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一場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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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應甲被艾家人半強迫的拖走了。

  艾萬年也是默認的。

  城門樓下,場面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

  過了好一會,艾萬年這才臉色難看的緩步走來。

  「李操守,你也不必嚇唬我。若非想玉石俱焚,你不會動艾家,我也不想將事情做絕。既如此,你劃個道來,本官我給你一個面子。」

  艾萬年如此說,已經是變相服軟。

  可是他不得不服軟。

  李毅如同一個瘋子般要打殺艾家,魚死網破。

  他們艾家家大業大,如何會答應。

  艾萬華強忍著怒火開口遞台階。

  可是哪裡想到,李毅竟似沒有聽明白一般,人畜無害的道。

  「艾將軍,你辦你的私鹽一案,我辦我的勾結套虜,刺殺官員的案子,哪裡說得上給不給面子?」

  艾萬年神情僵硬,眼神滿是怒火盯著李毅。

  李毅不為所動。

  場面頓時壓抑幾分,就連兩人身邊的官兵都屏住了呼吸。

  「李毅,你到底要如何?」艾萬年強壓著怒火咬牙問道。

  「艾將軍,我想知道私鹽一案,到底是誰透露給你的?」李毅突然問道。

  艾萬年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他才勉強道:「是我府上家丁意外查探到的。」

  李毅冷冷的看著他,沒有言語。

  長久的沉默,艾萬年終於忍耐不住。

  「是你曾經的手下高傑說出來的。」

  此言一出,與自己的猜測不謀而合。

  李毅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長長嘆了口氣,李毅看著艾萬年道。

  「私鹽一案,不歸我們兩個武官所管,還請艾將軍將人犯移交給縣衙。」

  艾萬年雖然想利用李自敬等人攀咬李毅,但他知道很難成功,勉強答應。

  「另外,還請艾家交出幾個參與走私的案犯,頂了罪名。」

  「此事均無可能。」

  艾萬年怒喝道。

  李毅靜靜的望著他道:「艾將軍,艾家有無走私,和韃虜有沒有做生意,這件事你心裡清楚。你們自己交人,一切都能提前安排,若是我抓人,怕是就不能善了了。」

  聽到李毅言語中的威脅,艾萬年雙眼幾乎噴火。

  「我艾家延綏世家,詩書名門,絕不能出這等醜聞。」

  艾家以書香門第自稱,最是在乎門風、名聲。

  本來從商就是賤業,若還是走私,與蒙古人做生意,那對艾家將會淪為整個陝西官紳間的笑柄。

  李毅沉聲道:「想要今日妥善處置,除非如此。還請艾將軍決斷。」

  一個時辰後,艾萬年交出兩個族叔,七個管家還有幾十個家丁夥計。

  在家族的興盛面前,他們成為了棄子。

  在家小安危的威脅,和家族答應的補償下,他們將會頂下走私貨物,勾結套虜的罪名。

  李毅明白,這是刀柄相逼下,艾家的無奈之舉。

  自己離開的時候,艾萬年憤怒怨毒的眼神,代表著他絕對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當洪承疇得知這個結果的時候,也是驚愕了好一會。

  他逼迫高傑對付李毅,給了艾家一個大大的把柄。

  誰料到竟然會是這個結果。

  他端起茶盞,看著裡面漂浮的茶葉,不由嗤笑著搖搖頭。

  本以為艾家樹大根深,權勢極大,又有艾萬年這個游擊將軍坐鎮,這次拿下李毅輕而易舉。

  如今看來,這些豪紳大戶卻只是紙老虎。

  在李毅拼命的架勢面前,最終還是露出了軟弱。

  洪承疇心中不由輕視艾家幾分。

  但莫名間,他卻暗暗對李毅提起了幾分警惕。

  如今世道混亂,流寇四起。

  李毅平日裡就桀驁不馴,不守尊卑,如今敢率軍圍攻官紳大戶,可見心中對朝廷,對官府沒有多少敬畏。


  若是逼急了他,或許今日真敢圍殺艾家眾人,然後挑旗造反。

  對於這種人,不得不防。

  在李毅的目送下,李自敬跟著縣衙衙役離開。

  走私私鹽的罪證確鑿,李毅也無法為其脫罪。

  他是個武官,這種行政事務沒有半點話語權,文官也不會讓他插手。

  李毅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影響力,儘量讓李自敬安全的待在縣衙牢獄中,等待大赦。

