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0 我想成為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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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膚黝黑的本地人滿身大汗,急急說道:「小人豈敢誑騙郡守,韓相真的走了。」

  王安石急忙起身,也顧不得換衣服了,直接就往外沖。

  吳氏默默起身收拾碗筷,旁邊坐著的王雱擡起小臉,問道:「娘親,我可否跟著大人過去看看。」

  吳氏搖搖頭,說道:「老實待家裡,別給你父親添亂。」

  王雱嗯了聲,乖乖坐著。

  另一邊,王安石一路小跑到韓琦的家中,都還沒有靠近,就聽到幾個男人撕聲裂肺的哭聲。

  等進到院子中,便看到幾個僕人模樣的男子跪在地上抽泣,而他們的面前屋內,擺著張草蓆,上面有個人躺著,被蓋了白布,看不見容貌。

  王安石深吸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揭開白布,入眼的便是韓琦有些慘青,但表情安祥的臉。

  默默重新蓋上白布,他走到一旁,問道:「出了什麼事情,明明兩個時辰前韓相還好好的。」

  中年管家哭得嗓子都啞了:「小人兩個時辰前,給老爺端去湯藥,他喝完後便睡了。然後方才我煮好小米粥,想給老爺端去,讓他暖暖胃,畢竟老爺病了一個多月,吃了就拉出來,肚子都沒有多少米,人都瘦了。結果上到二樓,發現老爺臉色不對,再一探鼻息,人已經沒有了,連身體都硬了。」

  原來午時看到的韓相,已是回光反照嗎?

  王安石低垂眼眉,語氣緩慢說道:「別光在這裡嚎了,馬上去請人做棺,先在屋內停靈七天,我會幫忙安排布置韓相的身後事,快去做事吧。」

  中年管家抹著眼淚站了起來,帶著另外兩個僕人往外走。

  停棺七日是個規矩,主要是現在醫術不發達,無法分辨病人是真死還是真死,而停棺七日能有效地避免把假死病人活埋的情況發生。

  韓琦家中只有幾個僕人,沒有其它直系親屬在,現在能做主的也只有王安石這個郡守了。

  給這些人安排了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務後,王安石自己也回家了。

  吳氏小碎步輕移過來,問道:「官人,韓相他真的……」

  王安石點點頭,他回到簡陋的書房中,寫了一份悼文,一份訃告。

  但沒有急著發,至少能得到停靈結束後,這兩份文章才會發出。

  寫完兩訃告後,王安石坐在書房中,從書窗看向外邊。

  瓊州的天似乎都比中原的藍些,只是這種藍,現在似乎帶著點壓抑。

  他抿了口澀茶,嘴澀內心中更澀。

  現時的王安石很年輕,年輕人從來是不畏懼死亡的,即使是一年前他監軍西北軍,沙場之上他依舊淡定。

  因為他相信自己有天命在身,報效朝廷,名揚天下是他必定會走的路。

  但現在,他卻有些迷茫了,因為韓琦就死在他的面前。

  同時還死得很不值得,很沒道理。

  不是死在驚險萬分的沙場上,不是死在詭波密雲的朝堂上,而是死在瓊州,死在這個南蠻之地,死得平平無奇,死得毫無價值。

  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亡,在監軍的時候,見過多少的生生死死,他沒有在意過,賊配軍死了就死了,有什麼打緊。

  可現在他在意了。

  在他的意想中,像他們這樣的文臣高官,死的時候必定是驚天動地的。

  可韓琦卻用自己的死,揭露了一個事實。

  無論身份再高,死了就是死了。

  韓琦的功績,過往和地位,不比他王安石強得多?

  可還是死了,死得無聲無息,沒有任何波瀾。

  和普通人一個樣,甚至連賊配軍都不如,

  王安石此時有了共情的情緒,他想著,若是自己到了韓琦那個層次,然後也無聲無息死在蠻地,那將會是一個多可怕的場景。

  甚至他還有了種其它的情緒。

  「生死之間,王候將相和市井凡夫又有何區別!」

  王安石喃喃自語,這道理,他早在書中讀到過,但真正有了直觀的感受,這是第一次。

  只有同類的死,才能讓人覺得震撼。

  窗外天色漸暗,書房中也暗了下來,只有王安石一雙眼睛,依舊明亮。


  約十五天後,一封由瓊州發出的官文到達了汴梁。

  然後朝堂震動,但也只是震動罷了。

  韓琦確實名望極高,廣為人知,但那又如何。

  仁宗趙禎更受天下民眾敬仰,他死後也就哀悼了不到三天,全大宋的子民該吃飯就吃飯,該尋歡作樂就繼續尋歡作樂。

  相比之下,韓琦的死,只是引起了一陣子的討論,然後就悄無聲息了。

  陸森收到消息的時候,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下,舉著杯子向空中禮敬,然後一飲而盡。

