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0章 千世不忘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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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果大會內場,有一座神石砌成的高台,名為勝天台。

  傳說,北蠻國先代蠻神之中,有一人棋力碾壓了一個時代。此人一生痴於棋道,論枰三界未嘗一敗,號稱可以勝天半子。這勝天台,便是此人昔日練棋之地。

  如今,勝天台成了許多棋士心中的聖地,唯有棋力卓絕之輩,有資格在勝天台上對弈。

  玄擊神將選擇在勝天台上和寧凡對局,為的便是萬眾矚目。

  眾目睽睽之下,寧凡未對局先泣血的行為,自然引來了一片譁然聲。

  「這張道,到底行不行?尚未行棋,先被對手震懾膽氣,雙目泣血,當真少見」

  勝天棋桌前,分坐著寧凡與玄擊神將二人。

  周遭的譁然聲,並未影響寧凡的心境,

  體內,萬年棋力的道果正快速消化著。

  當初吃下石鬼真人待客的下品道果,寧凡的記憶力、識海強度、神念韌度都有了微量增強。

  而這一枚道果的藥效,遠勝下品道果千百倍。

  寧凡明顯感到,自己的記憶力增強了不少。修士記憶,本就極強,縱是千年萬年前的舊事,往往都能銘記於心。但記憶有時也會存在錯誤,存在模糊之處,此刻的寧凡就感到,自己回憶往事時,許多細節變得更清晰了。

  識海和神念也獲得了不小提升,直接表現就是,他的心算力又強了不少。

  即便如此,寧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戰勝玄擊神將。

  玄擊神將的言行,完全不像一個準聖該有的模樣——多半是被那神秘聖人害了心神,失了本性。

  言行雖不端,此人的棋力卻絕對不同尋常,這一點,寧凡能夠清晰感覺到。

  凡人中的棋士若是達到人類的極致,棋力或可堪比仙人。

  仙人中的棋士若是棋力達到一定高度,則可由術入道,屆時一身棋力合道於身,可化作一身道則之力。

  玄擊神將體內的棋之道則,很強,雖未達到掌位程度,已讓寧凡感受到了一絲壓力。

  寧凡可沒修出什麼棋之道則,他並非正統棋修,亦未勤學苦練過。實戰時,他的棋力乍看不弱,實則卻是靠著高深算力在強撐。

  「彼強我弱麼」

  寧凡目光認真起來。

  「這一局,本將讓你三子」玄擊冷笑,又想叫囂些什麼,卻被打斷。

  「不必。我對你的『自斬頭顱』、『斬我十指』毫無興趣。若你真想下棋,就下猜先或分先。若不想,則作罷。」寧凡道。

  他不打算和玄擊下讓子棋。玄擊的背後藏著一位神秘聖人,對方暗中擾亂玄擊的神智,令玄擊屢屢做出不智之舉,定是有某種算計。

  明知道前方可能有坑,他不可能順著別人的算計前進。

  當然要把選擇的主動權掌握在手中。

  且,他也並不認為玄擊神將有資格讓他三子。

  對於棋士而言,讓一子便意味著二人之間有著一個層次的差距,讓三子的話,呵呵,寧凡感覺,那等對局讓石鬼真人來下都能取勝,這種話更像是一種羞辱,一種極為刻意的激怒。

  見寧凡拒絕下讓子棋,玄擊面色頓時一沉。

  「哼!本將一番好意,授你三子,你竟不領情。也罷,你既不知好歹,本將便如你所願!」

  猜先棋!

  猜先,是圍棋對局中,用來決定雙方誰先行子的方法。

  真界的圍棋規則很多,猜先的方法自然也有許多種。

  玄擊神將使用的是北蠻國的規則。

  他從棋盒裡抓出一把棋子,讓寧凡猜是單是雙,猜中則可先手執黑子。

  有著准聖法力遮掩,玄擊神將自信寧凡不可能通過作弊,偷看到他掌中的棋子數。

  眾目睽睽之下,寧凡倒也不屑於作弊,但在玄擊抓棋子的前一刻,寧凡忽然感到,自己的天人第三門好似迎來了某種契機,竟在這一刻打開了一道縫隙;也在此時,寧凡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些片段——那是一些破碎、零亂的畫面,在那些畫面中,他看到了玄擊神將在不久的將來,只抓起一顆棋子。

  「這是」寧凡一詫。

  他久未突破的天人第三門,莫非竟要在此時此地突破了?


