇禎登基,想要清理寧夏軍屯,戶部尚書畢自嚴一番核實,無奈請奏:相沿已久,難以核實,請無論軍種民種,一律按民田起科。

  等於,寧夏軍屯徹底沒了。

  初衷沒啥問題,反正軍屯也收不上來多少,為了公平起見,乾脆都按民田來。

  因為當時的背景是畢自嚴總管朝廷收支,而崇禎登基之時,大明的財政極為糟糕,軍費問題最重要的是薊遼。

  寧夏就算全是民田,徵收本色也能把部隊顧個差不多,一年淮、浙鹽引錢八萬、京運的銀子才兩萬。

  單是薊鎮,當年就欠了五十三萬兩,一年的京運要四十二萬兩。

  相較而言,寧夏這點純是細枝末節。

  誰顧得上?

  不過如今,這些軍田成了洪承疇的心病。

  他想活,就必須把這些田地全部變成軍田,但是要想動寧夏的軍田,他手裡得有客軍。

  因為寧夏的民田既然這麼多,落在軍隊家人手中的也不少,那些人不會願意讓他把田地收為軍田,甚至很多旗軍也不會支持。

  所以洪承疇在去年重新組建了自己的標營,裡頭只有一些精挑細選的寧夏窮兵,餘下都從他遷徙到寧夏的甘肅百姓當中挑選有力之人,以涼州過來的丁自珍暫代參將。

  不過單這一個標營也不夠。

  直到左良玉、曹文詔、張應昌、白廣恩和曹變蛟領著上萬敗兵先後回到寧夏,洪承疇才終於有了信心。

  他對這幾個敗將極為親待,見面便先威逼恐嚇他們一番,隨即滿是心疼地表示,他會替他們向朝廷上疏求情免罪,讓他們繼續出力。

  雖然洪承疇很清楚,這信根本就送不到朝廷那。

  就算不被寧夏、延綏兩鎮來回流竄的農民軍、韃靼騎兵以及延安兵截了,也只能走到黃河邊,山西那邊鬧瘟疫呢,信根本送不進去。

  但他還是寫了,就跟許願一樣。

  請求朝廷不要解除他們的職務。

  言外之意,就是提醒朝廷,別忘了這幾個打了敗仗的屌人,趕緊處置他們,革職留用。

  革職很重要。

  因為他們在寧夏,洪承疇得給他們發俸祿。

  可這談何容易啊,單就左良玉、曹文詔、張應昌仨個總兵,官職都是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正二品誒。

  洪承疇的兵部侍郎才正三品。

  不過一時半會要用他們幹大事,朝廷收到信給他們革了最好,不革也無所謂。

  洪承疇在安撫諸多敗將之後,將他們倚為親信,旋即對寧夏大刀闊斧地清理軍屯田,並對寧夏堡壘防禦設施進行改造。

  因為寧夏在地理上,防禦的是東、西、北三面,而這三面的防禦可以說早就武裝到牙齒,既有賀蘭山屏障,又有黃河阻隔,固若金湯。


  偏偏,人家劉承宗會從南邊攻來。

  他必須加強寧夏南部的防禦工事。

  為此,洪承疇乾脆將寧夏後衛遷至靈州。

  不過他這堡壘還沒修多久,就得到新的巨大打擊。

  陝西,居然下雪了。

  陝西下雪當然是好事了,可是寧夏沒下啊。

  這個冬季,寧夏一粒雪花都沒有,乾燥得嚇人。

  這一消息,無端令洪承疇緊張起來,他估計,今年陝西下雪的情況無疑會被元帥府當做祥瑞,極大地鼓舞那群叛軍的士氣。

  恐怕劉承宗不會等到他修好堡壘再來攻打他了。

  不過洪承疇也在心裡祈禱,希望今年下雪能麻痹剛進西安府沐猴而冠的劉承宗,東西夠吃了就不要打仗了。

  給他一年時間,就能在寧夏南邊用城牆圍起來!

  正當洪承疇做著這樣的美夢,卻聽從人報告,延綏鎮的總兵官俞翀霄來了寧夏。

  這消息令洪承疇萬分驚訝,等見了俞翀霄連忙道:「如此時節,俞帥雖武力絕倫,然身為鎮臣,千萬要顧及安危。」

  「明稟軍門,卑職亦不願冒險,實在韃子找上門來,要給軍門送信。」

  俞翀霄說著,自有侍從將一封書信呈交給洪承疇。

  洪承疇一聽,便皺眉道:「俞帥這是何意?」

  俞翀霄搖搖頭,他沒拆洪承疇的信,自然也不知內容:「審問了報信的,是個寧遠奸人,倒是嘴硬,不說信中內容——軍門可要卑職迴避?」

  洪承疇責怪地看了他一眼,一面拆信一面道:「這有什麼好迴避的,你曾與東虜見仗,正好為我參謀。」

  拆開書信才看了兩句,洪承疇就一臉吃了屎的表情,對俞翀霄嫌棄道:「東虜簡直異想天開,稱了崇德皇帝,自己在瀋陽鬧著玩也就罷了,居然還打算把你我跟這寧夏延綏兩鎮十萬兵馬都勸降了。」

  「哈!」

  俞翀霄也樂了,他覺得黃台吉腦子壞了,脫口而出:「他個手下敗將,還想勸降我?」

  洪承疇呢,則把手上的書信翻過來看了看,拿給俞翀霄示意,嗯……是一張用過的遼東公文紙。

  他面無表情道:「他說若你我以禮來降,賞白銀百萬兩。」

  俞翀霄的笑容一下子愣住,他延綏鎮的軍官找他要軍餉都快要瘋了。

  二人對視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要不,騙點錢花?

  緊跟著,隨後他們還是在無聲之間將這個想法否了。

  看俞翀霄一臉不甘,洪承疇拿著書信笑道:「俞帥這表情,你看他們連紙都沒有,竟用公文廢紙寫成書信,所謂百萬白銀,不過誑語罷了。」

  卻不料俞翀霄收斂輕蔑之色,很認真地搖頭道:「軍門有所不知,那東虜可恨屢次入寇,劫我大明子女財貨,建州有錢也無處可花,一石米八兩銀,一匹布九兩銀,窮得只剩錢了。」

  「卑職是可惜我們手上沒這錢啊。」

  其實俞翀霄心裡想的是,若是劉承宗有這心胸,能向寧夏延綏豪擲百萬兩官銀,那他延綏鎮沒準就真降了。

  洪承疇不住點頭,若他有白銀百萬,如今寧夏除了時間,也就沒啥別的難處了。

  這種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

  洪承疇相信自己有能力經營好寧夏,等軍田都清理出來,至多一年,寧夏就能倉稟充足。

  想到這,他的心情也輕鬆許多,對俞翀霄幸災樂禍道:「不過我看這信,東虜好像深恨劉承宗稱汗,那個叫什麼?岱青契丹汗,說勢必征之,口外的楊麒,今年恐怕不好過了。」

  就在此時,總督衙門外的街道喧鬧起來,二人還沒來得及發問,正要喊人出去看看,就見督標參將丁自珍快步跑來。

  他奔至洪承疇身側,急切地耳語道:「軍門大事不好,鎮城寧兵譁變,已圍了巡撫衙門,還有人正朝總督衙門過來,兵備丁副使已去調兵。」

  「還請軍門暫駐標營,待事態平息再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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