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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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素素。」謝琛不自主收緊,手臂磕上她肩頭暴突的骨節,一瞬彈開。

  瘦到皮骨的脆弱,仿佛一觸即碎。

  溫素默默看著他,像麻木的怨恨,又像平靜的空無,手指緩緩在手機上摸索,「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太虛弱。」謝琛抿唇,「至少等你能下地。」

  溫素臉上毫無激烈的情緒,喘息也平緩。

  可她目光是冰涼的,冷的刺骨,舉起手機,「請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男人盯著屏幕上的一字一字,像盆盆冰水,兜頭澆下,結冰,僵硬。

  溫素見他不動,刪除後重新編輯,「我恨你,我以為你有慈悲,可你沒有。你知道我想查當年的事,為了你的目的,還是拖延我。你知道我痛苦,還是再三利用。我不想與你再有糾纏,你還是拿我做棋子。你總有各種苦衷,總是犧牲我,再讓我諒解。」

  「你說你放不開手,可你設局毫不手軟,我願不願意,害不害怕,會不會傷到孩子,於你的勝利,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你只是想讓我跟過去一樣,怯弱忍受永遠包容,承托你所有。」

  編輯字數到頂,溫素全部刪除,「可我是人,血肉柔軟,受傷會痛,痛了會哭,再能忍耐,也有極限。」

  「所以請你不要再出現我面前,見到你,是陷阱,是鮮血,我害怕。」

  謝琛閉上眼,字字珠璣,粉碎了他所有的話。

  也粉碎他的骨與肉,五臟肺腑。

  溫素放下手機,重新撇過頭,閉上眼。

  男人佇立在那,壓抑的粗喘聲激盪許久。

  轉身,拉開門。

  ……………………

  京中警方行動迅速,沒有特意掩飾。

  何文宇到京城無需特意打聽,在京中熟絡的朋友,從風聲緋聞到猜測,一股腦兒講清楚明白。

  了解溫素在醫院,他沒有貿然行動,先安排好人,處理小腹傷勢。

  唐姓人恐懼他,下手自驚三分,匕首捅進刀尖。

  何文宇身手不弱,反應過來,迅速反制,那人失慌倒怪,不敢下死手,畏怯先逃。

  倘若當時處理,沒有傷及內臟,內外縫合即可,他拖延幾天,加上長途跋涉,傷口結疤崩開,傷上加傷。

  如今紗布揭開,邊緣起了炎症,腫起兩指高,內部悶出腐肉。

  老鬼在一邊兒,看得呲牙咧嘴。

  「要剜肉嗎?打麻藥不打?」

  醫生是他們老熟人,用鑷子夾棉球消毒,不抬一眼的嘴毒,「這傷口不打麻藥,在世關公?」

  何文宇靠坐無菌椅上,疲乏的懶散,「你在301醫院有朋友嗎?」

  醫生給他幾分面子,抬頭瞥一眼,「醫生這行業圈子很大,頂尖醫生圈子很小,一起開過研討會的朋友,全京城都是,能包庇犯罪的,一個沒有。」

  何文宇悶聲笑,「不犯罪,問個朋友情況。」

  醫生目光落在傷口上,聲音隔著口罩,悶悶的,「只問情況?」

  何文宇避而不答,輕笑,「幫嗎?」

  醫生仰起頭,露出的眉眼,年歲不大,不到三十的樣子,他如今是北醫的急診主治,老主任的愛徒,愛將。

  和301醫院有一項學術上的合作,認識301從主任到規培,大部分醫生。

  「問問情況,只搭我的人情,肯定幫。如果另有企圖,就要搭上我老師的人情面子,我幫不了。」

  「那就先問問情況。」何文宇目光深濃,意味不明的,「我不會讓你吃虧。」

  醫生應許。

  無影燈照亮手術台每一寸,冷白的光,以及燈光正中的何文宇,一種不可捉摸,無從衡量,躲避不開的注視,壓迫。

  像深夜無人的港口,風聲,浪聲,看似潮平海闊,下一刻就可能疊天大浪,屍骨無存。

  醫生深知何文宇的危險性,他目光停滯越久,利用價值越大。

  他不由自主加快手上動作。

  縫合完畢。

