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災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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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3章 災異

  太武三年五月就在伊洛這場大決戰中結束了。

  而之後的六月、七月、八月三個月份,不僅泰山軍表現得相當克制,就連整個天下的亂戰也減少了。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不是眾諸侯要私下串聯共同結盟,而是之後的三個月真的是太熱了。

  這一年的七、八月是張衝來到這個東漢大世最熱的兩個月,連京都邊上的洛水都快熱幹了,可見天下其他情況。

  所以五月之後的三個月,不是戰事減少了,而是所有生命都在減少自己外出的活動了。

  炎炎烈日,給甚囂的天下局勢直接踩了一個剎車。

  ……

  京都外的金墉城下,早就支起了數里的涼棚,這些日陸續從各郡國趕來的繡衣衛侯選們終於趕到了京都。

  現在的京都在泰山軍這裡並不叫京都,而是叫行營,因為王上似乎並沒有打算在這裡定都。

  雖然這幾個月,陸續有一些「民間人士」上書勸諫張沖定都於洛,這些人的表中簡直將世間最美好的辭藻都用在了京都城,似乎京都就是世間唯一的天子之都。

  當然,這些人的一些理由也不是沒道理的,畢竟在防衛、京畿面積、錢糧轉輸、交通情況,洛陽真的算是上好的天子之所了。

  但張沖還是討厭京都,討厭京都所瀰漫的一種虛華之氣。

  在這個城市裡,空氣中總能聞到濃重的脂粉味,這並不是城中的女眷們用的,而是那些遺留下的公卿。

  張沖在破城後,很快就投入到了京都的保衛戰中,所以對於城內留下的這些公卿及他們的黨羽,除了犯罪者收押治罪外,其他人並沒有清理。

  而之後的五月就都是在西討關西,南決袁紹的戰事中度過的,張沖並不在城內,留守京都的荀攸等人也並不能做主這件事。

  於是,京都的遺老遺少們似乎就這樣被遺忘了,連他們都忘了泰山軍起家是幹什麼了的。

  所以,本還蟄伏的舊時代公卿們又開始活躍起來了。

  他們很聰明,並不直接搞什麼串聯,或者私下以女妻泰山軍諸將,而是非常正大光明的開著各種學術討論。

  這些公卿們本來就是經學大家,就是自己不是,夾帶里也有的是,再加上此世學術討論本就盛行。

  常有一些經學大佬在名聲最高的時候當眾講經,以福澤普通士人。

  當然,過往這種講經會可能幾年都開了不了一次,但現在呢?在這些公卿們的組織下,京都城內那是三日一小會,五日一大會。

  這種講經盛況,不知道有多吸引那些京畿周邊的士子們。他們在聽說京都的學術氛圍中,帶著僕人,背著木匣就往京都趕。

  一時間,從南方北上京都者,不絕如縷。

  這般溪流匯江海的盛況,幾讓人以為盛世再現。

  但在這種講經盛會的繁華下,一汩汩逆流似乎也出現了,在高談闊論的學術講經氛圍中,似乎產生了一種批評大太的政治正確。

  當然,除了一些妄人會直接批評泰山軍,大多數人都是隱晦的,側面的,而六、七月兩月的旱情似乎就成了這些人批評大太的絕佳理由。

  在漢家的精神世界裡,災異並不是只是災異,它是天對人間的譴責和警告。

  自董仲舒首次提出天人感應的天命觀後,這一觀念可以在漢以後的士人圈成了主流。

  在這些人的觀念中,所有人世間的災異都是因為國家政治有失造成的。

  在國家政治還開始處在萌芽的時候,天會出災異以譴告之。

  而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

  這些完整的行為鏈條充分反應了「天」之「仁」,可以說真正做到孔子都沒做到的三教而後誅之。

  這種充滿個人自省味道的天人觀念,與儒學的經典完美的適配。似乎作為天子只要自省得當,就連災異也能杜絕。

  而順著邏輯來說,當天的示警已經出現時,那作為飽讀聖賢書的大臣們是不是就有道義和使命去勸諫皇帝去做符合儒家價值觀的事情?

