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不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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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3章 不解(上)

  巨大的轟鳴一聲接一聲響起,連城頭上的守軍將士們都愣住了。哪怕某些久經沙場的老卒曾經見識過火藥武器的厲害,這時候也是一樣。

  更多的人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像瞪著鬼怪般,瞪著發出巨響的金屬筒狀物件。

  這些物件擺成一排,大大小小,規格有好幾種。

  有不到手腕粗細,四五個人就能抬起搬動的,這會兒正被斜著舉起來,挺不方便地往裡填充彈藥;有碗口粗細的巨物,尾部抵了土石,還得七八個人用裝土的袋子壓住,防止彈起;有形制特別巨大,先前花了許多功夫才抬上城頭,結果發出巨響之後金屬外殼出現了裂縫,裡頭高溫氣體散出,燙得周邊人手上,臉上都是大泡。

  這些是郭仲元從城裡搜羅出來的火炮。而且有一個算一個,全是私下鑄造的違禁品,使用時有點小麻煩,倒也不算什麼。

  大周的軍隊在幾年前就大量應用投擲類的火藥武器,此後數年雖無戰事,火藥武器在軍隊裡的推廣並沒有停止,郭仲元對此更是重視。但軍隊所屬的火藥武器,集中在北方的大興府、天津府研究,製造的工場也受到嚴格的控制,並未設在中原。郭仲元搜羅的這些,其實是開封本地豪商與一批海商的合作產物。

  不得不說,相對於農耕政權的穩定,大周這種基盤成分複雜的王朝之內,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源源不停,簡直可稱群魔亂舞。

  比如隨著商業的發展,參與海貿的勢力越來越多,而海上絕非王化之地。許多海商下屬的武裝水手上陸以後,被軍隊的武力壓著,不敢不遵紀守法;到了海上被巨額利益誘引,立刻就惡向膽邊生,毫無顧忌地弱肉強食。縱然大周和宋國都有軍方船隊鎮壓,殺人越貨的衝突也難以扼制。所以,各家都在偷偷想辦法,在正常配備以外添加海船的武備。

  起初,這種武備競賽停留在私下招募高麗武裝水手和倭國流浪武士的層次。後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方不斷投入巨資,武力不斷升級,在極短時間內就提升到了改造精良武器,乃至配備火藥武器的層面。

  在這上頭,開啟風氣之先的是南朝宋國的海商。他們大約是買通了軍隊裡的某人,將一種叫做突火槍的武器偷出來,迅速上規模的複製。

  突火槍以巨竹為筒,內安子窠,燒放焰絕之後子窠發出,聲如砲響,射程遠達兩百步以上。雖然沒什麼精準度可言,但用來殺傷人員、燒毀船帆很有用,總能在白刃相接之前取得優勢。

  而且宋人海商縱橫南方海域,前往宋國的海港補給火藥或竹筒、子窠也方便。一時間這家商行的船隊耀武揚威,占了許多便宜。不過,數百上千萬貫的海上貿易多少人盯著呢!任誰吃一點虧都覺得痛徹心扉,非要扳回局面,便宜怎可能一直占著?

  其後短短年余之內,突火槍被越來越廣泛地使用,其形制被各家分別改造了數次,威力越來越大,射程越來越遠。最終,來自大周中都的某張機密圖紙不知為何泄露,海商們發覺一個超乎所有人想像的、嶄新的世界,出現在他們眼前。

  他們開始私鑄火炮。

  火炮這種武器,在中都大興府那邊,也屬於處在實驗階段的玩意兒。聽說由於耗費巨大,反對的人很多,還是朝中的某位大人物一力主張,才推進下去的,

  海商們想要偷偷鑄造火炮,更是毫無先例可循。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對製造技術的要求高得嚇人,製作所需的銅、鐵供應乃至設施的配合,也絲毫不能有半點差池。

  這種事情,自然是干犯禁律的,所以不能放在山東。山東是定海軍起家的地方,放在那裡就等於放在朝廷的眼皮底下,萬一出了簍子,便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處於同樣的考慮,工場更不能放在靠近中都的地方。

  放在南朝宋國更不可能,大傢伙兒投入了巨大的資源,海量的錢財不要命地傾斜下去,就是為了在海上壓倒包括宋人在內的各路競爭對手。若工場放在宋國,成果被宋人竊取,那所有人豈不成了傻瓜?

  排除各地之後,異常富庶而又聚集了大批手工業者的開封周邊,就成了唯一一個合適的選擇。

  尤其過去大半年裡,中原各地官員連遭整肅,不可避免地給地方管理留下了空白,海商們的行為就變得愈發肆無忌憚。

  他們甚至還偷偷截流了某處銅山的產出,用在鑄造上頭。也虧得大周的銅料產量急速攀升,難免有管理疏忽的地方,他們扣下的涓滴細流竟沒被發現。

  最近數月里,好幾批來自山東的水手打著驗收船隻的旗號往來開封。開封這地方哪裡是能造船的?更不消說是海船了。他們實際上,就是來驗收火炮的。


  因為各方勢力將此遮掩的緊密,號稱無孔不入的大周諜報機構雖收到風聲,卻無實據,南京留守郭仲元也不知曉。

  可惜各項遮掩安排,在蒙古軍入侵的時候全然白費。在危險來臨前,負責工場的管事反應很快,慌忙收拾設在某個隱秘場所的人手物資,前往開封避難。正撞上開封城裡軍民風聲鶴唳,郭仲元下了絕大的力氣整頓收拾。