  莫非是因為我臨場吃了一顆萬年棋力的道果?

  還是說我和玄擊的對局,契合了冥冥中的某些因果?

  傳言,修士一旦徹底推開天人第三門,便可看破世間一切虛妄,看透古今未來。所以,他這是看到了一些關於未來的畫面麼?

  「單,還是雙?」玄擊沉聲問道。

  寧凡的回答,是同樣抓起一顆棋子,放到了棋盤上。

  答案,是單。

  「哼!運氣倒是不錯。」玄擊神將冷哼一聲,攤開手掌,揭曉答案。

  於是寧凡成功先手,執黑,遵照的是北蠻國的貼子規則。

  「果真只有一顆棋子。」

  「所以,我看到的果真是未來畫面麼」

  「不確定,只憑一件事情下結論,有些言之過早,還需要更多的佐證。若能看到更多未來片段,應該可以得出結論,但我還不知道要如何主動看到未來」

  剛剛那些未來畫面,是機緣巧合下出現的,就像是某種被動觸發的能力。如何將之主動觸發,寧凡暫時還沒頭緒。畢竟,他尚未徹底打開天人第三門,剛剛也只是多推開了一點。

  但這無疑增加了寧凡的對局興趣。

  這一局棋,或許真能成為他推開第三門的契機所以,要更認真來對待了!

  「論算力,我不懼玄擊,若進行到中盤廝殺,我應該是更有優勢的一方,除非暗中操控玄擊的聖人插手;但若論臨局經驗,我必是不如玄擊的。對方練棋都練出了道則,顯然下了極大苦功,只論對局經驗,此人超過我千百倍,布局階段,我可能會吃虧」

  才第一手棋,寧凡便陷入了長考。足足過了一柱香時間,寧凡終於目光一定,有了決斷。

  第一手,寧凡,四之四,星位。

  見寧凡如此落子,玄擊幾乎是瞬間便做出了應對,轉眼開局四手,寧凡占了左側星小目,玄擊則冷靜地擺開了二連星。

  第五手,寧凡,十五之四。

  第六手,玄擊,三之三。

  「這種下法」

  面對突如其來的點角,寧凡不由得眉頭一皺。玄擊的選擇,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若換成是他,已經選擇了二連星的布局,下一手他會下在邊星,形成三連星的布局。

  但,玄擊卻給了不一樣的回答。

  「在亂古大帝的記憶里,若有人開局下出點三三來,大概率會是一步惡手。在亂古大帝認知的棋理之中,對星位點三三,越早越虧。星位本是為了取勢,點三三這一步卻會幫人走厚」

  「所以,這會是一步惡手嗎?」

  「但,以玄擊對我的敵意,他有可能在開局階段故意下出一步惡手麼又或者他是故意下出惡手來羞辱我麼?」

  明明才下到第六手,寧凡卻再一次陷入長考。

  直看得蟻主和多聞大感無語。

  「你平日行事,總是無法無天、橫衝直撞,為何下棋時卻這般瞻前顧後,畏首畏尾。這很明顯就是一步惡手嘛。他就是故意下惡手來羞辱你的,這時候,你就該強勢懲罰他,讓他知道輕敵大意的代價。」

  蟻主無語道。她對圍棋只是略懂,毫無興趣,但也大致能看出,玄擊這一手棋下得有問題。到底只是聖人殘魂,又不太懂棋,確實也看不出太多東西,偏還喜歡議論。

  「以你的棋力而言,我建議你,觀棋不語。」寧凡無語道。他並不想聽蟻主近乎業餘的評論。

  「我倒覺得這一手棋的背後大有文章,有些複雜,具體如何,卻是算不清了」多聞既然名叫多聞無雙,自然不可能不懂圍棋,但他自身太過殘破,光是維持殘驅就已費勁心力,讓他計算圍棋里的複雜變化實在有些為難他了。

