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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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9章 冰點

  目送著馬超遠去,大纛下,于禁臉色平靜。

  他身邊的義子,于謹看馬超那般跋扈,忍不住對他的義父道:

  「君侯,那馬超何等人,竟然敢在我軍陣前縱馬。請允我扈騎十人,必執彼輩來遏。」

  于謹初長成,騎射韜略皆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的趨勢,是軍中年輕一代的佼佼者。

  而且作為于禁的假子,且至今于禁都還沒有子嗣的情況下,其人自然也繼承了一部分于禁的隱性權力。

  泰山軍雖自有法度在,但也不可能遏制住人性本能的結團衝動。所以于禁本身就是軍中一個山頭,此前執掌中護軍四年,提攜蔭蔽者不知凡幾。

  所以無論是趨炎附勢還是國朝自來講究的恩義,都讓于禁身邊形成了一個圈子。

  于禁本身是個謹慎的人,所以從來不與部下們有私下的來往,之前鎮守鄴京的時候,外州的軍將或者太守有回京者,皆想拜于禁門,而于禁從來不納。

  但于禁這般謹小慎微,年輕的于謹卻不是如此。

  其人自有這個年齡的張揚和不可一世,雖談不上跋扈,卻也在身邊人的簇擁下以己尊。

  所以在看見馬超那副比他還跋扈的樣子,尤其是跋扈的對象還是自己尊重的義父,自然是怒不可遏。

  可于禁只是淡淡乜了一眼假子,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讓剛剛還怒氣沖沖的義子,汗流浹背。

  只聽于禁道:

  「你我父子與那馬兒同殿為臣,有何尊卑之別?更不用說其人還是直隸殿前,為王上側近,你竟然還敢執他來這?是什麼讓你有這般想法的?」

  話語從來不是靠聲量來顯示力量的,而是其中所傳遞的信息。

  此刻,于禁雖然聲量是輕輕的,但話卻是極重的。

  你于謹什麼人?不過一軍中校尉,比那馬超品秩還低,是什麼讓你有這樣的幻覺,動兵執拿一位王上所信重的重將呢?

  你現在有這樣的想法,那肯定以前就這麼做過,那是不是你之前常借我的身份在外囂張跋扈?

  于謹聽明白了話里的意思,那是汗流浹背,直接跪在地上請罪,訥訥不敢發一言。

  看著于謹跪在地上的樣子,于禁也心中不忍,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兒子,而且也確實是優秀。

  自己如他這般大的時候,肯定是不如他的。

  而且于禁還有個心思,那就是自己這個義子也不過是野地乞兒,在他的教導下竟然可以成長成這樣,而軍中哪些老弟兄們哪個有自己這本事?

  所以,于禁是真的為他驕傲。

  哎,罷了,兒子這麼優秀心中有傲氣也是避免不了的,說到底還是好孩子,至於這點驕氣,隨著年齡大了,遇到的事多了,也就慢慢淡了。

  想到這裡,于禁柔聲說了一句:

  「起來吧,軍中無父子,動不動跪下成何體統?」

  說完,他就不看兒子,命令大軍緩緩而行。

  ……

  這一次,于禁是統帥大概兩個軍的步甲尾隨袁氏潰兵渡河的,此前中軍那邊給他最新的軍令,點名袁紹全線崩潰,讓其帶著部分可戰兵力南下追擊潰兵。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拿下袁軍在南岸的營盤,接收輜重。

  所以,在這一重要任務下,那個馬超的跋扈樣子自然是小事。

  但事情是小,可沒說不是事呀,其實于禁自己稱呼馬超為馬兒,就流露出了他對馬超這一後輩的不屑。

  于禁什麼人?他是泰山軍的功勳元老,作為五護軍元帥之首多年,他在泰山軍的排次都是前五的存在。

  別說馬超這小子了,就是馬超他父親馬騰要拜見他,都要給門子好處,進還進的是側門。

  所以于禁對於這樣一個後輩想踩著自己上位的心思會不怒?

  能做到他這個位置的,殺伐決斷都是必然的,在軍中,他一言就能決定萬千吏士前赴後死。

  但愈是如此,于禁越不敢對馬超做什麼,因為他真的懂歷史。

  軍中那些為他讀書的書手們,每每講到前代重臣跋扈之為,于禁都冷哼這些人不知上下尊卑,以招致晚年不祥。

  于禁不想如此。


  但你說他于禁憋屈嗎?肯定憋屈,但愈是到他這個位置,真的是不敢肆意啊!

