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墓碑前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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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稀稀拉拉地下著,水珠從遙遠的高空墜落,在漫長的空間中劃出筆直的銀線,在灰暗色的天空中顯得尤為明顯。💛🐙 6❾Ş𝔥Ữˣ.Ćό𝐌 ♖😺而對於琪亞娜而言,她甚至不敢讓自己的視線看到那些銀線,或許它們真的只是飄渺的雨絲,但她已經沒有勇氣再正視類似的東西了。

  風卷著墓碑前的鮮花,時不時便有兩片、三片花瓣追尋著風而去,只留下更多的同伴於悽苦的風雨中苦守著原本的莖葉。但那些離開的花瓣的命運也絕非在風中飛舞,只不過須臾的飄揚,它們便在雨珠的打擊下沉沉落地,最終了無生計地黏在地上。

  琪亞娜緩緩跪倒在墓碑前,輕輕撫摸著墓碑下空空如也的石台,卻久久不發一言。

  芽衣閉著眼,靜靜地佇立在她身後,德麗莎與齊格飛和她並肩站立,但他們也只是看著琪亞娜顫抖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兩人身後,希兒手裡拿著傘,抹了抹被雨打濕的劉海,躊躕著要不要撐開傘。布洛妮婭咬著嘴唇,歪著腦袋,重裝小兔以量子態漂浮在她身後,只要一個念頭,便能實體化,而後以寬大厚重的機械臂為眾人遮蓋住風雨,然而她並沒有那麼做。

  而在更遠處,在這片墓園的大門旁的牆壁上,一位身著藍白色裝甲的女武神也在靜靜眺望著這裡。雨水賦予了她一頭長髮更加沉重的分量,但她也只是將紮起的馬尾解開成散發,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並非所有的悲傷都需要關懷來化解,也不是所有的悲傷都能依靠關懷來化解,有些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力量,孤獨也是一種手段,只有在沉默與孤獨中摸清了生與死的界限、理解了生與死的意義,悲傷才有真正消解的可能。

  不然的話,所有的安慰,所有的關懷,所有自以為是的愛最後留下亦不過是名為【沒事了】的假象。

  但很顯然,想要做到那種事,並不是簡簡單單、一廂情願就可以的。有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做到,有些人則是終其一生都沒有思考過類似的問題。

  不管怎麼說,這種嘴上說起來都相當模糊、相當無力的事,至少不是現在的琪亞娜能弄明白的。

  甚至於,對於死亡是否真實,她都不能接受。

  「大姨媽,我們明明沒有找到姬子的屍體,對吧……」

  撫摸著滿是雨水的石台,琪亞娜小聲說道。

  德麗莎先是嘆了一聲,她早就想到琪亞娜會有這一問,但是思索了半天,直到這一刻真的到來,她也沒想好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回答。

  石台上的水緩緩滴入中間的縫隙,水流輕柔地將時間的指針波動。

  憋了許久,德麗莎也只能說出這樣的話。

  「事後趁著支配劇場還沒有崩塌,我們又派了一支搜索隊進入了那個世界泡,但除了遍地都是的人偶殘骸,大量至今無法解析的律者核心之外,我們什麼都沒發現。」

  「……」

  琪亞娜的沉默讓人心慌,德麗莎抿了抿嘴,卻只得硬著頭皮說下去:

  「經過我們的檢測,那些人偶殘骸的強度異常的高,硬度和韌性是正常人體的好幾倍,某些用於攻擊的部位強度甚至可以比擬魂鋼武器,所以它們才能在那樣的攻擊中留下痕跡。如果姬子的身體當時也在劇場內,恐怕……」