  「確實,這一手棋乍一看是惡手,但細細計算後續變化後,卻又有些妙處」寧凡肯定了多聞的判斷,但還是建議多聞觀棋不語。

  倒不是他多麼崇尚棋士風骨,多麼討厭下棋作弊。

  實在是這二人來頭雖大,卻皆已是老弱病殘之身,讓這兩個風燭殘年的老年人給點人生經驗尚可,讓他們和年輕人比拼腦力實在有些為難他們了。

  反正也給不出有用的建議,還不如給這二人靜音呢。

  「可惡!你喊誰風燭殘年的老年人!別以為你在心裡腹誹我我聽不到啊!」蟻主一陣氣悶,她堂堂聖人殘魂,還是第一回被人如此鄙視。


  一番長考後,寧凡下在了三之四,擋。

  「嗯?沒有見過五靈棋局之人,竟能給出正確的應對?」原本看寧凡陷入長考,玄擊還有些自鳴得意,此刻卻是有些驚訝了。

  他所下的點三三,並不是三界常規的圍棋下法,而是五靈棋局經常會下的棋!

  倘若是沒和五靈棋局下過棋的棋士,第一次見點三三,大都會認為這是一步惡手,唯有算計卓絕之輩,能在首見這步棋時給出正確應對。

  此子的算力倒是不錯,可惜面對這一步,仍需要一番長考,你與本將經驗上的差距,太過巨大!

  玄擊,四之三,長。

  寧凡,六之三,飛壓。

  玄擊,五之三,頂。

  寧凡,五之四,長。

  轉眼二十幾手棋過去,寧凡終於感覺到了不對。

  「怪,很奇怪。玄擊的棋,如天馬行空,往往會下在我的思維盲點之上。我和他走定式,他卻會在我猝不及防之時選擇脫先。他更是屢屢下出無理手,而那些乍看之下的無理手,唯有細思之後,才能明白其中的殺機有多麼兇狠。」

  「僅僅二十幾手棋,我已長考了第三次,此人卻幾乎沒用任何思考時間便落子,就仿佛我的所有應對,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這就是,經驗上的差距嗎不,不只是經驗,還有棋理,還有思維,此人總能下出超越修士思維的一步棋,這才是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才僅僅二十幾手棋,我竟已感覺到了自己的細微劣勢。明明經過了三次長考,且自信沒有下錯任何一步,卻還是導致了這一局面嗎?即使容許我悔棋,我竟也不知道該在哪一步悔棋才能扭轉局面。」

  寧凡眉頭皺得很深。一開始,他只知道玄擊的棋力很強,但具體有多強,卻沒有直觀感受。

  從旁人的議論聲中,寧凡知道了玄擊是一個二品棋士,但二品棋士的厲害,他同樣不曾理解。

  此刻終於有了概念!

  只說布局階段的這段博弈,玄擊帶給寧凡的觀感,就仿佛一座高山擋在身前,難以跨越。

  他無法理解對方的棋理,更不知要如何才能從對方手中獲得布局的優勢。

  「想要戰勝此人,只靠以往的經驗和算力的支撐是不夠的。我需要看得更深,同時,需要一些不同以往的思維」寧凡眼中的青芒開始閃爍,凝視著縱橫十九道的小小棋盤,如看一個全新的洪荒宇宙。

  轉眼又是二十餘手棋。

  寧凡對於劣勢的感覺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另一邊,玄擊神將同樣十分意外。

  此刻的玄擊神將,眼底深處,隱隱有不祥的黑氣悄悄閃過。這一點,下棋越來越認真的寧凡,完全沒有注意到。

  黑氣閃爍中,玄擊的雙目仿佛直接能夠讀出棋盤上的信息,龐雜的計算到了玄擊的眼中,瞬間就會化作一串串數據。

  白棋,勝率,五成六。

  黑棋,勝率,四成四。

  「此子倒也有幾分能耐,竟看破了我好幾次的妙手,要知道那些妙手可都是三四十手之後才會引爆的殺招,他竟能算到那麼遠的局面麼。」

  「此子算力極高,有些出乎我的預料。如此,只要他行棋無錯,想要中盤擊潰他,怕是不易了。但只要我的勝率不斷累積,最終取勝者,仍舊是我。」

  「看他的表情,大概已經察覺到自己處於劣勢了吧。可惜,修士的感官終究還是有限,即便是強大的棋士,也唯有勝率明顯跌落之時,才能察覺。但,我等侍奉五靈的棋士不同!即便是細如毫毛的勝率變化,也能直觀地映入雙眼!」