  如此憋屈中,隊伍繼續緩行。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此前袁氏潰兵和馬超麾下突騎的戰場。

  地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身上有插著短劍的、手戟的,斷槊的,死態百樣。

  而等大軍過來的時候,這片戰場還留下了一個小隊人,他們都是馬超的部下,奉命收殮留在戰場上的袍澤屍體。

  留在這的隊將自然不敢如馬超那樣跋扈,在看見于禁的大軍經過時,就帶著兩個軍吏前來拜見。

  但三人別說見到于禁的面了,就是要靠進來,都被外圍的游奕給攔住了。

  不過于禁做的倒是非常體面的,那些游奕在攔住三人時,扔過來一袋清水,冷道:

  「這是于帥所賞,獎你們殺敵浴血。」

  三人恭恭敬敬的接過了,然後目送著游奕們離去。

  那隊將拔出塞子後,只是一聞就大喜:

  「是酒!」

  說完,就仰頭大喝了一口。

  這酒可真的是好東西,但軍中管得又嚴,哪有機會喝到。

  於是三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心中大讚于帥是好人!

  ……

  于禁隨手留了一個鉤子就不再理會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了,因為隊伍很快就到了袁軍的營盤。

  可眼前見到的情況卻讓于禁大吃一驚。

  看著飄蕩著杏黃旗幟,于禁有點恍惚,難道是哪一部已經先他來了這裡,還攻下了營地?

  正在于禁做此想的時候,對面營門大開,再然後數名騎士從營內奔出,其中一個直接扛著一面旗幟,直奔向于禁這裡。

  等這些人越來越近時,于禁滿臉古怪,因為這三人的額頭上正綁著黃巾呢!

  琢磨著是哪裡的黃巾餘部,對面三騎就大喊:

  「泰山的同道,我們是汝南亡教人,特來獻營。」

  於是,于禁這才有了答案。

  汝南黃巾?于禁想到了很多,當年他隨王上不遠千里去救他們,路上騎馬把屁股都騎爛了,最後在潁陰一番血戰。

  當時要不是他們及時出現,那些汝南黃巾當時就要被皇甫嵩給殺乾淨。

  而這麼大恩,這些人竟然還排斥王上,後來更是在那個劉辟的帶領下另立總壇,真的是取死之道。

  本來汝南黃巾是泰山軍接觸的比較早的同道勢力,但看看這些人混成什麼樣?

  而在他們後面接觸的河北黃巾、并州黃巾,再看看這些人,現在哪個不是軍中得力的幹將。

  想到這裡,于禁就對那三人不怎麼待見,可他也著實好奇這中間發生的事情,所以到底還是允許這三人入陣接見了。

  ……

  看著這個叫裴元紹的黃巾殘黨講述完這段時間的故事,于禁心中也發感嘆。

  真的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們前面打得精彩,沒想到這些人在後方也別有故事。

  當然,這絕不是好話!

  于禁聽完裴元紹的話後,歪著頭問道:

  「所以現在主持袁紹大營的是那個韓馥的?」

  念到這個韓馥的名字時,于禁似乎覺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於是他扭頭對身邊的長史郭圖道:

  「老郭,這韓馥是不是你以前和我講過?」

  郭圖之前因為被張沖訓斥所以從飛軍內使的位置薅下來了,但後面他又被再次啟用,受任于禁的長史。

  可能是因為一起一落的緣故吧,郭圖明顯要比以前更內斂了。

  聽到于禁問起,郭圖為于禁介紹:

  「這韓馥出自舞陽韓氏,與我是有舊的,此人向來庸碌,我亦是沒想到此人會有撥亂反正之舉。」

  郭圖這話是有明顯偏向的,他用撥亂反正四個字就隱約給韓馥的行為定性,稱此為義舉。

  而他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當然不是他和韓馥有多深的交情,而是他希望通過韓馥這一契機拉攏潁川的家族。

  郭圖是反思過自己這一次被褫奪的行為的,不過他反思到最後得出的卻是他沒有盟友。


  在泰山軍的政壇上,幾乎是沒有多少豫州士的,少數的一些如陳琴這些人,也和郭圖沒什麼交往,所以郭圖向來是勢單力薄的。

  所以郭圖就覺得利用韓馥反正的這個機會,一批潁川士肯定能有機會進入大太的體系的,到時候豈不是正為他所用嗎?