  這一來為了嚴防奸細和探子,二來為了搜刮戰爭潛力,當真半點都不敢疏忽。逃到城裡的這些私鑄火炮,這時候哪能逃過,三下五除二就被攏到一處。

  與之相關的管事、工匠、力伕之流本來瑟瑟發抖,以為要掉腦袋,卻不曾想郭仲元正要集結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給了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

  考慮到將來要安裝在船上用於海戰,這些火炮的規格普遍不大。又因為工藝和材料的限制遠不到最終可靠定型的時候,火炮的射程有遠有近,威力有大有小。

  前日裡抓捕這幫人的時候,發現炮筒子有多,火藥卻幾乎全被他們丟了。還有個工匠首領涕淚齊下地交代,說自家在製造過程中偷偷撈了好處,有幾具火炮用的材料不成,完全是糊弄東家用的。一旦填充火藥,用於戰場,管壁隨時會炸開。

  真是蛇鼠一窩,上行下效,亂七八糟。當時那局面,幾乎把郭仲元給氣笑了。

  但沒關係,這些已經足夠。

  再怎麼簡陋,這都是在嶄新環境下產生的武器。其威力遠遠超過了此前管用的投擲武器,足以對蒙古騎兵展開單方面的屠殺。

  當然,火炮的射程有其極限。距離城池很遠的拖雷等人,那可夠不著。所以首當其衝倒霉的,便是在城下逡巡良久的蒙古輕騎。

  幾個方向同時出現漢人的軍隊,使這支輕騎十分警惕。他們提前把鬆散的隊伍聚集起來,隨時準備響應拖雷的命令,或者截殺出城的守軍。

  當火炮轟鳴的時候,蒙古騎兵都抬頭眺望,這些蒙古人久經戰事,有些還知道周軍的火器威力,立刻大叫大嚷,提醒躲避。可是大部分騎兵沒反應過來,他們往空中看,也沒有看到空氣中的軌跡,怎麼躲?

  下個瞬間,大大小小的炮彈落下,數十個彈著點分散在里許範圍內。

  有枚炮彈落地時,正中一名騎兵的胸膛。在他身邊的人幾乎都能聽到「砰」地一聲響,隨即便看到一團細碎的血霧炸開。

  血霧的下方,騎兵的軀幹完全不見了,只剩下腰胯和腿還正正地端坐在馬鞍子上。一坨坨灰紅色和綠色的內臟正從胯部缺口汩汩湧出,順著戰馬的前腿繼續流淌下去。

  炮彈繼續飛掠,又打中另一個騎兵的腿。整條腿立刻化成了飛濺的血肉。那騎兵坐在肥壯的蒙古馬上,馬匹也轟然倒地,馬的軀幹幾乎被打成兩截,暴露出的骨頭幾乎全都粉碎。

  連續命中兩個目標之後,炮彈的速度明顯下降了。四周的人這才隱約看到掠過空氣的黑影。黑影在冬季硬實的地面連續彈跳兩次,又砸爛了一個騎兵的腦袋和兩匹戰馬的腿,這才緩緩停止滾動,滋滋地冒著白煙。

  炮彈有鐵質的,也有用石頭打磨成的,適合用來砸碎海船的艙板,對人的時候威力過剩。打得非常慘烈,其實造成的殺傷不算驚人。里許範圍內幾十枚炮彈滾過,真正被炮彈打死的騎兵數量不過三十個。若不用火炮,而用城頭上的巨弩射擊,殺傷也差相仿佛。

  可這種過剩的威力和幾乎無法躲避的特性,對第一次接觸到火炮的蒙古人來說,未免可怕了點。

  這和鐵火砲還不一樣。

  蒙古人是天生的征服者,蒙古軍也是非常專業的軍隊。在早年與定海軍作戰吃虧以後,蒙古人針對鐵火砲,做過許多分析,並傳達了許多應對的經驗。他們現在都知道,只要看見投擲的弧線,提前預判落點就行。

  騎著馬的蒙古人一扯韁繩,就能縱馬跑開鐵火砲爆炸的範圍……那範圍本來也沒有多大。

  也就是說,蒙古軍依靠超群的戰爭技能,足以將鐵火砲的威脅置於可控範圍內。那只是個戰爭中常見的麻煩而已。

  可這種砸到哪裡,哪裡粉碎的武器是怎麼回事?

  被鐵火砲炸死的人,就算皮膚焦爛,好歹還有個人樣子呢。砸成肉泥的下場,該怎麼應對?

  三十個死者,就是三十團肉泥!其他人怎麼防?怎麼躲?

  還是說,沒法防也沒法躲?只有生挨著?

  漢人怎麼又有了新玩意兒?這都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好些蒙古騎兵張口結舌,瞪著死者和傷者,一時不知該做什麼好。

  其它各處炮彈砸落的地方,也是十分混亂。就算炮彈輕重不一,但在三四百步的範圍內,威力俱都驚人。在其飛掠路線上阻擋的一切,幾乎都被打碎了。

  「呼,呼……」

  一個滿身滿臉是血肉碎屑的蒙古騎兵,抱著馬脖子大喘氣。原本和他並行的同伴,已經連人帶馬成了碎片,只有一條緊握長刀的胳膊落在原地。但他顧不得讚嘆自家的僥倖,只呼哧呼哧地喘氣,好像隨時要暈倒。

  更多人猶豫著,不知是該趕緊散開,還是趕緊後退。再好的戰士面對從未見過的武器時也會猶豫,何況火炮的威力如此可怕,徹底超越了蒙古人的理解範圍。

  他們習慣的戰爭不是這樣的!他們的勇氣和經驗就算超過漢人十倍百倍,也應對不了這局面!

  此時城門驟然開啟,開封守軍腳步鏗鏘,列隊出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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