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吾名裴東升,見字時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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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先生,你到底進不進城?」

  扛著大纛的典折衝縱馬而至,低頭望向臉色陰晴不定的裴東升,不禁眉頭緊皺問道。🐟🐯 69sh𝓊𝐗.c𝔬м ♠🐨

  這位定揚侯的身邊親信,自從出了錦州、銀州,就開始有些神神叨叨。

  時不時便要歇息一陣,且往往落腳乘涼沒半柱香又再次啟程。

  如此斷斷續續,停停走走。

  不僅耽擱趕路的進度,還讓護駕的衛軍吃足苦頭。

  往往剛卸去一身沉重甲衣,喝口水喘些氣。

  有時候戰馬都沒餵飽,便要匆忙起身。

  私底下,裴東升那對過世的雙親,已經不曉得被關寧衛問候多少遍。

  隨著那頂軟轎停下,浩浩蕩蕩的數百輕騎令行禁止,齊齊勒馬,揚起滾滾煙塵。

  宛若厚實的銅牆鐵壁,橫亘於寬闊的官道。

  瞬間便將前後的大路,堵得個水泄不通。

  正午的日頭本就毒辣無比,再加上人馬擁擠。

  等到那股濃重的暑氣彌散開來,天地好像一座大蒸籠。

  又悶又熱,熏得人頭暈眼花,難受得緊。

  換作尋常的商號,亦或者押貨的鏢局。

  早被罵得狗血淋頭,激起群情鼎沸,擠到一旁去了。

  可惜,那杆黑底紅字的定揚侯府大纛獵獵飛揚。

  宛若定海神針,足以鎮壓一切不服。

  縱有幾分牢騷怨言,那也是敢怒不敢說。

  「典校尉,你催個什麼勁?天色還早,何必著急。」

  裴東升捂住心口,其中劇烈跳動,宛若打鼓一樣。

  他無視面沉如水的典折衝,舉目遠眺雄偉聳立的巍巍梅山。

  明亮的雙眸倒映出,玄黃二色垂流八方。

  好似汪洋傾瀉鋪天蓋地,氣象頗為驚人。

  「大造化……」

  裴東升眸光閃爍,經過再三思忖,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人皮紙所言。

  正因為有這件寶貝,他才能從一介窮酸刀筆吏,搖身變成定揚侯府的座上客。

  儘管心血來潮屢屢提醒,似乎感到不妙。

  可與其相信自個兒,不如聽從人皮紙。

  「我也許會出錯,但這件寶貝來頭不一般!

  它通曉古今無所不知,定然可保萬無一失!」

  裴東升尋思片刻,強行按下不斷涌動的心頭警兆,轉頭對典折衝說道:

  「入城吧。」

  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講什麼禮數。

  轉身坐回那頂軟轎,依舊有些許的心神不寧。

  於是,裴東升取出紫金羅盤與九泉號令旗。

  發號施令,讓十頭飛僵魔怪潛入地底,以為後續的策應。♧⛵ ➅❾ⓢн𝐔ⓧ.𝕔𝐨ᗰ 🎅👹

  它們個個指甲尖利,力大無窮。

  想要鑿穿土石,挖出一條通道再容易不過。

  「莫名其妙。」

  典折衝扯動韁繩,冷哼一聲。

  五指緊攥那杆挺立筆直的大纛軍旗,大喝道:

  「入城!」

  數百餘輕騎魚貫而入,並未遇到意料之中的阻攔為難。

  畢竟,連董敬瑭都被北鎮撫司關押下獄。

  魁字大營刀兵未動,就叫那位紀千戶只手鎮壓。

  偌大的曇州,儼然是城頭變幻大王旗,換了一位新主人。

  倘若紀九郎真如傳揚的那般桀驁不馴,趁著這個機會給定揚侯府一個下馬威,也不是沒可能。


  但出乎典折衝的預計,一切風平浪靜。

  出示過定揚侯的虎符令牌後,曇州城門大開,由得披堅執銳的數百輕騎長驅直進。

  這反而讓扛纛的校尉有些忐忑,莫名升起如履薄冰的緊張意味。

  入城又出城。

  並未多做停留。

  等到日落西山的黃昏時分,一行人終於抵達梅山腳下。

  裴東升臉色蒼白,那種揮之不去的不詳預感,始終縈繞於心頭,無法抹去。

  趨吉避凶,是相師所學的本事。

  趨利避害,為人之本性。

  兩者相加,方才形成心血來潮也似的示警。

  「我連起三卦,都顯示是大凶!大危!大險!」

  裴東升眉頭緊鎖,麵皮發緊,喉嚨艱澀。

  等他踏出那頂軟轎,向著梅山走去。

  那種心驚肉跳的感應愈發明顯,就好像把自個兒送進虎口一樣。

  「為何如此?難道是我學藝不精,次次都錯?」

  裴東升仍舊無法平復,額頭滴下豆大的冷汗,呼吸越發急促。

  瘦削的肩膀,像是壓著沉重的山嶽。

  莫大的壓力落於己身,令他氣喘如牛,汗似雨下。

  「裴先生,你還……好吧?」

  典折衝翻身下馬,背負雙戟。

  數百餘輕騎安分留在山腳下,只有他與裴東升兩人登山。

  前往北鎮撫司衙門,拜訪那位大名鼎鼎的紀千戶。

  這位膂力過人的扛纛勐將,看向裴東升的眼神頗為古怪。

  後者冷汗頻頻,行走緩慢。

  好像感染風寒,抱病有恙似的。

  「何至於嚇成這樣?」

  典折衝心裡犯起滴咕,還未看到紀九郎本尊。

  便膽氣俱喪,鬥志全無。

  那等瞧見那襲權勢熏天的大紅蟒袍,豈不是要跪下來磕頭?

