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懸心念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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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燒灼,驛館燈火通明,竹簡翻閱的聲音從隔間傳來。

  司空馬發覺了這是秦國人的作息。此為他早年為官時間頗有的心得。縱到晚年,秦昭王不減夜裡辦公的慣例,後面的秦莊襄王即便是身體不好,也多次在夜中傳呂丞相和墨柒商議。

  當年他與墨柒共事的時候,沒少聽他叫苦連天的抱怨。墨柒和一般門客不一樣,他自降身份在呂不韋的手底下做門客是為了宣傳他奇怪的思想。不過他樂於好贈,這個與王共處的好差事被送給了李斯。

  其實司空馬也知道,最開始,李斯也適應不了。但這差事拒絕不了……在那時候,可以請假的機會微乎其微,不去,那就是違抗王命。

  嬴政即位之後,襲承先祖之風,他召大臣,急命之際,更在夜中。

  於是經年累月,李斯將君王的習慣變成了自己的習慣。

  月上已晚,亥時人定,嬴荷華如是。

  但司空馬不能由著他們這般。即便是她甚為委婉,他也不能讓她擾去荀子無多的睡眠。

  他拱手:「殿下。老師素來於晨間授學,並無夜中相談之習慣。」

  她估算著時間,按照現代時辰,此為亥時其實也就晚上九點。

  古人嚴格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亥時被認為最佳。

  許梔並不知,她也是被身邊的人縱容了許久。

  司空馬擔心不能解釋得當,他續言:「老師年事已高,還望公主殿下體諒。」

  許梔停住,「先生可知尊師何時起身?」她忽然想起什麼,試探的問,「……可是辰時(七點)?」

  司空馬笑著搖頭,「老師雖年邁,但仍依常例。」

  常例……

  許梔的常例是六點,還是被張良呵斥了多回說太晚。

  司空馬看她疑惑,想起他在齊國的時候,聽說嬴政給嬴荷華指定的少傅正是韓國那個張良。而張良正是韓非的學生,他便又道:「公主年輕,素來勤勉,也無妨早上一些、近年來老師通常五更一刻便已在草書著簡,公主不必依著常例的寅正四刻。」

  凌晨四點,於他們來說是慣例,荀子門生的常例。

  許梔這才知道,阿枝說張良在芷蘭宮門前等了幾個時辰的話,並非是她誇張。

  如果有人勒令她早上準時到崗,卻要挨三四個小時才能開始工作,長此以往,那她一定會想殺了對方。

  一程風雪,六年之期。

  還不算她變著法子折騰張良的事,他在相當漫長的時間裡都沒有發作,從沒有跟嬴政說過什麼,真算脾氣好到極致。

  雨後的土壤有種土腥味,風一拂。

  她討厭心底越發苦澀的酸漲。

  她漠視的許多許多情緒,竟然不合時宜因這一陣微風而洶湧。

  「殿下?」

  許梔深吸一口氣,打斷自己的虛妄之念。

  縱然她嘗到了趙嘉所說的苦,但她不會後悔。

  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任何結局,她都接受。

  她知道荀子曾來過秦國,也曾在嬴稷那裡得到過冷遇。此番,她定要為他入秦鋪平道路。

  「司空先生放心,在安全抵達咸陽之前。尊師依舊不會知曉我的身份。希望如此不會讓先生對秦國王室有心理負擔。」

  司空馬微怔,嬴荷華作此打扮,只是為了這個稱得上單純的原因?

  是夜,陳平告知她王綰要在她送荀子回咸陽之後見她。

  然後他帶著許梔與李賢之言,擇夜先回咸陽。

  時下,樹蔭一動,許梔就心神不寧。

  「殿下,無事。」

  這是她這個晚上第十幾次推開窗。

  她每次一推,盧衡便現身。

  「殿下若實在不放心,屬下可在樑上監視李大人。」

  她自己也感到頭痛,「不,荀子重要,你回原來的位置。」

  這個對話已經有過三次來回了。

  李賢的房間離她不算遠。

  盧衡向來沉默,對於嬴荷華交代的事,他只是照做。

  自范增死後,他也決心把自己當成一把利劍,就像是哀牢谷的巨鹿劍。


  他恩師之遺願,大概也是要看看秦國究竟有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盧衡準備如常給她關上窗,再回到驛館的房頂。

