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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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8章 成讖

  伍習嘆了一口氣,迎著夜風,看向了壁壘外的敵軍營壘。

  在森然的月色中,敵軍的帳篷、營壘和營前的溝壑都隱入黑暗中,但隔著二三里地,卻能看見一捧捧的火光。

  那星繁的篝火如同璀璨的群星,將玉璧包圍起來,只是置身於壁內,就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彷佛就被讓火焰的光帶給扼住了喉嚨。

  雖然白日裡,他們打退了敵軍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但伍習並沒有怎麼高興。

  不僅是因為他手上的兵力在守城中折損了不少,更是因為敵軍所展現出的凌厲氣勢,讓伍習絕望。

  曾幾何時,我漢家用兵也是這般如火如荼,但俱往矣。

  邊上言說不可守的年輕軍吏是天子留在伍習身邊的,算是知兵,在隨伍習一起巡過壁後,他很容易就得出這樣的判斷。

  但伍習久經沙場,他當然也清楚,但他作為主將卻不能說這些喪氣話,只能忍住煩躁,輕嘆了句:

  「可惜要是再能余我三千兵馬,形勢也斷不會如此。」

  但又擔心被邊上的天子近侍記著,他又補了一句:

  「我沒其他意思,只是說,我伍習可以見危授命,死不足惜,可奈國家大局何!」

  其實他邊上的近侍卻根本不在乎伍習那點怨懟,他本人也很慌張。

  作為一個頗有前途的天子門客,此人並不甘心在玉璧等死,別人可以為棄子,可以為大局犧牲,但絕不能是自己。

  所以,近侍在和伍習說完那句話後,緊接著就說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轉身,真誠的對伍習道:

  「將軍,我等不能坐以待斃。我知道河東仍有兵馬,所以我想連夜出壁為將軍求得援兵。」

  伍習沉默了,他當然曉得此人的潛台詞,但他也有點不甘心,問了一句:

  「似乎河東兵力已空,不知侍者還能從哪裡得兵呢?」

  但說完這個話,伍習就有點後悔了,因為這不是打對面的臉嗎?

  果然,那近侍臉色不虞,但還是勉強笑道:

  「將軍,此言差矣,這州郡兵力空了,可當地右姓豪族可有兵啊。我去安邑,當可為將軍籌措萬兵,到時旌旗北上,與將軍裡應外合,必可建不世之功。」

  伍習笑了,他意有所指:

  「侍者,這晚上夜風大,這般吹少不得要生病,我們先下壁,明日擊退了敵軍咱們再談這事。」

  他暗暗譏諷侍者身體羸弱,如何能做得了這樣的事?

  但侍者卻很強硬,他昂著頭回道:

  「將軍何必小覷人,我雖是刀筆吏,但也能騎得了馬,殺得了人。更何況援兵一事,十萬火急,如何還能拖到明天?今日敵軍剛被我軍擊退,必然來不及布置包圍,此正是我突圍的好時候。」

  說完,他看著伍習,認真道:

  「難道將軍疑我是貪生怕死?」

  伍習嘿嘿一笑,忽然指著外頭的篝火,對他道:

  「既然侍者您有湖海一般的豪氣,那在下倒真的有一個辦法能送侍者你突圍出去。」

  侍者喜不自禁,笑道:

  「將軍想做什麼就做吧,某一定支持。」

  伍習一聽,一拍手,指著那壁外火光最大的地方,歡喜道:

  「你看,那裡必然是賊帥紮營所在,就是一座小山頭,沒多少兵。只要你隨我一起出城夜襲,必然能趁著敵軍新立未穩的機會,好好殺殺敵軍的銳氣,要是運氣好的話,還能擒殺賊帥。侍者以為如何?」

  伍習這話一落,對面的近侍的臉色就變了,直接怒道:

  「伍將軍不同意就不同意,何必拿我尋開心。敵軍在壁外大兵雲集,靠著點夜色,靠咱們這點人就能偷襲成功?怕不是過去尋死吧。再且說了,某是刀筆吏,不是廝殺漢,如何做得這些?」

  說完,近侍一揮袖子就下了壁了。他知道從伍習這邊是尋不到出壁的機會了,自然不願意在這裡繼續吹冷風。

  而那邊近侍一走,剛還滿臉笑容的伍習直接唾了一口痰在地上,罵道:

  「國家大事就是被這幫刀筆吏給弄壞的。大話說得一筐筐,最後全是孬種。」


  說完,伍習再不理會那腌臢人,下了壁,直往拱門去。

  在拱門洞子裡,一支五十人的鐵甲兵正等候在那裡。

  他們甲裹著披風,刀裹著布,與夜色融為一體。

  等伍習下來後,沒說什麼話,只對壁上的軍吏點了點頭,示意他開門。

  不一會,伍習就帶著這五十甲兵出壁,直奔壁外的泰山軍營壘。

  他伍習可不是孬種。

  ……

  夜裡,呂曠正在營內聽軍中的主簿講《漢書》。

  聽《漢書》也算是泰山軍軍將們的風潮了。

  晚間,呂曠看著他弟弟和那潘璋鬧翻了,心裡非常煩躁,於是在吃了晚飯後,他並沒有去找弟弟,而是獨自在大帳中捋著這事。

  這時候,主簿照例入帳要給呂曠講《漢書》,呂曠沒說什麼,只問他今日讀什麼。

  主簿對講《漢書》這件事還是很看重的,每次都提前做功課,見呂曠問起,就答道:

  「今日讀《灌夫傳》。」

  呂曠點了點頭,就讓主簿開始講。

  按照過往的慣例,主簿將整節文字串講一遍,然後就看是引申發揮,激發呂曠與自己一起討論。

  但主簿在讀的時候,明顯發現呂曠總在走神,忙問:

  「軍主,今日是有什麼心事嗎?」

  呂曠見主簿發現了,嘆了口氣,對主簿道:

  「岑君,我今日有點倦了,明日再講這一則吧。」

  這主簿沒覺得有問題,他知道呂曠的確軍務繁忙,這些年呂曠變化很大,越發開始有大將之風了。

  所以,主簿恭敬拜了下,就退出了大帳。

  主簿一走,呂曠就泄了氣了。

  是的,他的確神思不屬,但卻不是軍務累了,而是被剛剛主簿所講的那段灌夫傳記給駭到了。

  呂曠只是一個東平國的遊俠,此前從來沒有什么正經的教育,更不用說知道灌夫其人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灌夫的事跡,在主簿的引申中,他知道此人和王上是本家,都是姓張的,但因為他的父親是潁陰侯灌嬰的家臣,被灌嬰賜了灌姓,所以才改了灌。

  灌嬰其人,呂翔是知道的。

  以前主簿和他講過,那也是和高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悍將的,而且老弟兄們還特別愛聽此人的故事。

  據說此人早些不過是個販布的商人,但後面遇到了高祖皇帝就發跡起來了,之後以卓越戰功而封侯。

  可以說灌嬰的事跡總能讓軍中的老弟兄們聯想到自己,所以對此人特別推崇。

  所以,主簿一講灌夫和灌嬰的關係,呂曠就聽了進去。

  一開始聽著還好,在主簿的講述中,灌夫不愧是姓灌的,在前漢七國之亂的時候,帶著千人從軍,直接立下戰功而被封為中郎將。

  之後其父征戰中戰死,其人也不肯返鄉葬父,而是繼續戰鬥,用敵人的血來祭奠其父。

  可以說,到這裡,灌夫的種種實在是太符合泰山軍老弟兄的脾性了。

  要不是顧忌形象,呂曠當時就要擊節讚嘆,唱一句:

  「真乃大丈夫!」

  但後面呂曠就聽著不對勁了。

  後面灌夫果然因軍功而被提拔,先是做了代國宰相,又在武帝時做了太僕。

  但此人在長樂宮的時候醉酒毆打當時的衛尉,當時的武帝保了他一命。然後在當時丞相的婚宴上,他又與另外一個軍中大將起了衝突,在人家丞相的婚宴上大罵對方。

  最後呢?灌夫就因為這個事被斬殺了。

  呂曠聽完這個故事的後半段,汗流浹背,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弟弟的做派和那灌夫不是如出一轍嗎?