  侯爺派這麼一個貨色來北鎮撫司,也不怕丟盡顏面!

  對於典折衝的問話,裴東升充耳不聞。

  他心神與身意宛若一分為二,前者堅信人皮紙的預測結果,後者卻屈從於趨利避害的本性。♨😂 69𝕊𝕙ỮЖ.℃๏ᵐ 😺ൠ

  這就像拔河一樣,互相較量抗衡。

  好似天人交戰,內心糾結。

  片刻後,定揚侯府的一文一武兩人,行到半山腰。

  抬眼看見身穿飛魚服的年輕百戶,按住腰刀相迎:

  「某家童關,奉命接待二位,紀大人早在衙門明堂等候多時。」

  他抬手做出恭請的手勢,隨後走在前面帶路。

  「北鎮撫司的一個百戶,都有換血三重天的武功底子。

  看來市井坊間流傳那個紀千戶沒底蘊,難以長久立足的說法,並不可信。」

  典折衝身為武將,首要看重兵力與軍勢。

  他本以為北鎮撫司急於招兵買馬,手底下必定是良莠不齊,泥沙俱下。

  可沿途所見,那些雲鷹緹騎個個身強體壯。

  窺一斑而知全貌,典折衝久經沙場,自然明白其中的門道。

  只有伙食夠好,服用各種大補藥膳,加上日夜操練艱苦錘鍊。

  才能讓士卒養出悍勇沖陣的氣勢,生撕虎豹的氣力。

  要不然怎麼講,縱然金山銀海也填不夠九邊!

  數以百萬的精銳鐵騎,虎狼之師。

  無需拔營打仗,只一日的人吃馬嚼,就不知道耗費多少軍餉。

  若非景朝早年馬踏江湖,破山伐廟。

  收盡天下之財,鑄成雄厚國力。

  恐怕很難養得起固若金湯的九座邊關!

  「緹騎內煉外煉皆有大成,小旗通脈者甚多,百戶已破換血關。

  難怪侯爺坐不住了,從賀蘭關回到府中。

  再給北鎮撫司三年五載,步步為營。


  白山黑水姓紀,還是姓郭,確實不好說。」

  典折衝由衷感慨,甚至有幾分欽佩於那位紀千戶的手段。

  太子監國二十年來,並非沒想過往遼東安插親信,掣肘邊將與軍侯。

  可連年大災的苦寒地方,幾歲孩童都能騎馬握刀的白山黑水,又豈是這麼容易站得穩腳跟。

  都道流水的欽差,鐵打的侯府。

  能夠逼得定揚侯一退再退,割讓兩州之地。

  也只紀九郎一人而已。

  「等候多時?紀九郎曉得我要來,還派人迎接?太反常了。」

  裴東升卻沒注意這麼多,他如今好像踩在刀山火海上,步步走得心驚。

  「空穴才會來風!這種鋼刀架在脖子上的真切感受,當真沒有任何緣由麼?

  我學藝再不精,也是風水正統,掌握萬會人元秘術,豈能卦卦失算?

  不對,大不對勁!我是被劫氣蒙蔽住了心神!」

  當裴東升遠遠瞧見那座大如宮殿,拔地而起的衙門明堂。

  忽地心頭巨震,好像晨鐘暮鼓敲響一般。

  終於還是趨利避害、趨吉避凶的本心本性占據上風。

  裴東升想得果斷,雙眸一凝,袖袍一抖。

  五指握住藏在身上的九泉號令旗,口中默念誦咒:

  「令行風火,山傾木枯。水竭火滅,天地黑虛。陰沉九地,諸將驅馳……」

  轟轟!

  轟轟轟!

  裴東升揚手一指,如同雷光迸發,震得土石崩碎!

  突如其來的莫名驚變,讓典折衝錯愕不已。

  他不曉得裴東升發什麼瘋,竟然敢在北鎮撫司的門前動手。

  豈非授人以柄,給紀九郎發難的機會?

  「裴……」

  典折衝話音還未出口,便見一團煞意沉沉的濃重黑雲,倏然蓋過頭頂。

  他定睛一看,乃是十頭飛僵振翅而飛,引動陰濁氣機凝聚而成。

  嗚嗚!

  嗚嗚嗚!

  陰風陣陣,飛沙走石!

  好似鬼哭神嚎,邪魔出世一樣!