  所以,從一開始,天人感應就成了大臣們規訓皇權的手段。

  在有漢一朝,災異總是與政治活動而聯繫著,那些臣子的諫諷,那些為了政治鬥爭而羅織的罪名,都不絕於書。


  但這一手段在到了東漢後卻發生了逆轉,似乎災異警示的對象已經不是皇帝本人了,而是作為輔政的三公。

  每每有災異出現,當席的三公就要引咎辭職,而發展到了後期就更是極端了,幾乎能達到月旬而三公皆易。

  這種頻繁更換輔政大臣的手段極大的破壞了政治的穩定性,幾乎很難有連續性的政策能在朝廷那邊通過。

  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漢庭在絕大時候是處在失能的狀態的。

  而現在,當一場連綿的旱災襲來時,那些講經的前漢家公卿們,似乎打算再次恢復這一「優良」的政治傳統。

  他們將矛頭齊齊指向了正在鄴城主持工作的度滿,認為其人作為大太的首席門下,就相當於漢家的三公。

  而在這如今這般大的災異下,其人竟然還不引咎辭職,這才是災害一直得不到解決的最根本原因。

  在京都學術圈裡發生的指責,很快也傳到了鄴京那邊。

  度滿在激奮和無奈中,真的向張沖請表離開首席的位置。

  這不是度滿這人有多麼信奉天人感應這套道理,而是因為他想到明白這些流言的可怕之處。

  這流言的可惡之處並不是說度滿不理會就行的。

  如果度滿棄之不問,很快這條流言就會對他的個人道德形成致命打擊。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鏈條:

  老天都這麼示警了,發出這麼強的災異,你度滿都不願意引咎辭職,可見你這人是多麼眷戀權位。

  而一個能將天下生民生死都棄之不顧,還不捨得離開權位的宰輔,又有何道德能作為大太的宰輔呢?

  而如果就這樣做了,那他所服務的大太,又是怎麼一個政權?

  可以說,這套政治中傷,哪裡是指向他度滿呢?而是分明指向大太,在攻擊大太的執政合法性。

  而且這些人還相當聰明,你大太不是講黃天嗎?你們泰山軍不是總說要實現黃天之世嗎?

  而現在這些災異,就是黃天給人間帶來的示警。

  也正是這一套假借黃天的名義,這套流言才能在泰山軍當中形成一定的影響。

  有些人可能並不太信這一條,但他們也覺得,如果度滿去職能解災異,那去一去也是無妨的。

  大不了,等沒用後,再官復原職就好了。

  要命的是,這種想法在軍中不在少數,他們認為只要有消弭災情的方法,即便再荒唐,試一試也是沒影響的。

  而如果試都不願意試,那是不是你度滿真的就是道德有問題呢?

  畢竟如果是他們,只要能換生民性命,他們別說去個位了,就是舍掉一條命又如何?

  而這不就是他們泰山軍一直以來就這麼做的嘛?

  度滿能說什麼?他什麼也說不了,因為他知道軍中真的就不乏這樣的人,這個時候的泰山軍是純粹的,純粹到不近人情。

  但也正是這份純粹,才容易被人利用。

  很快,度滿的請辭表就送到了行營,張沖看到後大怒,直接給度滿寫了一句話: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

  張沖用這句話來表達了他的態度。

  其實他明白軍中和系統內有這些想法並不能說錯,畢竟這件事好像沒什麼代價,不就是辭讓一套,然後再請嗎?

  無非就是廢幾張詔書的事,萬一有效呢?

  而張沖則用這句話來告訴這些人,就是真萬一有效,他也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一條政治流言就能讓國家的宰輔去位,那還談什麼幹部任用的獨立?還談什麼政治氛圍的穩定?

  以這等妖邪、假借來裹挾人心,倒逼國家,其心可誅。

  其實,張沖對這件事的了解比度滿他們都要全面,因為在那些遺老遺少開始勾兌、共謀時,他張沖就已經知道了。

  雖然如今的繡衣衛人員並沒有配齊,但憑藉著一些情報網絡,蒙沮依舊早早發現了這件事,並開始布局。

  而如今,當這件事已經甚囂塵上,甚至連首席門下都開始請辭時,張沖命令蒙沮開始收網。

  ……

  八月十五日,在北宮東門後的廊廡內的東司房,十餘名繡衣指揮正聽上首的蒙沮訓令。


  今日的蒙沮將繡衣衛的禮服穿上,外披絹帛繡衣,內套絳紅直衣,頭上著錦帽,繡衣上還畫著蟒蛇。

  可以說,蒙沮這一套不僅將他的威武襯托的淋漓,還有一種超越這個時代的美感。

  毋庸置疑,這套禮服的設計肯定是出自張王之手。

  穿著著王上親手設計的禮服,蒙沮的心頭沉甸甸的,他知道王上對他們繡衣衛的厚望,所以這一次行動,他蒙沮勢在必得。

  而誰要是阻了他的路,他只能送他去死!

