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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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四章 城安

  閩州六萬將士,一萬駐守斑斕湖,兩萬布於天塹,五千歸水師,剩下一萬五守在鷺城。

  這一萬五里,還有一萬是今年剛招上的新兵。

  顧雲深呼吸,連夜讓人送信去斑斕湖。然信使還未走到斑斕湖,荊嵐悍然進攻!這次不再是小打小鬧,荊嵐來勢洶洶,火把點燃了斑斕湖畔,人間戰場化身成了巨大的絞肉機器,沈玉顧不得吩咐,一聲令下帶兵迎戰!

  天昏地暗,對方有備而來,大啟將士們只能辨認著身邊人胳膊上綁著的紅色絲帶,這場廝殺持續了兩個時辰,鮮血染紅了整片斑斕湖!校尉滿臉的血,驚慌失措對沈玉嘶吼:「將軍!不能再打了!」

  對方人比他們多太多,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沈玉哪能不知,但仍堅持:「等天亮!」

  若是他們現在撤了,天塹的布局便廢了一半!

  所有士兵都鼓著一口氣,不是戰便是死,天邊總算有了曙光。沈玉且戰且退,按預計好的那樣撤入天塹。對面的荊嵐興奮不已,乘勝追擊,可就在進入山谷的一瞬間變了臉色!

  巨石從天而降,身邊的人頓時就成了肉泥。帶隊的將領還沒來得及三呼撤退,就被滾石擊倒在了地上。

  大意了。

  馬蹄紛飛,將領的最後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一夜可以發生很多事,荊嵐大軍踏過斑斕湖,大啟退守在天塹執拗防禦。是役,死傷無數,多少同袍的屍身化為了山間的春泥。

  這一夜,阿那野守在蘇三身邊,蘇三卻再未睜開眼睛。森森劍氣之下,阿那野握住蘇三逐漸冰冷的手,似乎聽不見一切聲音。

  日光照拂在兩人身上,阿那野呼出一口氣,摸了摸蘇三的腦袋,笑了一下。

  他倒了杯酒水,輕聲道:「與你喝最後一杯酒。」

  一飲而盡,阿那野站了起來,看著顧雲道:「那四萬人在海上,至於會不會走到閩城,我卻不知。畢竟這條路,誰也沒走過。不過顧大人,小心後院著火。」

  「人我先放在這裡,幫我照顧好了。三日後,我自來取赫爾首級。」

  格爾滾的十萬大軍不可怕,只要群龍無首,這些軍隊就是廢物。

  「若我回不來,便讓他的屍身給這座城陪葬吧。」

  這話說得極為荒誕,顧雲卻道:「只有三天。」

  阿那野隨意點點頭,無視周圍侍衛,晃晃悠悠走了。

  阿莫上前道:「公子!閩城那邊?」

  顧雲不敢想,如今前有狼後有虎,沈玉那邊易守難攻,可以為他們爭取時間。可若三天阿那野沒有解決荊嵐內部問題,又當如何?

  前線下來的傷兵要安置,疲憊的將士也需要得到休息。顧雲深吸一口氣:「派一千人回援閩城……給沈將軍三日的時間。」

  三天,他們要將荊嵐打怕。就算阿那野不成,他們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阿那野說得對,這是一條荊嵐沒有走過的航線,他們不一定能走到閩城海岸。

  只要堅守三天。

  顧雲面色冷峻,看著桌上的戰報。

  一道道調令飛馳而出,越過山丘,越過湖泊。而在閩城中,已然人人自危。

  閩生和阿羅上了一條船,他們按照余老大所說的方向走得最遠。今日的海面風很大,閩生呆呆看著遠方。阿羅想要說一些讓人感到放鬆的話,想了想卻什麼也沒說出口,反而是給他們配的兩名將士開口,三言兩語,大家打破了平靜。

  晌午的太陽最曬,四個人擠在船篷里,阿羅拿出吃食遞給閩生。閩生咬了兩口,想到不見蹤影的爹,頓時沒了胃口。他看前方遠眺,突然就看見一個黑影。

  「阿羅哥!」閩生猛然叫道。

  幾人迅速放下食物,一個眼尖的將士喃喃:「船……是船!點狼煙!」

  將士拿起弓弩,阿羅鼓著力氣操縱船槳,閩生手忙腳亂點起狼煙。煙霧從穿上燃起,提醒了後方,也快速暴露了他們。弓箭紛飛,兩個士兵拿著盾牌防禦,偶然從縫隙中射出幾箭,阿羅和閩生快速劃著名名船,但幾人的力量實在太小。

  時間,他們缺的是時間!

  短短半日的功夫,岸邊壘起了半人高的土壕,挖出了一個個機關,有了狼煙預警,岸上的一千人守著,另外兩千人竟然藏進了紅樹林中!