  「好膽!衙門重地,擺弄外道伎倆!真是不把森嚴法度放在眼裡!」

  不久前剛晉升換血三重天的童關運轉內息,腰間長刀鏗鏘出鞘,落入掌中。

  宛如匹練,剎那橫貫而出,斬向那團籠罩而下的陰煞黑雲。

  飛僵魔怪刀槍不入,肉殼遠勝於銅鐵精金。

  縱然童關這一刀勢大力沉,卻也只是震出一連串的飛濺火星,將其噼飛到數丈開外。

  陰地養出的十頭飛僵被激發凶性,肉翅振動,快如閃電。

  僅僅半個呼吸,就已衝到童關的身前。

  嗤嗤!

  漆黑尖利的指甲彈動,好像劍鋒刺殺一樣,朝著喉嚨抓去!

  「好厲害的飛僵!反應慢上一些,一招間就要被殺!」

  典折衝正要出手,揮動大戟阻擋。

  遼東局勢本就緊張,倘若坐視這個童百戶身死。

  被人於家門口當面打臉,損兵折將。

  依著紀九郎的驕橫性情,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到時候,北鎮撫司與定揚侯府真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自個兒也要被迫在侯爺與朝廷當中,做出選擇。

  冬!

  可不等典折衝趕到,童關身形一轉,好似矯夭龍影,陡然帶出迅疾浮光。

  於間不容髮之際躲開飛僵,避免被扯斷喉嚨。

  隨後左臂的筋肉,像是大蟒纏繞迸發陽剛氣血。

  步伐如同踏罡,震出轟鳴的巨響!

  五指攥緊捏合成拳,好似騰空而起的狂龍,砸向那頭長滿紅毛的兇惡飛僵!

  喀察!

  其聲如擊敗革!

  強弓勁弩都難洞穿的鱗甲肌體,竟是「彭」的炸開,凹陷出清晰的拳印。


  「好生磅礴大氣的拳意!區區百戶,也能學到這樣上乘的武功!」

  典折衝腳下一頓,眼中異彩連連。

  這個童百戶不僅內息悠長,氣血陽剛。

  更難得的是,那股狂龍升天跨千山的霸道拳意,尤為厲害。

  秉承陰濁煞氣而生的飛僵,挨了一拳。

  就像下入油鍋似的,渾身發出「噼啪」炸響。

  這番交手看似緩慢,實則只在電光石火間。

  裴東升用九泉號令旗召出十頭飛僵後,竟是看也不看,拔足狂奔。

  要知道,它們一旦結成絕陰殺陣,足以搏殺四重天大高手。

  堪稱護身、殺敵的壓箱之物!

  而今卻被棄如敝履,毅然捨棄!

  「梅山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童關那身飛魚服衣角翻飛,左拳右刀,轉眼就砸翻一頭飛僵,噼開攔路的魔怪。

  「既然,我家千戶大人說了要見你,縱然逃到天涯海角,那也無濟於事。」

  伴隨李嚴冷然的話音,橫風急雨的滂沱刀光,倏然罩住臨近衙門回頭是岸的裴東升。

  「北鎮撫司……的確是強手輩出!」

  典折衝眸光跳動,那個持刀殺出的百戶也非同一般。

  刀光如網綿密急促,其中暗藏獨一無二也似的孤傲意蘊。

  儼然又是一門不知跟腳的上乘神功!

  「果然早就等著我!不能入梅山……這是一場大劫!」

  裴東升懊悔不已,他早該順從心血來潮的示警才對。

  萬會人元的風水秘術連忙催動,巍峨山勢受其牽引,霎時化為一條蒼青大蛟,撞向李嚴!

  只要擋住這個刀法非凡的百戶,裴東升有信心藉助救貧先生的七十二龍盤。

  於半個彈指,引動磅礴地氣噴發,挪移遁出百里開外!

  那時候,就算度過一劫!

  「既來之,則安之。」

  北鎮撫司的衙門明堂傳出一道平靜嗓音,宛如雷落天海,電光炸起。

  無形的氣機垂流逸散,激起陰陽摩擦,迸發轟鳴巨響。

  握住七十二龍盤,正欲發動的裴東升。

  就像封入琥珀的蚊蟲,頃刻凝固住。

  念頭,魂魄,氣血,內息……全身上下,再無一處可以動彈!

  緊接著,裴東升眼皮眨了一下。

  宛若天地顛倒,虛空層疊。

  下一刻,其人就已置身於那座無垠太虛也似的明堂,眼中映出一襲大紅蟒袍的挺拔身影。

  貼身收藏的那張人皮紙,仿佛發出雀躍歡呼。

  只用一息就脫離開來,飛向上方的大桉。

  「吾名裴東升,當你見到這行字時,吾已身死……原來,這就是你的命數?」

  端坐於太師椅上的紀淵,垂眸掃過那張流光四溢的人皮紙,念出兀自顯現的那句話。

  「此物,能夠照見因果業力,如同陰司判官,給出裁決論斷?」

  那張人皮紙飄舞起來,好像手舞足蹈,歪歪扭扭凝聚字跡:

  「吾名紀淵,見之如見神,當受九劫敬拜。」

  紀淵微微一愣,眼神古怪。

  這算……拍我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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