  何文宇坐直身,腰腹局部麻醉仿佛對他無效,絲毫沒有影響,「你的醫術精進了,我當初支持你來京城上學是對的。」


  醫生一頓,面色青白猶疑。

  他們這台縫合手術,走他私底下人情,沒有安排跟台護士,只等結束時,巡迴過來清點器械紗布。

  這會兒,巡迴耽誤了,沒有立即出現。

  何文宇不慌不忙側坐在無菌椅上,單腳支地,「既然能問問情況,帶句話,也不妨礙。」

  巡迴護士的腳步聲出現在走廊,何文宇面帶微笑盯著他。

  何文宇這個人,做事有緩,有迂迴,沒有善罷甘休,就此終止。

  醫生咬牙,點頭。

  ………………

  溫素住的特護病房,離婦產科有一段距離。

  一般主任查完普通病房後,會單獨走一遍特護。

  一來是特護病房,婦產科病人少。

  二來,能住特護的病人,權貴名要,比普通人更注重隱私。

  今天她多帶了一個人。

  病房裡,管平多看了兩眼,聽主任稱呼親昵,醫生嫡系弟子猶如親生,帶過來見世面,積累人脈,外加學習,說得過去,他沒多在意。

  「小腹有抽痛感嗎?」主任觀察溫素臉色,「昨晚有沒有再次出血?」

  溫素點頭。

  「抽痛感強烈嗎?」

  溫素又點頭。

  主任皺眉,偏頭轉向管平,「麻煩您先出去,我檢查一下。」

  「嚴重嗎?」管平往門口走。

  謝琛立在走廊,聞言目光銳利落在主任臉上。

  「需要檢查後才清楚。」主任不慌不忙關上門,掀開溫素病號服。

  她喉管受創,只能吃流質食物,肚腹肉眼可見的扁平塌陷,下端肋骨,線條清晰突兀。

  主任見多病患,也不忍,「懷孕本就需要營養,太虛弱,不僅孩子危險,大人也危險。」

  溫素木訥點頭。

  主任按壓檢查完,交代她身邊學生,「沒有明顯包塊,安排人過去做個腹部B超。」

  女學生望一眼溫素,主動請纓,「老師,B超可以我來做嗎?之前規培時,我學過。」

  主任無可無不可,只交代,「仔細一些,主要是宮腔左側。」

  等機器推過來,主任出去跟謝琛簡單交代。

  門關上,女學生壓低聲音,「溫小姐,千萬別出聲。」

  她神情緊張,顯然不只檢查,溫素有預感,側過臉望她。

  「你有一位姓何的朋友,委託我告訴你一句話。」

  溫素瞳孔一縮,等她下文。

  「別慌,別怕,萬事有我,養好身體。」

  溫素瞪大眼,抓住女學生白大褂。

  她已經能發聲,可聲音粗啞,吐字不清,也怕驚動外面。

  用另一隻手比畫。

  女學生看半天不明白,遞手心,「在我手心寫。」

  溫素急促捧她手,當先問出最記掛的事,「他傷還好嗎?」

  女學生不解,「什麼傷?我沒見到你朋友,是我之前的同學拜託我傳話。」

  溫素一滯。

  何文宇勢力在南方,京城他不如謝琛,帶這句話,拖轉關係,應該頗廢一番周折。

  她鬆了力道,難以形容的酸澀滋味。

  一場孽債似得,她猶豫來猶豫去,父親的事被耽誤,母親真相被蹉跎,朋友不遺餘力拽她出火海,反被牽連。

  女學生縮回手,溫素又拽住,努力平復呼吸,一筆一划在她手心寫,「別擔心,別衝動,我知錯了,有分寸。」

  溫素望女學生,牽強感激笑。

  門被推開,主任手搭門把上,偏頭安慰,「後期注重保養,調養幾年,孩子還是可以有的。」

  孩子。

  溫素垂下眼,指甲蓋深深刺進手心,一陣入心的刺痛,再麻木。

  B超結果在正常範圍,謝琛鬆口氣。

  送走醫生後,他進來。

  這幾天,他嘗試出現,溫素一直抗拒。


  今天各項體徵好轉,聊起孩子,他再按捺不住。

  立在床邊,凝視她良久。

  「醫生說可以進食一些流質食物。」他搬椅子坐下,不遠不近的距離。

  溫素一偏頭,能看到他下頜的胡茬,一層黯淡青灰色。

  顯得滄桑疲憊,男人的渾厚成熟,在他身上淋漓盡致。

  她沒太抗拒。

  謝琛心頭一緩,驚喜擊中的酸脹,嗓音都酥麻。「肉粥好不好,你給我煮過的病號餐,不放鹽,不放油,一點點青菜去膩。」

  溫素蹭著枕頭,拉開距離。

  謝琛一僵,他睡得不好,眼圈下青黑深重,眼睫垂落,陰影晦暗,「不想吃肉,少放一些。」

  溫素清嗓子,嘗試開口,「我情況好轉,醫生是不是說可以出院了?」