  而灌夫那麼大的功勞,都因為一張嘴橫死,他弟弟功勞都比不上灌夫,而脾性尤有過之,怕最後的結果要比灌夫還慘吧。

  越是想,呂曠越是汗流浹背。

  就在他想著辦法如何勸兄弟收斂收斂脾性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帳外警鐘大作,然後帳外就奔進來一人,大叫:

  「軍主,敵軍出壁夜襲了。」


  呂曠大叫一聲,直接衝出了帳外。

  只見營壘的南方,黑暗中正傳來喊殺聲,呂曠當即就對邊上的扈將下令:

  「好,正等他們出來送死。令各營緊守壁壘不動,著突騎隊出援前營。」

  呂曠不愧是越發有大將之風的,三言兩語就布置好了應對之策。

  命令下達未久,黑暗中就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那是直屬在呂曠帳下的三百突騎,他們剛剛得了軍令,就直奔前營。

  出兵何其速哉。

  ……

  伍習夜襲的時候,楊茂正宿在潘璋營中休息。

  今日下午,他們一到玉璧就開始發起了進攻,本來以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壁壘並未大修。

  可誰知道玉璧卻真的有銅牆鐵壁的味道,半日未能下,潘璋都紅眼了,還打算夜戰,還是楊茂勸住了,讓人趕緊修建營壘。

  但因為時間有限,主要還是將外面的壁壘修建好了,內圈的已經來不及,只能挖掘了溝壑,裡面鋪了些乾草,又蓋了些木板,之後又壓了一層土,之後撒了層乾草。

  內圈的五六個營的吏士們就在溝壑里湊活著過一夜。

  而楊茂就和這些弟兄們一樣,也宿在溝壑里,在與士同苦這一點上,楊茂還是能做到的。

  當然,外圈的呂氏兄弟也會做人,專門給楊茂又送來了些湯水、肉,讓這些內圈的弟兄們消寒。

  但楊茂到底是年紀大了,本來睡覺又淺,又難得睡在溝壑里,所以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就在這個時候,南面傳來陣陣喊殺聲,楊茂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但旁邊的潘璋卻還是老神在在,並不將這事放在心上,依舊裹著個大氅在那蜷著。

  見楊茂如此緊張,潘璋笑道:

  「樞密,這不過是敵人小計罷了。玉璧才多大,裡面就是塞滿了人,那也沒多少。如果這麼點人夜襲就能打崩外面的呂氏兄弟,那他們也活不到現在。」

  果然,沒多久,南邊的喊殺聲就弱了不少。

  楊茂很長時間不在一線了,此刻看到潘璋的從容淡定和前頭呂氏兄弟的果決,都很欣賞,也對這幾人有了不同的認識。

  時間在到了五更天的時候,前軍的呂曠帶著呂翔一齊來給楊茂匯報著剛剛的戰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楊茂看現在的呂翔似乎乖順很多,見到他還彎著個腰行禮。

  楊茂看著心裡倒是舒服了不少。

  而呂曠見楊茂臉色不錯,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看來他將呂翔一併拉來是對的,還是得多在樞密面前露露臉。

  他見邊上的弟弟臉色也少了幾分桀驁,心裡還是滿意的。

  看來自家兄弟終究還是明白,軍中不只是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

  自己那一番教誨,沒白說。

  然後呂曠就將剛剛的戰事匯報了。

  他說有數量不明的敵軍趁著夜色出壁,準備越過壕溝偷襲外線的泰山軍。

  但外線的泰山軍都是老卒,夜裡警備很是森嚴,所以很快就發現了這些人。

  襲營的敵軍見被發現後,迅速退走,但很快就被呂曠派出的突騎給追上了。

  一番廝殺,突騎斬殺十餘枚首級,而餘下的漢兵則趁著夜色退回了玉璧。

  楊茂聽著這個斬首數並不覺得有問題,因為他到底也是打過仗的,知道夜裡要想拿到首級,是非常難的。

  所以在他看來,得了十餘枚首級,那至少也是殺了五倍數量的敵軍,算是個小勝了。

  但實際上楊茂並不知道,呂曠的突騎還吃了個不小個虧。

  他們在追擊的時候,敵軍已奔到壁外,忽然就回頭反衝,然後更多的敵軍從玉璧縋下,反而殺傷了不少突騎。

  當然,呂曠也不算欺瞞楊茂,畢竟楊茂並沒有問及傷亡數量。

  楊茂在聽完了呂曠的匯報後,感嘆了一句:

  「敵軍還是有勇士的,讓各營不要懈怠,明日先把這剩下的壁壘都建了,這驕氣也都改一改。咱們吶,得有在玉璧做持久戰的打算,畢竟獅子搏兔也要全力。」

  眾將齊齊應諾。

  但誰都想不到,楊茂這是一語成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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