  許梔無法抵禦自己滋長的心病,她盯著窗柩,嘲道:「興許還有我推它第十九次。」他聽到她嘆息,「我是不是也瘋了?」

  盧衡垂首,「殿下只是過於憂心。」

  「在哀牢谷,你和你的師弟,誰更厲害?能否打贏李賢?」

  盧衡知道她的意思,「李大人的武功招數多數源於師弟。」

  荊軻。想起荊軻刺秦的歷史事件,對她來說,那真是個很久遠的事了。

  她兀自笑笑。「他們關係不錯,我能猜得出來。」

  她靜默一會兒。

  盧衡不打算瞞她,「若說劍術之精妙,師弟得恩師要領,屬下不如師弟。若論一劍一招之殺機,師弟則不如屬下。當年我在李大人的密閣之中為暗衛,也是因之而成。」

  難怪會失敗,荊軻擅長的根本不是刺殺。

  「那為何……太子丹選擇的上殿之人會是他而不是你?」

  她問得快,這時候,她不是以嬴荷華身份去問的,而是真正作為一個考古學家,一個存於謎題的後人。

  過了這樣久,燕國已亡數年,太子丹的墳頭草都幾丈高了,竟然還有人執記這件事。

  多年來,他企圖要自己忘記。

  可如今,問他的人居然是嬴荷華。

  他銀色面胄之下,也作一時失神。「因屬下不願。」

  「這或許就是機緣巧合。」

  他愣住,她的眼神廣闊無邊,如一片汪洋,也如燕國北邊一望無際的草原。

  「不知公主相不相信。公子丹本不是那樣的人,可他執恨太深。燕月也不是你見到的模樣,她卻重複了公子丹的路。」他說了這話,當即就緘口,「……屬下一時失言……」

  她失笑。

  謎題悄然解開,不過這一瞬。

  執念麼?事到如今,她與他們並無差別。

  她寧可親自監視著李賢,也不願相信他會心口相一。

  范增本就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天才。他首肯的大徒弟,又能有幾分安分守己。

  盧衡仿佛嫌事情不夠大,他給了許梔出了一個他認為很見效的主意。

  畢竟在哀牢谷犯了錯,他們一向如此處理。

  事情進行得順利得反常。

  然而,恰逢一人從楚國郢城趕回咸陽。

  馬蹄倥傯,下過雨的夜晚,月色清亮,庭院積蓄的一汪清水倒映出月的影子。

  扶蘇娶妻之後,蒙毅便被派遣在外,已多日不在都城。

  這一次,他帶著苦尋許久,傳說中大巫所賴之玉器。

  不過,當是命運使然,恰於此夜,他路過了大梁驛館。

  即便是蒙毅素來不喜李賢,但此情此景。

  蒙毅不乏表示同情!

  蒙毅眼前的景象之詭異,令他感到可氣、憤怒!

  「殿下實在,實在是!!」

  蒙毅無言以對。

  他們縱然是臣,理應對王室畢恭畢敬。

  但他們不是狗牲!!

  她怎麼能拿鎖鏈鎖了他的咽喉!

  如果蒙毅知道真正的過程,他絕不會說嬴荷華為非作歹,他只能說有的人已不掩飾他心理扭曲,手段也是一如既往的陰暗。

  「你做什麼?」許梔看他自覺的伸手,她沒發覺他睜開眼的時候也能如此配合。

  他笑,「既然你打算要鎖住我,哪兒不是一樣?」

  她哪裡想到過這些。

  接著他不給她遲疑的機會,膝蓋一抬,她就往前一撲,鎖便這麼扣上了。

  早前,是李賢叫來盧衡,引導他說話,要他順其自然的提起荊軻,想起哀牢山的規矩,為的大概就如此。

  他本以為需要這東西需要鎖他好幾天才能被人看見見效,哪知道還有如此湊巧的事。

  早在發覺嬴政譴蒙毅著手紅石下落一事,他就已經在考慮如何確保讓蒙毅身在局外。

  嬴政沒有發話之前,他當然要不擇手段。

  李賢了解蒙恬,也很了解蒙毅。

  不出他所料。

  於是乎,王綰不日後的提議,蒙毅沒有顧及他與王綰多年的情誼,甚至都急切的忘了將之視作長輩,根本考慮都沒有考慮的就當面拒絕。

  他罕見的摒棄了風度,忘記了王綰所慮之朝局平衡,他甚至不惜逆反可能是嬴政的授意。

  他舒朗俊儔的臉僵硬無比。

  「丞相此言若成,我寧可暴斃。」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蒙毅無法明白,他絕不想要的機會,這份遞在他面前的婚事,卻是他人如何也得不來的恩賜,是他人窮極一生也抵達不了的終點。(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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