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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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往事

  月華如水,斜穿朱戶。

  景壽宮的寢殿裡安靜了下來。床上和床下躺著的兩人都知道對方沒有入眠。

  過了好一會兒,秦寶珠的聲音在靜謐的黑夜中輕輕響了起來:「民女能問問陛下,為什麼陛下是個女子麼?」

  葉傾懷忖了一忖,才苦笑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葉傾懷講起了往事。

  「葉傾懷這個名字,其實並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皇兄的。興瑞二十一年,我在梁王府出生,那時父皇還只是太子,母后也只是個側妃。我出生前,正是賀家家道中落之際。那年我舅舅去中州監修河道,被牽扯進了貪污善款的案子下了獄。父皇愛惜聲名,雖沒有貶撤母后側妃的位分,卻因此將母后禁了足。可以說,那時候整個賀家搖搖欲墜,都在指著母后肚子裡的這個孩子翻身。」

  「芳華姑姑說,我出生的那天下了雪,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那年冬天特別冷,皇爺爺生了病,父皇搬進了皇宮去隨侍,母后便一個人在梁王府中生下了一對龍鳳胎。這本來是一件可喜可賀的大好事,但沒想到先出頭來的小皇孫一生下來就斷了氣,只有我一個活了下來。」

  「母后和舅舅也是一對雙生子,他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母后擔心兄長和母家,於是做了一個可怕的決定。她打死了當晚接生的產婆,對外宣稱死去的是女兒,活下來的是兒子。消息傳到宮中,賀家又走動關係,讓言官們上了幾本摺子,舅舅果然無恙地出獄了,還在宮中謀了個侍衛的差使做。」

  「打我出生起,母后就對我看護得很嚴,可以說是寸步不離,事必躬親,凡事都不讓旁人插手。我四歲的時候,父皇登基,母后分封了淑妃,進宮以後皇子們都遷去了乾西宮居住,只有我還一直住在母后的倚蘭宮中。後宮中都說,母后是因為當年生產時經歷了喪女之痛,所以對我這個『兒子』格外緊張些。沒有人知道,母后是怕被人發現我這個四皇子是個假的。」

  「我很小的時候,母后就告訴我,我和皇兄們是不同的。皇兄們是真龍,而我只是真龍的影子,我的身份和名字,全是偷來的。影子一旦見了光,就會萬劫不復,所以母后從不讓我踏出倚蘭宮。小的時候我曾一度以為,我這一生都會在這個方寸大小的院子裡度過了。一生無人問津,岌岌無名,直到像落葉一般無聲地枯死在這個皇宮的某個角落裡,成為史書上被一筆帶過的落魄皇子,背著一個不屬於我的名字。」葉傾懷頓了一頓,她的聲音變得有些落寞。

  「我剛記事的時候,也就是父皇剛登基的那幾年,母后很想再有一個孩子,還為此喝了不少的藥。可惜,始終也沒能如願。後來父皇身後,我曾聽太醫院前院正說,父皇登基後身子勞損極快,精氣大不如前。事實也確如此,順平二年秦貴妃生下六弟後,後宮便再無所出。六弟也是生來體弱,沒幾年便夭折了。」

  「沒有了子嗣的希望後,母后只能把未來寄托在我的身上。六歲的時候我終於走出了倚蘭宮,搬進了乾西宮,開始和皇兄們一起起居讀書。芳華姑姑一直跟在我身邊,時刻叮囑我當心自己的身份。那時我遇到了我這一生最喜歡的兩件事——讀書和畫畫。於是我對未來的設想又變了。我盼著長到成年,行過冠禮,便自請離京,入宗正寺,請個封號然後帶著母后去邊陲小鎮的封地上過逍遙日子。」

  「我就這樣揣著這個秘密,也揣著這個念想,過了好多年。可惜,天總不遂人願。我十三歲的時候,壬申宮變發生了。」

  葉傾懷輕輕嘆了口氣。

  「我還記得那一天。五弟已經好些天沒來上課,整個乾西宮裡只有我一個人。那天晚上我準備就寢的時候,舅舅突然帶著幾個侍衛來乾西宮裡尋我,他穿著鎧甲,戴著頭盔,神色慌張,說宮中有變,讓我立刻跟他走。然後舅舅帶著我到倚蘭宮中找母后,說大皇兄發動了宮變,讓母后跟我們一起回賀府避難。但是母后拒絕了。母后說,她是父皇的妃子,便是死也要死在這宮裡,若是擅離皇宮,便是失德。不僅自己聲名掃地,還會牽連到我。聽明白情況後,我也決定和母后一起留在倚蘭宮中。」

  「為什麼?」秦寶珠突然插嘴問道。

  「因為在那時的我看來,這場宮變只可能有兩個結果。皇長兄勝出或者太子勝出。皇長兄生性多疑,又是宮變篡位,若是他勝出,不論我逃到哪裡都不會放過我。我躲回賀府,不禁保不住自己的性命,只怕還要牽連賀府上下。而我留在宮中,皇長兄興許還能留賀家一條活路。至於太子,二哥他性情溫和,不願與人為敵,且又是名正言順的嫡子,沒有必要殺我自損賢名。若是他勝出,只會將我趕離京城。因此我不論在哪裡都是安全的,沒必要躲出宮去惹人口舌。」

  秦寶珠沒再開口詢問。葉傾懷雖總說自己無意權位,胸無大志,但她十三歲時便對局勢和人心有如此準確的判斷,讓秦寶珠不禁嘆服。

  「舅舅見勸不動我和母后,只好留下手下的幾個衛兵看護著倚蘭宮,自己則趕去景壽宮保護父皇了。我和母后在倚蘭宮中一夜沒睡,宮牆外間或能聽到遠處的短兵相接聲,戰事隨遠,但死得人太多,在倚蘭宮中也能隱約聞得到血腥味。我一直坐在屋門口的院子裡盯著倚蘭宮緊閉的大門,想著下一個推開門的會是大哥還是二哥,會是一把砍頭的鍘刀還是一紙出京的詔書。」

  「過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晚臨近子時,那扇緊閉的宮門終於打開了。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來人既不是大哥也不是二哥,而是一個臉生的太監,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群衣甲染血列隊整齊的武士。我還能記得,火光倒映在他們眼中的樣子。那些人,只看他們的眼睛就知道,每一個都是不怕死的。」葉傾懷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當年的情形,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太監是來宣讀聖旨的,是我父皇的聖旨,要將我立為太子。聖旨很短,只有兩句,連平時聖旨中那些冗長的贅述和讚詞也沒有。」

  葉傾懷輕笑了一聲:「聽到旨意,我的心裡突然蹦出來四個字。」葉傾懷頓了一下,聲音突然如月色寒涼,她一字一頓道,「竊國者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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