  有高一功這個牢頭照顧他們,李毅還是放心的。

  艾家中,艾應甲神情陰沉,坐在主座上,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壓抑的憤怒。

  艾萬年坐在一旁,也是一言不發。

  而廳堂中,還有第三個人陪坐在一旁,神情尷尬,又有幾分不滿。

  不知過了多久。

  艾應甲突然一戳拐杖,低聲道:「高把總,私鹽一案就是你提到的能對付李毅的把柄?如今局面又當如何?」

  陪坐在一旁的正是高傑。

  李毅和延綏官紳大戶作對,成為眾矢之的。

  高傑卻想和光同塵,攀附權勢升官發財。

  兩人意見不合,再加上高傑暗中對付飛山虎張勝,最後主動離開碎金軍,投靠了洪承疇。

  他本來想以洪承疇為靠山,能夠官途通暢。

  誰料到他還沒利用洪承疇,卻反被洪承疇當成了對付李毅的利器,派他幫助艾家,換取艾家對洪承疇圍剿流寇的支持。

  在狼貪虎視,城府極深的洪承疇面前,高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被迫聽命行事。

  如今與艾家合流,反過來對付李毅,高傑心中有幾分惱恨,又有幾分驚慌。

  看著艾應甲興師問罪的架勢,高傑眉頭一皺。

  「艾老爺。你們想要李毅的把柄,我也給了你們,落到這種地步,與我又有何干係?」

  艾應甲氣的胸膛起伏,指著高傑道:「你本就是個鄉下地痞,竟敢如此與老夫說話?」

  高傑崇拜權勢,對艾家卻鄙夷仇視大過於敬畏。

  他巴不得離開這趟渾水,連忙道:「既然艾老爺看不上本官,那我回去向參政大人復命就是。」

  高傑剛剛站起身,艾萬年就道:「高把總還請坐下,對付李毅,還需你從旁協助。」

  艾萬年是游擊將軍官職。

  高傑有些眼熱的掃了一眼他的官服,不情不願的坐了下來。

  「父親大人,今日李毅之所以能夠反客為主,逼得我們艾家服軟,全是因為三邊總督楊鶴是他的靠山。若非是有總督衙門的牌票,兒子絕不會讓李毅如此囂張。」

  艾應甲冷冷一笑。

  「楊鶴此人剛剛上任就逼我們捐獻錢糧,供養軍隊。洪承疇好歹給我們幾分好處,他卻滿口仁義道德,實則腐儒一個。如今更是重用李毅、史可法二人對付我們。」

  說到這裡,艾應甲雙眼陰冷的道:「如此看來,不能讓楊鶴繼續待在延綏了。」

  艾萬年面帶驚異道:「父親這話什麼意思?」

  「如今百姓從賊,家宅田產都已經被各家兼併,再加上囤聚糧食,買賣奴婢,咱們趁著這個機會吃了個飽。

  可是楊鶴卻要招撫,讓百姓回鄉安居,如此一來,我等兼併的田產還能還給他們?

  再加上楊鶴催繳拖欠稅銀,讓我等供養軍隊,整個陝西的官紳大戶對他十分不滿,已經打算逼他調任或者罷官。等到楊鶴離開,老夫倒要看看李毅如何在延綏立足?」

  高傑在旁邊聽著這番話,心中帶著幾分驚懼。

  艾家雖然吃了虧,可到底是官紳大戶,對局勢看的還是很明白的。

  高傑跟著李毅一路從鄉下地痞到標營把總,最是明白李毅能走到這一步。

  先是因為洪承疇的器重,後來是楊鶴的重用。

  眼下李毅已經得罪了延綏官紳大戶,若是楊鶴被鬥倒了,李毅也要完蛋。

  艾應甲看著神情變幻的高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高把總,楊鶴自然有人對付他,可是李毅卻不能坐視不理。你來說說,他還有什麼把柄?」


  高傑沉默片刻,搖搖頭道:「李毅雖然桀驁不馴,可親近百姓,從無欺民害民之舉,就算得罪了官員,也只是小節,沒什麼把柄。」

  艾應甲冷哼一聲,突然道:「去年我艾家有批銀子被賊人劫掠了去,當初老夫就懷疑是李毅所為,但最後發現與賊寇張獻忠有關。莫不如將此事嫁禍與他?」

  高傑心中悚然一驚。

  劫掠艾家銀子,正是他和李毅所為。

  只不過當初鏢師逃奔了張獻忠,艾家誤認為是張獻忠這股賊寇買通鏢師,內外勾結所為。

  這要是繼續查下去,豈不是將自己也牽連進去。

  他滿頭大汗,連忙道:「艾老爺,此事既然有了公論,怕是不好操作。」

  「既如此,你跟著李毅這麼久,怎可能不知道李毅還有其他把柄?」艾應甲怒聲道。

  高傑思來想去,最後勉強道:「既然如今揭了私鹽的案子,不如繼續往下查。」

  「什麼意思?」艾萬年在旁邊問道。

  「據我所知,李家莊熬鹽要用到鹽塊,而送來鹽塊的正是賊寇張獻忠。如果能夠查清此事,搞清楚張獻忠和李毅的關係,一個勾結賊寇,販賣私鹽,與民爭利,破壞國法的罪名,必能致李毅與死地。」