  「……」

  「而且……琪亞娜。我們都抱著姬子還沒有死的希望,當然如果是這種情況最好,可是我們也要面對現實……」

  「什麼現實,現實難道不是姬子的屍體到現在還沒找到嗎?」

  「不,是……當初為了準確定位支配之律者所有個體的位置,我們在每一個參與行動的戰士身上都安裝了一個全新的定位裝置,這個裝置還有一些其它作用,比如實時監控使用者的脈搏數據,所以……我們其實也觀測到,在休伯利安進入支配劇場之前,姬子的心跳就已經停止了……琪亞娜,我們不會放棄繼續尋找姬子的,但是……你也需要做好面對現實的準備。」

  這些話很殘忍嗎?對於德麗莎自己而言,她都很難說這些話不殘忍,即使她在幾天前就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結果,即使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經歷過最好的朋友的死亡。

  她自己尚且如此,又何況是琪亞娜呢。

  所以,到了最後,她又實在忍不住給出了希望:

  「不過琪亞娜,有一個姑且可以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我們並未在支配劇場內找到疾疫寶石,也就是說,姬子仍然有存活的可能性。」


  「所以仍然有存活可能性的情況下依舊立了這個墓嗎?」

  琪亞娜的話有些沖,但德麗莎並不計較。

  她甚至不敢繼續解釋下去了。難道要說,「除非是律者,不然不可能將意識存入核心中存活」,又或者是「其實我們從儀器檢測出脈搏歸零的那一刻起就記錄了姬子的死亡時間」嗎?

  德麗莎相當理解自己這位侄女此時的情緒。

  悲傷、憤怒、無力,甚至因為律者已經被戰勝而不知道應該去責怪誰——同樣的感情,她在塞西莉亞死亡的時候早已體會過,所以她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又該如何將這種情緒傳達呢?

  如何用一種妥當的方式,將【我理解你、我也和你有過一樣的悲傷、所以我們更應該振作起來】之類的話傳達到對方心裡,德麗莎對此毫無經驗。

  到最後,還是齊格飛上前一步,默默蹲在了「女兒」身邊。

  他輕輕揉了揉琪亞娜的腦袋,可不知為何,這種往日裡親昵的動作卻讓琪亞娜的身體猛地一顫。

  齊格飛不自覺地摸向下巴上的胡茬,但在短促地嘆氣過後,他終於開口了:

  「琪亞娜,我們先回去吧。不論你想做什麼……是繼續搜索姬子的下落,又或者是別的什麼,總歸不應該在這裡淋雨吧?不論在何種情況下,姬子作為一個老師,是肯定不願意看到她的學生就這麼毫不在乎自己身體的淋雨的,對吧?」

  「可是……可是……」

  回應他的是琪亞娜愈發顫抖的身體與哽咽的聲音。

  「好了琪亞娜,再這樣犟下去,可就要算任性了。我和德麗莎那個小矮子也就算了……」

  「哼咳咳咳——」

  小矮子在一旁不合時宜地咳嗽起來。

  「呃……我和德麗莎也就算了,你回頭看看,芽衣、布洛妮婭、希兒,甚至還有幽蘭戴爾,你總不能讓大家都陪著你淋雨吧?」

  「那……你們先回去吧……」

  琪亞娜話音剛落,腦袋就被臭老爸重重拍了一下,嚇得她鼻涕都在一瞬間噴出來了。

  「琪亞娜,你在這裡,我們怎麼放心離開呢……我們……不可能放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偷偷用手掌抹掉鼻涕,然後又將手掌在墓碑前本應埋葬骨灰盒的石台上揩了兩個來回消滅證據,做完這些後,琪亞娜才重新用悶悶的聲音給出了回答:

  「我很快就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可以嗎……」

  「那我們……」

  齊格飛剛剛開口,周遭的風向卻是一變,原本斜著拍來的風忽然跑到了大家身後,將墓園之後不遠處基地內的歡呼聲、慶祝聲都一股腦地吹到了姬子的墓碑前。

  齊格飛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德麗莎也別無他法,只能跟著蹲到了琪亞娜另一邊。

  眼看著又變成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站著,芽衣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基地的方向,目光在與布洛妮婭對上之後又迅速轉了回來。