  紅樹林盤根錯雜,正是藏人的絕佳之處!這也是才景定下的計劃,無論是誰先發現敵軍,便將他們往白沙灘引,然後誘入紅樹林。

  阿羅和閩生的心臟砰砰跳,他們小船靈活卻比不上帆船迅捷。拿盾的士兵喃喃:「三艘船……三千人?」

  「三千對三千,能打!」

  另一人咬牙,丟下盾牌,和阿羅閩生一起拿了槳拼命的劃。上天庇佑,讓他們得以爭取了一炷香的時間上了沙灘,躲進了紅樹林間!

  而船上的荊嵐敵軍不知自己中計,只以為跟著這艘小船找到了閩城的海岸,興致沖沖摩拳擦掌。可船一到岸頓時傻了眼,只有一名哨兵眼見,道:「大人!他們進林子裡了!」

  被耍弄的千夫長滿臉怒氣,喊道:「派人進去!」

  紅樹林間,人影攢動。

  這番布置,讓閩城躲過了第一波攻擊。

  高大的城池內,已無人能安眠。不少人家收拾東西想要逃跑,更多的人卻要留下。阮恬恬強迫自己睡了半晌,第二天天不亮就被轟鳴聲驚醒。她嚇了一跳,忙問白芷:「怎麼回事?」

  任外面再亂,府里還是井然有序的。白芷道:「賀小姐回來了!正在準備守城兵械。」

  閩城正是缺將之時,賀夏螢如同天降。她自小在將軍府耳濡目染,怎麼也比半吊子的黃仔珩強上三分。而閩城海岸,地形的優勢讓大家保存實力,阻擋著荊嵐大軍。可當十餘艘軍船緩緩駛來的時候,才景不得不大喊著撤退!

  三千人且打且退,硬是磨掉了荊嵐將近五千士兵!荊嵐將領勃然大怒,誓要血洗閩州!他們登上海岸線,卻沒有強行進攻,得以讓將士們撤回了閩州城。

  但才景與賀夏螢都笑不出來。

  黃仔珩接到了軍令上,這波從海上來的奇兵足有四萬人。而整個閩城的兵力才不足五千,還是一些沒有上過戰場的城衛。

  賀夏螢深呼吸,站在城頭遠看:「今夜他們不會攻城。」

  四萬人上岸需要時間,大軍也要休整。閩城對他們而言是囊中之物,不用急於一時。

  「派人出去挖陷阱。」賀夏螢飛速道:「連夜挖,能挖多少是多少。」

  這是最沒有辦法的辦法,才景飛速領命布置人手,千人的隊伍化成幾十個小隊,拿著東西出去挖陷阱。黃仔珩統計著城內所有的糧食,幸而閩城才從氏族那裡薅了一波,城裡儲備堅持個五六日不成問題。

  而顧雲給他們的信上,堅持三日便可。

  阮恬恬在府中睡不著覺,索性和廚娘們一起蒸著饅頭。做出來的饅頭送去城頭,能送多少是多少。

  第二日,荊嵐大軍兵臨城下。

  浩浩蕩蕩的人似乎立馬就能將閩城踏平,不少士兵都白了臉。賀夏螢大吼道:「他們一路海上,定然沒有太多攻城器械!糧草也不會充足!我們只要守著城便能贏!」

  她所料不錯,荊嵐大軍的補給快要告急,他們必須更快的攻下這座城池。

  驚天的號角聲中,攻城開始!阮恬恬在顧府似乎都能聽到廝殺之聲,蓮生驚懼異常,偶爾就要朝院外看看,府里的人終於不像原本那麼淡然了。

  雲梯搭在城牆之上,攻城的火球與落石被投擲車砸入城內。顧府雖未受影響,但街上早已亂成了一片。到處都是哭喊聲,重傷的被擡下來,哀嚎著城裡的醫官救治。小馬大夫打著人片刻不停,輕傷的將士包紮後又重新投入戰場。可面對密密麻麻的荊嵐將士,更多人心中升起一股恐懼。

  他們真的能贏嗎?

  顧雲留了五十人在府中,都是以一當百的好手。阮恬恬只在身邊留了五人,剩下全趕去了城池。府里的人頓時空了一半,她把人聚集起來,連老管家手上都拿了把砍柴的刀。

  白芷步伐匆匆,時進時出,面色卻一次不如一次。

  城門已經被血染紅,賀夏螢與才景一東一西,將士們死傷不可計數。更要命的是,閩城的戰備儲蓄嚴重不足,無論是箭矢還是火油都已告罄。

  阮恬恬二話不說,讓白芷將府里之前剩下的瓷罐全部拿出,裝滿了吃得油送到城池。有百姓看到,一家一家的添著東西。

  閩城已困,城池上站著的那些將士就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荊嵐攻城足足一天,四萬人輪番上陣,但閩城卻只有那麼些人守著。白芷這一去就沒回來,白柔膽戰心驚,腰上的軟劍握在手上,護著阮恬恬寸步不離。


  夜幕降臨,荊嵐終於鳴金收兵,整座閩城都得到了巨大的喘息。阮恬恬讓廚娘侍女們片刻不停的做著吃食,百姓們也自發給城門送著東西。

  白柔勸著阮恬恬休息,阮恬恬挺著肚子回了屋。屋裡似乎還殘存著顧雲的信息,她卻有些慌。

  原因無他,從早上開始,她便隱隱趕到腹墜。

  可要算起來,孩子還有十多天才到日子啊?