  李毅將農會、商隊、碎金軍三者拆分,涇渭分明,許多情況互不了解。

  他和張獻忠有來往的事情,只有少數人知道,而高傑正是其中之一。

  聽聞這個情報,艾應甲和艾萬年心中大喜。

  他們想要的就是這種能殺死李毅的大罪。

  如今李家莊的熬鹽工坊被一鍋端,私鹽生意就要中斷了。

  要知道如今農會參加者數萬,要補貼管事,幫助各里農會設置義倉,組織百姓,都需要錢糧。

  而這些錢糧的來源,就是私鹽生意的利潤。

  這件事急需李毅解決。

  范永年作為商隊的大掌柜,聽聞李家莊的事情,也著急忙慌的從延安府趕回來。

  李毅在碎金酒樓接見他,最後兩人商定,由農會組織人手在柴山偏僻處重新熬鹽,而范永年會想辦法收縮私鹽路子,減少出貨。

  這段時間,史可法寫了三封書信,讓李毅儘快返回榆林,處理饑民的事務。

  三封書信一封比一封緊急。

  李毅明白,一定是榆林饑民營地出來大事。

  他將私鹽生意這件事交給范永年處理,又讓高一功好好照顧李自敬,不要讓他被人所害,立刻快馬加鞭返回了榆林。

  回到榆林饑民營地的時候,只見四周已經圍起了泥土牆壁。

  營地裡面原本雜亂無章的簡陋窩棚也大部分被拆,取而代之的是整齊劃一的簡單窩棚。

  因為夏收之後秸稈很多,王徵設計了窩棚,可以用秸稈遮風擋雨。

  再加上接通了引水的水渠,饑民們可以用流水洗漱,清洗衣物。

  饑民們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雖然依然面黃肌瘦,但好歹有了幾分精氣神,每天一碗稀粥頂著,不至於餓死。

  走在窩棚間的土路上,有甲長正在訓斥甲中饑民,讓他們將污水倒入排水渠,必須進茅廁方便。

  再敢偷懶耍滑隨地大小便,就要斷了每天的糧食,將他們趕出營地。

  再繼續走,就見保長們坐在簡陋的桌案旁,給各甲長吩咐任務,受理饑民的求告。

  一直走到賑災官署,李毅不由長長鬆口氣。

  還好,整個饑民營地很是非常平靜,看上去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李毅,你可算回來了。」

  史可法見李毅回來,連忙拉著他進了官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史可法神情低沉道:「有屬官稟報,延綏大戶開始聯合起來,不再捐獻糧食賑濟饑民了。而且不僅如此,他們還威脅山西的糧商,也不讓他們賣給我們糧食,我們將無糧食可用了。」

  「那營地里現在有多少糧食?」

  「若是依舊每甲熬糧度日,還夠五日之用。」

  李毅眉頭緊皺。

  他沒有想到,延綏官紳大戶們竟然會斷了賑災糧。


  要知道,僅僅榆林周圍的近十萬饑民,每天消耗的就是海量的糧食。

  自己接受饑民營地之後,斬了官吏們貪污糧食的渠道,又用馬家錢糧支撐,也只能面前讓延綏饑民不至於餓死。

  如今賑災糧食斷了,官紳大戶又要斷了買糧食的途徑,這簡直就是逼饑民們造反。

  史可法也明白這個道理。

  這幾日,他急的頭髮都白了。

  可是無論他拜訪了多少延綏官紳大戶,他們要不是就百般推脫。要不是就根本不見。

  史可法沒了辦法,才這般著急讓李毅回來。

  「李毅,現在我們怎麼辦?」史可法著急的問道。

  李毅想了想道:「既然延綏大戶們不約而同的斷了賑災糧,這說明背後一定有緣由。或許與我和艾家的仇怨有關。」

  史可法直接道:「並非如此。」

  李毅詫異的轉頭看向他。

  「之前制台大人逼迫延綏大戶捐獻糧食,他們就百般不願意。只是制台大人有皇上支持,他們也不敢公然和朝廷做對,只是馬家被抄家一事,讓他們有了危機感,這才如此做。」

  「這是一場試探?」

  史可法點點頭道:「誰都知道,制台大人想要招撫賊寇,就要先賑濟災民,恢復民生。他們這次這般做,既有對馬家被抄家一事的不滿,也有報複製台大人的用意。」

  「制台大人知道這件事了嗎?」

  史可法搖搖頭道:「制台大人去了清澗。上個月洪參政再次擊敗了出山的王左掛部。接連受挫,王左掛軍心渙散,已經有了招撫的傾向。制台大人這次去,就是要招撫王左掛,還顧不上處理這件事。」

  李毅明白。

  對於楊鶴來說,照顧王左掛這種大賊寇,才是他的政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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