  他繼續抽時間教導趙宗實,日子過得頗是快活。

  一切都在按著他計劃中的進行。

  而杭州也越來越熱鬧。

  甚至來的色目人更多了。

  畢竟這是一個有『神跡』的城市,而且這空中的飛船,還是他們很多人都聽過的太陽船。

  即使大多數的色目人不知道太陽船是個什麼東西,可總會有人告訴他們,這是他們很久很久以前的神。

  原本杭州的海貿是在漸漸被泉州,廣州等港口分流了的,可這太陽船一出,收到消息的色目人們,就認準杭州港了,其它地方不去。

  而麻煩也就在這,因為來了太多的色目人,現在杭州港已經有點『容』不下這色目人了。

  為此呂惠卿天天在趙宗實家門口外候著,終於等到了陸森。

  兩人此時坐在趙宗實的家中,借用了趙宗實的書房。

  對此趙宗實一點意見也沒有,反而還很高興地拿著碧蓮給的碎銀子,跑到外邊逛街去了。

  趙府管家給兩人奉上青茶,然後又退了下去。

  看了看周圍的布局和設置,呂惠卿的視線落回到陸森的身上:「陸真人現時應該已經二十歲出頭了吧。」

  「二十二歲。」陸森笑笑,

  其實不止這歲數,但系統界面中,認定陸森就是二十二歲,所以他就按這數字當成自己的年齡。

  呂惠卿頗是羨慕地說道:「可陸真人看起來,依然是十六歲的模樣。」

  陸森的面相此時依舊充滿了少年感,事實上他從來到這個世界,得到系統後,相貌就沒有『變』過。

  也就頭髮長了而已。

  呂惠卿的年輕比陸森大上四歲左右,二十六了,但看起來已有30歲的樣子,相貌雖然白淨,可架不住有了歲月的成熟感。

  額下一筆黑須,更是讓他看起來極為老成。

  「修行總得有些效果才行。」陸森笑道。

  相比對面,陸森沒有鬍子,甚至連喉結都很不明顯,皮膚光滑如煮熟的蛋白,甚至可以說唇紅齒白都不過份,可他身上就有股氣質,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女子。

  任何人看到陸森,都會說句英氣俊美小郎君。

  呂惠卿有些羨慕,他也想修行,世間誰不想求長生,可是陸森早就在朝堂上說過了,能得修行者,萬中無一。

  連官家都沒法修行,他一介地方小官,何德何能讓陸森破例!

  「下官知道陸真人時間寶貴,便不多言瑣事了。」呂惠卿輕輕拱手說道:「此次為公事而來,懇請陸真人傾聽。」

  陸森笑道:「請說。」

  「天上船舟現世後,色目人便聞訊而來,數量一天勝過一天,並且他們很多人不願意走了,來了便待在城外港口處,甚至隨處搭建簡單居所,住了下來。」呂惠卿無奈地說道:「這些色目人臭氣熏天,隔著城牆,都能聞到怪味飄進來。且這些人時常在城外鬧事,一天要平伏三四次,極是浪費人力物力。」