  謝琛的手一緊。

  溫素看到他手背青筋鼓脹,緊繃。

  「再等等,等你嗓音——」

  「不用。」溫素打斷,「你若不想放我離開,總能輕易找到藉口,藉口生藉口,明日復明日,我不會再聽從你。」

  謝琛沉默。

  昌州那會兒,季淑華鬧事,他慶幸溫素安靜溫柔。

  她也一直很寧靜,怨恨再大鬧出來,也輕淡。

  他愛這份理智的恬淡,如今卻無措。

  譬如她整夜無眠,第二天清晨濕透的枕頭,他發現了,勸過,哄過,晚上凝神聽她動靜,進門阻止她,她冷冰冰拒絕抗拒。

  他打擾多了,乾脆直挺挺閉眼到天明,枕頭還是濕透。

  他不是不懂人心的木頭,看的懂她平靜下的堅定。

  絕不容情,不原諒。

  只等有力氣離開。

  「肖雲漪入獄了。」謝琛凝視她,「不出意外,十年。我安排人去昌州調取你左耳的病歷,取證完成後,鍾普言會起訴季淑華,直到她得到該有的懲罰。」

  溫素注視他。

  謝琛希望她是在辨認真假,可她更像無動於衷。

  室內長久的寂靜無聲。

  門外管平替男人著急。

  溫素心氣不平,不出聲,他理解。

  可男人也再無解釋。

  不提時隔多年,肖雲漪當年為虎作倀,證據不足,杜建平防備她,轉移資金,她不知情。

  能宣判十年,是背後無數利益交換,艱辛取證。

  不提季家紮根公檢法,季老爺子公開表示對他的不滿。

  這些天,男人在醫院寸步不離,外面態度寸土不讓。

  退婚消息,年前到年後傳太多次,猶如狼來了的遊戲,加之謝建國公開帶季淑華露面,言之確鑿稱呼孫媳。

  謝氏公開宣布退婚後,圈子裡大多數將信將疑,更偏向謝建國的態度。

  是他準備起訴季淑華後,好似海面微波投炸彈,千層浪,萬般涌。

  不算季家反應,謝建國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幾次帶人硬闖醫院,謝軍及時攔住,才作罷。

  溫素不清楚外界地動山搖般的壓力。

  掙扎坐起。

  謝琛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臂攬在她肩膀。

  一縷髮絲掃過手腕,輕飄飄的癢。

  她人也輕飄飄的,瘦弱不堪。

  謝琛面容一片消沉。

  「我把三和處理好,送給你。」

  他捨不得收手,控制力道虛虛環住她,「還有素津,我吩咐了人,一直經營。你不用怕陷阱,絕不會再有利用設局,以後你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都以你為先。」

  謝琛有一種魔力,冷的時候,壁立千仞,高山之巔,可望不可即。

  硬的時候,鋼筋鐵骨,心堅志定,磐石不可移。

  這種漠然和疏離,占日常九成。

  以至於他態度稍軟,什麼不用講,人會不自主跟著軟,包容他,原諒他。

  倘若軟話再溫情脈脈,醇厚磁性的聲音衷訴耳邊,那種流血不流淚鋼鐵硬漢的繞指柔情,女人肝腸寸斷,也會敞開懷抱擁抱他。


  太滑稽了。

  她不會重蹈覆轍。

  溫素曲肘頂在他胸膛,挺直腰背,「別碰我。」

  男人眼底波瀾潮晦,一把抱住她,俯首埋進她頸窩,「醫生建議你出院後,適當運動增強體質,我帶你出門看風景,散心,徒步,國內山川看厭了,我們出國,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心智堅定的另一個表現,沉得住氣。

  謝琛就是。

  善於用自己堅定態度覆蓋模糊別人,拖著穩著,一步步侵入,借時間不確定性沖刷,大多數人會屈服堅定不變的那方。

  頑固,深沉。

  溫素太陽穴狂跳,渾身止不住哆嗦。

  外面起了風,灌入窗戶,颳起病床邊的帘子,來回激盪飄搖。

  她越掙扎,謝忱抱她越用力,他整個人失了控,狠狠箍緊她的腰,仿佛要勒緊骨血,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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