  此刻,蒙沮一雙丹鳳眼,死死地掃著眼前的這些老部下們,這些人都是他從飛軍外軍司帶來的,都是強將。

  但他這會依舊要敲打他們,讓他們明白這一次行動的利害關係。

  而這些人果然不愧是從對外情報中歷練出來的強將,即便老上司犀利的眼神掃射過來,依舊腰背挺拔,沉穩不動。

  蒙沮自然明白他凶戾起來的威勢,見這些人果然有東西,心中大定。

  但他開口卻又是一句厲聲:

  「你們明白這次行動了嗎?」

  諸指揮齊齊抱拳:

  「明白!」

  蒙沮點頭,接著將手一指堂外:

  「明白就好,這是我們繡衣衛的第一次行動,你們當中誰要是辦差了,那多的不用我說,命肯定是保不住的,但放心,咱們泰山軍還是和以前一樣,禍不連累家人。」

  蒙沮話很輕,但殺氣卻非常凌厲,一些指揮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不少。

  對於這幾個呼吸急促的人,蒙沮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並沒有多說。

  接著,他就開始給這十二個指揮下發任務,某隊前往步廣里,某隊又前往永和里,某隊又前往金市。

  這次行動蒙沮已經不知道演練了多少次,可以說該考慮到的都考慮到了,不說嚴絲合縫吧,但以都內的這些顢頇舊公卿,那肯定是插翅難逃的。

  由此也可見蒙沮自己肩膀上也是壓力如山,王上對繡衣衛的種種安排和特殊對待,其實已經將繡衣衛給架在那了。

  如果這一次行為中他蒙沮要是辦差了,不僅他的政治生命可能要走到頭,甚至剛剛組建的繡衣衛也要被撤銷。

  他明白王上想建立繡衣衛的初衷,就是要打造一把「監察之劍」,所以沒有人會喜歡這把懸在大夥頭上的劍,甚至蒙沮也不喜歡。

  是的,別看蒙沮之前也執掌過外軍司,但那是對外情報,和軍中的同僚們是沒有利害關係的,反而還能和屬於軍隊系統的游奕司互補。

  但現在做了繡衣衛,那情況可就不同了,這從一些同僚好友都陸續疏遠他蒙沮,就可見一斑。

  蒙沮不是一個獨的人,他喜歡和老弟兄們一起喝酒吹牛,但現在王上給了他這份工作,那他就要做下去。

  即便他知道,這條路註定就要走獨臣之路,他也甘願。

  因為,王上對他蒙沮的大恩大德,他生生世世不能忘記。

  這就是屬於蒙沮的壓力,他鳥瞰著全局,自然也頂著最大的壓力。

  而他的這些部下們,雖然壓力也不小,但只需要對行動負責,至於其他的,還是他蒙沮來遮風擋雨。

  雖然心頭是這麼想,但蒙沮在最後還是「勉勵」了一番老部下們。

  他語氣鬆動,以設身處地的語氣,講道:

  「你們一個個都是指揮,按照王上給咱們配的編制,你們這些人每個都得指揮五百人,在軍中也得是屯將一流的。但現在咱們初創,人肯定沒有那麼多,你們每個人也就是百人,而且都是從各郡縣上來的社吏,鄉兵,這裡面的壓力可想知道。」

  也知道自己說了情況比較為難人,蒙沮還是找補了一句:

  「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雖然你們人手新,也不多,但對面按些人也是冢中枯骨,一催即破。所以只要你們認真,這事不難。」

  話說完,蒙沮該說的都說了,他對十二名指揮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諸君,我就在這堂內等各位的好消息,請記住,我繡衣衛的未來就在你們身上了。」

  眾指揮肅然,齊齊抱拳,分列而出。

  一場大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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