  小馬大夫在城門,阮恬恬不想生長。只能勸自己定是太累了,強迫自己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睡著,卻又被一聲更大的轟鳴驚醒。

  城門破了。

  閩城的將士展開巷戰,百姓則哭嚎著往城中聚集。白芷半身是血的回來,幾個侍衛防在門口。阮恬恬急急忙忙走到中廳,卻聽到無數哭嚎。

  「怎麼回事?」她捂著肚子驚疑不定。

  「百姓。」小舟已經被嚇破了膽:「都是百姓。」

  腹中墜感越來越明顯,還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疼痛。阮恬恬護著蓮生喊道:「讓他們進來!都讓進來!」

  侍衛放行,幾十個拖家帶口的百姓全涌了進來。大多是婦孺小孩,也有幾個半大少年和男人。

  留下的侍衛給男人們扔了刀,卻沒有人有任何反應。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有著血跡,失魂落魄護著自己的孩子,顯然被嚇破了膽。

  絕望的氣息涌在廳中,老管家給眾人安排著吃食,阮恬恬從書房取下顧雲沒帶走的尚方寶劍,立在廳中道:「我手上的是天子劍,天子護佑大啟,莫怕!」

  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費力舉著一把劍,那些魂不附體的人漸漸回神。少年爬起,惡狠狠拿起地上的刀,站起身守在門口。

  荊嵐王庭,脫下神官袍穿著一身王子服的阿那野手上拿著匕首把玩,荊嵐王面色慘白跪趴在地,阿那野笑道:「怕什麼?若論起來,我還要叫你一聲王叔。」

  「王叔,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早死的。」

  那聲音如魔鬼,而荊嵐王庭所能調動的一切力量,早在昨日便突襲格爾滾大軍!王城中凡是權貴皆被餵藥,收兵的指令飛出。赫爾能捨棄自己的子嗣,旁人可不能!

  天邊破曉,第三日到了。太陽卻藏在雲中,輾轉不能露出。

  黑鷹在天空盤旋,侍衛們血戰到底,才景絕境中回援顧府,擋住了第一波攻擊!紅了眼的荊嵐將士只知道向這城中最尊貴的府邸廝殺,幾人殺過一波又來一波,就算以一當百也是力竭。老管家關了中廳的門,所有人搬來桌椅堵上。阮恬恬已經站不住了,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

  廝殺聲逼近,噴射的血染紅了窗柩。到了這一刻,廳里反而沒人再哭。女人們把孩子推到阮恬恬旁邊,和男人一起站在門邊。阮恬恬握著扶手,只覺得有液體從自己下體流出。

  她死死盯住那扇紅色的大門,門口的震動仿佛敲在人心。

  之後很長的時間裡,阮恬恬總是不由自主想起這扇門。想到自己腹中痛,想到白柔的驚呼。

  她羊水破了,她要生了。

  府中早已備好的產婆推開人群急急忙忙過來,白柔推著唯一一扇屏風。阮恬恬肚子中的痛再也忍不住,細碎的呻吟從她唇中溢出。

  屏風只能遮住半個人,四周吵吵鬧鬧,阮恬恬卻好似什麼也聽不見。無數人嘶吼無數人哭泣,她死死盯著那扇門。

  後來,顧雲問她生子的時候是什麼感受,阮恬恬一笑,問:「你帶兵打回來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顧雲說想不起來了,那時候只想快點回府。

  阮恬恬也道:「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是誰握住她的手,想不起來是誰給她嘴裡塞著帕子,想不起來是怎麼生下城安的。

  她只記得撕心裂肺的痛隨著廳中那扇門被破開而消散,只記得嬰兒的啼哭聲與顧雲赤紅的眼眸。

  太陽穿過雲層,萬千光芒如一雙溫暖的手撫慰著大地。

  元康二年二月廿八,荊嵐海上之師破大啟閩城城門,戰士誓死不降,得以等到鷺城大軍馳援。

  二月廿八,格爾滾赫爾被荊嵐王太子阿那野頒下罪狀,顧不得和大啟打仗,立刻擁兵自立企圖篡位,但還未入王城手下將士便分崩離析,他也死於親兵之手。

  廿八,顧阮氏於閩城府中產下一子,大啟天子賜名顧城安。

  顧城安出生的那一日,北境戰亂已平,西南現世安穩,大啟再次解了荊嵐之危。之後的日子裡,大啟修生養息,開商路、建水師,修官道……數十年後,顧城安沒有繼承父業,而是成了一位小東家,在看不見的地方,一次一次幫著大啟,直至中興。

  當然,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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