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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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傾懷下了朝徑直去了文軒殿。

  今日朝上她宣布過後,陸宴塵便不再是文軒殿的主人了。

  她與陸宴塵做了兩年師生,泰半時光都是在這座文軒殿中度過,以至於每次她走進這座文軒殿,心中都會升騰起幾許暖意和懷戀。

  「陛下,當真要收拾嗎?」跟在身後的李保全又向她確認了一次。

  葉傾懷輕輕嘆了口氣,道:「收拾吧。先生已辭去帝師一職,留在這裡只會惹人口舌。」

  李保全應了聲,開始吩咐著手下的小太監們收拾起陸宴塵的東西。

  葉傾懷坐在案邊,看著他們收拾他常用的硯台和鎮紙,他帶入宮中的書冊和手札,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陸宴塵的離開。

  這些筆墨紙硯中,都是她受教於他的痕跡,點點滴滴,潛藏著她或深或淺的心意。

  正午的陽光灑在門外,院中安靜祥和,葉傾懷感覺自己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她想起無數個陸宴塵給她授課的午後,很多時候,他們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間屋裡,在各自的案邊做著各自的事,沒有隻言片語。

  每每那時,葉傾懷就在心中想著,這樣的日子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可從今日以後,陸宴塵便不會再出現在這間屋裡。

  他不再是她的先生了。

  「陛下,楚定國將軍求見。」李保全的聲音將葉傾懷的思緒喚了回來。

  「這麼急?都追到這裡來了。」葉傾懷說著,坐直了身子,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楚定國一見到葉傾懷就跪了下來,道:「陛下,末將有負聖恩。杜正恩讓刑部帶走了。」

  葉傾懷心中一頓,問道:「怎麼回事?」

  楚定國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道:「那日李公公宣了旨後,末將就將杜正恩拿了下來。但他一口咬定不認識蘭妃娘娘,說以為是混入宮中的奸細,冒頂了廚娘的身份,右衙衛例行審問,因她拒不配合,所以在審問中誤殺了。」

  「末將見他信口雌黃,就嚇唬了他兩下,結果他……」楚定國氣得有些臉紅,道,「他說末將濫用私刑,要向刑部提起訴狀,請求公平審問。末將把他關得好好的,除了送飯的沒人進出,也不知他從哪裡傳出去了消息,今日一早,刑部就來人拿著公文把他帶走了。」

  葉傾懷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怎麼嚇唬他的?」

  「我……我就踢了他兩腳。」

  「能看得出來傷嗎?」葉傾懷追問道。

  「末將沒用多大力氣,但是約莫會有些淤青吧。」楚定國忖道。

  葉傾懷皺了皺眉頭,扶額道:「這就是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

  「陛下,末將對天起誓,絕對沒有打傷他,更談不上私刑。他對蘭妃那樣,那樣才算是私刑!」

  葉傾懷抬起眼,平靜地看著他,問道:「朕問你,蘭妃是在哪裡受刑的?」

  楚定國似乎沒想明白葉傾懷為何如此問,他怔了一下,答道:「慎刑司。」

  「你又是在哪裡『嚇唬』他的?」葉傾懷加重了「嚇唬」二字。

  「右衙府司……」說到這裡,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聲音低了下去。

  「右衙衛只有羈押權,沒有刑訊權。但是慎刑司有。人只要是在慎刑司里受了刑,怎麼說都能說得通。但是在你右衙府司里,」葉傾懷話鋒一轉,神色變得銳利如刀,她坐起身,貼近了楚定國,直視著他道,「就算他少了一縷頭髮都可以告你濫用私刑。你能做的只有問話,他若是不答,你什麼都做不了。」

  說完,她又靠回了椅背上,眼中的銳利也在一瞬間消散了。

  「刑部若是下了狠心,你現在已經在刑部的大牢里了。」

  楚定國這才恍然大悟,抱拳道:「是末將魯莽,請陛下責罰!」

  葉傾懷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怪你,是朕太勉強你了。」

  她現在不得不認可顧世海評價楚定國的那句話:勇武有加,但不是當將軍的料。

  可眼下除了楚定國,她還有誰可信,有誰可用呢?

  葉傾懷在腦海中盤算了起來。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楚定國猶豫道:「陛下,末將有一事不解。」


  「你說。」

  「陛下為何要讓末將去祭拜徐亮?他趨炎附勢,欺軟怕硬,還對陛下揮刀相向,他這種惡人死不足惜,有什麼好祭拜的?」楚定國說到後來,語氣中難言氣憤。

  葉傾懷本來被他這一波操作氣得不想說話,但抬頭看到他那張耿直而方正的臉,還有那炯炯有神毫無閃避的率直目光,她突然又覺得不氣了。

  在如今的朝廷中,能有這樣一顆恩怨分明嫉惡如仇的赤子之心,反倒是難能可貴了。

  「你雖然不滿,但你還是去了。」葉傾懷道。

  楚定國沒有說話。

  葉傾懷又問道:「你去祭拜他的時候,沒有碰到什麼人嗎?」

  「末將碰到了右衙衛的侍衛,他們好像是尾隨著末將去的,以為末將要做什麼壞事。」

  「然後呢?」

  「他們沒想到末將是去祭拜徐亮的,都很吃驚,於是行了幾個禮拜祭了一下,和末將聊了一會兒便一起回去了。」

  葉傾懷點了點頭,道:「是朕讓人引他們去的。」

  楚定國震驚得睜大了眼睛,良久,他才不可置信地問道:「為何?難道陛下覺得徐亮那樣的惡人也值得祭拜嗎?」

  「當然不是。他帶人宮變,顛倒黑白,殺朕的人,還罵朕糊塗,朕恨不得讓他挫骨揚灰。」葉傾懷眼中閃過寒意,但很快就平復了下來,「朕需要的不是你去祭拜他,而是讓右衙衛的侍衛看到你去祭拜他。這樣,右衙衛才會覺得你這個從天而降的新統領不是他們的敵人。這樣,你才能在右衙衛里站穩腳跟。」

  楚定國看著葉傾懷,眼中仍是驚詫。

  葉傾懷看得出來,他並沒有認可這種行為。

  「楚定國,朕問你,你總說他們是惡人,那你跟著朕,是為了做好人嗎?」

  楚定國點了點頭。

  「那朕告訴你,做好人,只靠一腔熱血是遠遠不夠的。在這個世上,做惡人,需要兇狠狡猾。做好人,需要比惡人更兇狠、更狡猾。」

  說完,葉傾懷對楚定國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

  她笑起來很好看,但那雙眼卻比古老的夜空更加深邃,看不到底。

  楚定國突然覺得,皇帝可能遠不止十六歲。

  說六十歲他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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