  「呂知州的意思是?」陸森問道。

  「不知道陸真人可否把神舟往城外北邊移上十里!」呂惠卿小心翼翼地說道:「把那些多餘的色目人引到北邊集中管理,也方便我等做事。方便海商出入。」

  陸森笑道:「那麼好的勞力,呂知州不願意使用?光想著往外趕?」

  「勞力?」呂惠卿有些不解。

  「平時杭州中,可入多少色目人?」

  「不超過三千!」呂惠卿想了想,說道:「平時不超過兩千。」

  「這些遠道而來的水手,都是強壯之人。」陸森緩緩說道:「是極好的勞力,可開山造地,另外若把他們收服,充入軍隊或者當成僱傭軍,你覺得如何?」


  僱傭軍這詞第一次出現,但並不妨礙呂惠卿理解。

  表意文字學起來極難,就是這點好處就遠勝表音文字了。

  呂惠卿愣了下,陷入思考。

  陸森說的話打開了呂惠卿的腦洞,他一瞬間想到了更多的點子。

  作為年輕人中的佼佼者,舉一反三是再普通不過的能力而已。

  隨後他的眼睛越來越亮,接著站了起來,拱手說道:「多謝陸真人解惑,下官這便告辭。」

  說罷,他行禮後便匆匆走了。

  陸森笑笑,也帶著趙碧蓮離開了趙府。

  五天後,杭州海港布告欄處,貼出了新的告示。

  主要是針對色目人的,但用的是漢字。

  然後一大群的色目人船長和水手圍了上來,看著大量的方塊字,滿臉抓瞎。

  很多色目人船長懂說宋話,可不認識字啊。

  就算認識幾個字的,也根本看不懂這呂惠卿擬稿,官方行文的句子。

  然後就有船長小跑上來,擋在貼公文的兩個捕役之前,低頭彎身諂笑,用不太標準的宋話道:「兩位小哥,能不能和我們說說這新告示上說的什麼內容。」

  「我們兩人也不識字。」兩個捕役昂頭挺胸,帶著高傲,也帶著些不耐煩說道:「你們想弄明白,不如去請個先生過來幫忙解釋啊。」

  說罷兩人就走了。

  然後一群色目人船長,便想著讓那些有資格進入杭州城裡的同行幫忙請個先生出來。

  結果請來請去,那些窮酸書生一聽說要幫色目人解讀告示,頓時就沒有了興趣。

  他們甚至還指天劃地說:「某就算是餓死,也決不與色目蠻子為伍,被人知道了,丟臉面。」

  結果找來找去,倒是找到了個願意給他們解讀公告的窮書生,只是這窮書生要價極高。

  十兩銀子!

  不就是幫解讀個公告嘛,居然要十兩銀子,真是搶錢。

  結果這書生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被其它人知道我與你們解讀告示,不知道得如何看待我。莫非我高某人的面子,還不值十兩銀子?」

  沒辦法,這些船長只得一起湊了十兩銀送過去。

  其實船長們都有錢,十兩銀子只是毛毛雨,但色目商人吝嗇的天性使得他們感覺到肉痛,便聯合起來湊銀子給窮書生送去。

  窮書生高某一臉不太情願地解讀,不過他這人還算實誠,收錢辦實事,解釋了公文中的所有條例,有問必答。

  這些色目船長們越聽眼越高。

  其實色目人中,也還是有些許人能讀得懂公文的,只是他們不聲張,早早便去『排隊』了。

  像艾莉婕也是其中之一。

  她走到杭州港口入杭州的城門前,對著那裡的士兵說道:「兩位朋友,我想入教司坊。」

  這兩個士兵正在給其它搶先過來的色目人做文書籤印,聽到這話,都扭過頭來,然後一見之下,先是驚艷,隨後便是淡然。

  「這女子長得倒是挺好看的,可惜是色目人。」有個士兵搖頭。

  另一個士兵問道:「你確認要進教司坊?呂知州說了,夷女入教司坊,學我華夏禮儀,明我華夏風骨,慰我大宋子弟,一兩年後可出坊,獲戶籍,隨意婚配。」

  北宋的教司坊和明朝一樣,都是罪官家眷充為伎者居所,然而北宋幾乎不會執行這種規定。

  北宋壓制文人壓得凶,但罪官家眷都是外放京東京西兩路的。

  說白了就是汴梁城左右不遠的地方,免去勞頓之苦,而且也不會將其為伎,只是名義上作奴作婢罷了,生活和普通人無異的。

  總體來說,趙宋對百姓還是仁慈的。

  因此北宋的教司坊更多只是個名義上的象徵。

  艾莉婕輕笑,艷麗風情逼人:「我識字,看得懂公文。」

  「你還識字?」這士兵是似乎是有點官職的,他被艾莉婕驚艷了一下,隨後又是搖頭:「可惜你是色目人,否則我倒是願意娶為你妾。」

  他的意思是,艾莉婕連作妾的資格都沒有。

  就因為她是色目人。

  艾莉婕還笑道:「我還知道,教司坊是不會強迫坊內女子接客的。」

  這士卒有些驚訝地看著這艾莉婕:「你以前來過我大宋?」

  「曾來過。」艾莉婕說道:「所以我回鄉後,變賣了一切,交接了所有的事情,現在再來大宋,就是想永遠留在這裡,成為真正的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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