  這裡並非逆熵的鹽湖城基地,那裡早已經被米凱爾兩腳踩了個稀巴爛,想要重建的話,最理想的情況下也需要一年多的時間才能重修個大概。所以,在對第十律者的戰鬥結束之後,休伯利安號就載上了鹽湖城基地的剩餘人員,直接開向了逆熵在加利福尼亞州的二級基地。

  這裡的數千名戰士與工作人員沒有經歷過鹽湖城基地被毀的慘狀,對於戰勝律者這件事,他們心中只有極度的亢奮與激動。

  看吶,人類又戰勝了一個律者,而【我】、【我們】也奇蹟般地沒有陷入任何危險之中,這難道不值得好好慶祝一番嗎?

  如果有什麼比勝利更值得慶祝的,自然就是【自己沒付出任何風險便得來的勝利】了,俗稱躺贏。

  當然,大量鹽湖城的戰士,甚至傷員也混進了慶祝的隊伍中——並非被裹挾,而是自願。

  他們需要放縱,無論是表演還是酒精還是性,總之要儘快麻痹自己,讓自己儘快遺忘掉鹽湖城的慘狀,唯有如此,心裡才能升起繼續戰鬥的念頭。

  世界蛇此時在做什麼呢?

  身為尊主,雖然是趕鴨子上架,雖然知道組織內部大多數人恐怕都只把她當作是維繫與天命、逆熵、神州關係的吉祥物,但某種特殊的責任感還是驅使著芽衣為這個她並不喜歡的組織擔心了一秒。


  不過……想來也不外乎是在慶祝吧。

  也不止是世界蛇,格林威治時間今天早上八點整,在經歷了第二波對支配劇場的搜索,以及考慮到一連數天全世界都再沒有發生千人律者引發的騷亂現象,為了安撫民心,奧托已經公開宣布了對第十律者作戰的勝利。

  這個時間點,神州、逆熵應該也都公布了這一消息,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整個世界都在狂歡吧。

  畢竟第一、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次崩壞引發的破壞都可以用慘烈來形容,沒有哪一次死難的人數低於百萬,除去不為人知的第八次崩壞,如今這一次千人律者引發的騷動,具體傷亡難以統計完備,但恐怕與之前相比要少上太多太多。

  更何況,人類向崩壞宣戰才不過半年時間,就取得了異常傷亡微小的大勝,這種事實在太利於鼓舞全體人類的士氣。

  而沒有士氣的兵,是沒法打仗的。

  而倘若整個世界都失去了對抗崩壞的信心,就憑他們這少數人又能做得了什麼?

  芽衣相當明白這一點,因為她在往世樂土的探索已經十分接近那個結局,雖然尚有許多地方的記錄有所缺失,但她卻也以後來者的視角見證了前文明人類最後的暴動。

  該說是諷刺嗎?五萬年前,在奪走整個世界的希望的暴動中,卑彌呼淪為殘廢,只能生存於往世樂土。而五萬年後,她的複製體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為人類換來了一份希望。

  是的,這是一份五萬年前未有的希望。

  大概是因為看得多了,芽衣對於世界的局勢也變得敏感了一些。

  當初奧托代表人類向崩壞宣戰的時候,世界只能算是一盤散沙,但通過這一次對第十律者作戰,逆熵和天命的關係變得不再那麼僵硬,雙方的合作想必會越來越多,至少在戰勝崩壞前都是如此。或許,這個時代的人們真的有機會變得比上一個時代更加團結,而只有以全體人類為後盾,他們這些戰士才可以放心大膽地戰鬥。

  可是這些……要怎麼和琪亞娜說呢……

  歡慶的音樂聲依舊隨著風一陣一陣地飄過來,雨水也剿滅不了大家的熱情,雨勢反倒映襯著那音樂的節奏愈急愈大了起來。芽衣不知道琪亞娜有沒有想到她想到的這些,但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

  思緒每一分每一秒都處在理性和感性的拉扯之中,她也只不過是用強迫自己理性思考的方式,去規避姬子的離去帶給感性上的悲傷吧。

  如果是米凱爾,他會怎麼說呢?