  「與此子的算力相比,他的布局選擇就顯得粗鄙不堪了。沒有見過五靈棋局的人,大概理解不了什麼才是最高子效的選點。此刻的他,雖察覺到了劣勢存在,卻定然不解劣從何來。呵呵,不過如此!」

  轉眼,棋局行至第七十四手。

  布局階段基本告一段落,接下來,便是中盤的決勝了。

  玄擊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在他的眼中,自己此刻的勝率已經達到了六成一,只要中盤不崩,這一局,他必勝無疑。

  只是沒有料到這一局會贏得如此不易。念及於此,玄擊不由得暗暗慶幸,慶幸寧凡拒絕了他授三子的提議。實際交手後他才明白,這小子,確實不是他能夠輕易碾壓的垃圾。若授三子,今日他怕是要丟人現眼了。


  「咳咳咳」

  玄擊忽而咳嗽了起來,喉頭隱隱還有血的甜味。

  他面色一震,這才發覺今日借用五靈棋局的力量有些過度了,不得不將眼中的不祥黑氣暫時散去。

  然而下一刻,玄擊的識海深處忽然響起一道蠱惑般的聲音,在那聲音影響之下,玄擊的理智近乎喪失,原本散掉的不祥黑氣,再度聚攏,重新凝聚在雙目之間。

  一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身體承受不住五靈棋力的樣子。

  另一邊。

  寧凡雖然空前專注於棋局,但又豈能聽不到玄擊的咳嗽聲。

  驀然抬頭,去看對手發生了何事,正看到玄擊眼底深處閃過的一絲黑氣。

  「這種不祥的感覺,莫非是」

  寧凡眉頭頓時一皺。

  這種不祥的感覺,很像他之前接觸過的人骨棋,但其中,又似乎有什麼不同。

  寧凡試圖看清那些黑氣的本質,但那黑氣一閃之後,便消失無影了,仿佛不曾存在過,仿佛一切只是寧凡的錯覺。

  真的只是錯覺麼

  又或者,這玄擊神將暗中使用了類似人骨棋的手段,在下棋之時作弊了?

  平生第一次,寧凡在下棋之時感受到了失望,他不願意相信,玄擊神將使用了作弊手段。

  雖說開局一直都處於劣勢,但這一局棋帶給寧凡的體悟卻是極多,沉浸感也是極深,這樣好的一局棋,你告訴我有人作弊了,我真的謝謝你!

  最最重要的是,我這邊一身的手段都沒有作弊呢,你反而先作弊了,這合理麼,這公平麼!到底我是惡人,還是你是惡人!

  「再看看,興許是我看錯了」

  寧凡悄然收回目光,暗中卻還在觀察著玄擊。

  被神秘聖人操控的玄擊,感知十分遲鈍,並未察覺到寧凡的觀察,又或者,是寧凡的感知過於強大,過於隱蔽?

  北蠻國無雨,但雨和雪,本就有某種共通之處。

  若寧凡願,這漫天飄落的雪花,每一片,都是他的眼睛啊。

  如此,又幾手棋之後,寧凡再次觀察到了玄擊眼中閃過的黑氣。

  而後,第三次觀察到,第四次觀察到,第五次

  「好,很好!」

  「我想跟你鬥法,你要跟我下棋!」

  「我難得認真一次,你卻跟我作弊!」

  寧凡氣笑了。

  他總算知道為何那些棋士如此討厭作弊者了。

  這場作弊可是你先發起的,何時結束,則由不得你說了算!

  寧凡本打算做些什麼,給玄擊神將一個深刻教訓。卻在此時,他從玄擊身上,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是世間一切生靈都聽不到的聲音,卻在此時,被萬物溝通以某個特有的頻率接收到了。

  這一刻,玄擊神將藏於體內的一顆人骨棋,居然說話了。

  【吾名樊玄擊,生於樊蠻第九枝,死於滅燈蓮座前】

  【張道小友,你可還,記得我】

  【南梁那一局,我記了四十三世,便是再過一千世也不會忘,你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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