  但郭圖似乎發現于禁對自己那番話好像不怎麼認同,嘴角都掛著輕蔑的笑。

  於是,郭圖又補充了一句:

  「其實,我軍南下作戰並不是沒有準備的。其中飛軍外軍就多發密探、諜報深入豫州境內。其中韓氏就有我們的人,陳琴長史的岳父韓勛就是咱們的人,而韓勛正是舞陽韓氏的族老。所以,這次反正想來就有韓勛等人的功勞吧。」

  這一消息于禁倒是第一次聽說,他深深哦了一聲,沒有再多的表態。

  只是在他的心中倒是莫名升起了這樣一個念頭:

  「負責對外諜報的是蒙沮,這郭圖是對內稽查的,怎麼得知這一情報的,莫不是……。」

  於是于禁想得更多了,他也不過多表現,只是再一次對那裴元紹道:

  「這樣,你先將大營開了,然後將你的人都撤出來,就在我右側編營,記住,所有人都只許攜帶自己的兵刃。」

  此言一出,裴元紹身後的兩個小黃巾將臉色大變。

  因為那于禁的意思不僅是要讓他們將大營交出去,還要收回他們的繳獲,甚至還安排在身邊監視起來。

  娘的,你泰山軍是了不起,但這樣也太欺負人了!咱們不都是黃巾同道?要做得這麼絕?

  所以這兩人正有心糾纏幾句,卻見前面的裴元紹滿臉大喜,對于禁重重一拜,感恩道:

  「我汝南方上下飄零人,感謝于帥給我們這個機會。」

  說完,又一次大拜。

  而于禁哈哈一笑,看這個叫裴元紹的眼神溫潤了不少。

  這人是個聰明人,能用。

  ……

  看來裴元紹的確在汝南殘黨中是有威信的,也不知道其人是何手段,總之片刻後,他帶著千餘汝南黃巾從左護軍的大營中撤了出來。

  這些人也的確只攜帶甲仗,老老實實的在于禁側方列陣了。

  至於這些人是否夾帶,這于禁也是不管的,就當是獎賞這些人的了。

  等那邊整隊完畢後,隊伍繼續前行,他們要趕往最終的目的地,袁紹大本營。

  而有了裴元紹的帶路與表率,一路上的壁壘、軍砦悉數出降。

  他們將府庫封閉,關閉營門,然後隨于禁的隊伍一直向南。

  可這番順利在到了袁紹本陣的外圍時,卻被阻止了。

  那些豎著潁川各家旗幟的豪勢們,似乎並不願意將手裡的東西交出來。

  於是,于禁發了脾氣,給這些人最後一刻的時間考慮,不然一眾人等皆當敵軍論處。

  ……

  此時,聚攏在大本營的一眾豪強們已經知道了外面泰山軍的心思。

  這會正圍著韓馥、韓勛兩人身邊大罵泰山軍不止。

  其中一個體態略富的豪強,開口:

  「泰山軍也未免太過貪婪了吧,我們已經奉出一半的輜重繳獲給他們,這些人還猶嫌不足?這些人怕並不願意納我們吧!」

  說著,此人的眼睛一直盯著韓勛看,因為正是韓勛之前和他們許諾過,泰山軍要的是大勝,些許財貨自然不在乎。

  但現在許諾的和現實不一樣,你韓勛是不是該出來表態一下?

  其實韓勛也在羞惱,因為之前泰山軍的諜報就是這麼許諾他的,告訴他只要能在後方亂起來,些許資財分毫不取。

  後面韓勛覺得不安,畢竟袁紹留在大營的財貨委實太多了,所以才自作主張主動和眾人商量,將一半的輜重交出去。

  但現在,那些泰山軍哪是分毫不取啊,明明是分毫不給呀。

  心裡不滿,但韓勛也知道形勢比人強,所以正準備說服眾人同意。

  畢竟,能活命就不錯拉!

  但正是這個關頭,忽然有數人滿身血污,狼狽地被人攙扶過來,而韓勛一看這幾人,心頭就咯噔一聲,因為他們是韓馥兒子韓讓的部曲。

  果然,這幾人一被攙進來,就對面前的韓馥大哭:

  「主公,郎君被泰山軍給拷死了,他死得好慘啊!」

  此話一出,場面直降到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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