  不知道為什麼,芽衣忽然想到了那個作為罪魁禍首的男人。

  如果是曾經作為英雄的米凱爾會怎麼說呢?

  他大概會說:「無量塔姬子毫無疑問是幸運的。她至少是作為有名有姓的英雄死去,直到一百年後,人類回想起對抗崩壞的戰爭,也依舊會銘記著這個名字。每個人都有兩次死亡,只要一直有人記得她,她就會隨著這個世界一起活下去。而那些死在鹽湖城基地廢墟中的普通戰士,他們甚至連留下名字的機會都沒有。」

  不,不是大概,假如他在場的話,一定會這樣說吧。

  哪怕明知道這樣會把琪亞娜的心戳得千瘡百孔,但那個人一向是喜歡逼人承認現實的,能讓他破例的人,也就那麼幾個。

  以前芽衣並不明白緣由,但在看過那件事後,她也可以理解了。

  「世界不會給人悲傷和頹廢的機會,哪怕是兩三天的時間都不可以。你永遠無法知曉下一次崩壞會在什麼時候到來——雷電芽衣,這是我用自己的鮮血換來的經驗。」

  嘛,那些記憶看多了,腦海中總是會像這樣莫名其妙地冒出米凱爾風格的話,有些時候還會自帶米凱爾聲線的配音。

  只是忽然間,芽衣的臉色變得僵硬——不回想還好,仔細一回憶,似乎她自己也是能讓米凱爾破例的那幾個人中的一個。

  果然不能深思下去了。

  「齊格飛叔叔,這樣吧,你帶著學園長還有布洛妮婭、希兒先回去,幽蘭戴爾也讓她離開吧,你們各自都有不少事要做,留下我在這裡陪著琪亞娜就好。」

  「她們倒確實是……但我就是一個閒人,能有什麼……呃……」

  齊格飛說到一半,看著芽衣認真的眼神,很快醒悟過來。

  他的身份畢竟是【父親】,在人際關係中,父母無疑是最親密的一環,可幾乎不會有人選擇在父母面前吐露心聲或者流露真情。


  因為關係愈親密,距離愈近,就愈會害怕自己身上的尖刺扎到對方,也會害怕對方身上的尖刺扎到自己。從這種角度上來說,父母毫無疑問是每一個人心裡關係最親密的陌生人。

  雖然對於其餘角色來說也是如此。

  只有一種例外。

  齊格飛看著眼前面容冰冷的少女,面色有些複雜。

  他數次張口,最後也只能說:

  「那琪亞娜就交給你了,芽衣。」

  「叔叔放心就好。」

  芽衣微微頷首,那稱呼卻讓齊格飛放心了不少。

  很快,姬子的墓碑前就只剩下了芽衣與琪亞娜兩人。

  少去了大量人聲,即使大部分時候大部分人僅僅只是發出呼吸的聲響,但在人們紛紛退場之後,耳朵才會捕捉到差異。

  總之,少去了大量人聲,那些歡呼與音樂顯得愈發刺耳。

  芽衣咬了咬下唇,最後向前一步走到琪亞娜身邊。

  她沒有蹲下,只是保持著筆直站立的姿勢,清冷的聲音旋即在琪亞娜耳邊響起:

  「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啊?」

  琪亞娜呆滯了兩三秒,而後發出了疑惑的叫聲。

  芽衣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若說忙,我才是最忙的那一個吧。剛剛繼承了世界蛇的尊主之位,在組織里也沒有任何威望,我都不知道回去之後要怎麼收拾那堆爛攤子。而且還有最重要的……我有一種直覺,距離最後的決戰要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我要將往世樂土中的記錄讀取完,或許那其中有戰勝米凱爾的方法。」

  「這樣嗎……那……」

  「所以,琪亞娜,你不送送我嗎?」

  越來越大的風雨中,少女向著另一個少女伸出了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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