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爛到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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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毅到了巡撫衙門,遞了拜帖和文書,這才在門房的領路下走了進去。

  走進一個寬敞的院子,兩邊班房有文官來往匆匆,正在處理各種公務。

  正中的古色磚瓦大房就是延綏巡撫張夢鯨辦公的地方。

  有幕僚出來問話,門房將文書和拜帖遞了過去,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才有人領著李毅進了屋內。

  張夢鯨正在伏案書寫文書,他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想什麼。

  幕僚推開房門,走到張夢鯨身邊低聲道:「撫台大人,李毅已經在外面等候了。」

  張夢鯨好像是沒有聽見,過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幕僚這次敢領著李毅進了房內,讓他在門內等候。

  李毅站了一刻鐘,見張夢鯨公務繁忙,就有些好奇的打量他的班房。

  只見屋內只是簡單的擺列著一些古色古香的家具,一旁的牆壁上畫著幾張地圖,大多是延綏邊防地圖,還有幾張名家的書畫。

  張夢鯨一邊皺眉處理公務,一邊捂著嘴咳嗽。

  相比於上次見面,他更加清瘦,臉色灰白,皺紋很深。

  就在李毅正在觀察張夢鯨的時候,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一旁的幕僚連忙端著茶水送上。

  張夢鯨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喘不過氣似的滿臉痛苦,艱難的喝了兩口茶水,這才慢慢緩了過來。

  「撫台大人,你夙興夜寐,可公務是處理不完的,還是要注意休息。」幕僚勸說道。

  張夢鯨擺擺手,抬頭看向一旁的李毅。

  見其身材挺拔,劍眉星目,整個人如同未出鞘的利劍鋒芒未露,卻銳氣逼人,就不由心中感傷。

  他年老體衰,加上公務繁重,已經深感力不從心。

  如今見李毅英雄少年,也忍不住暢想自己若是能年輕幾歲,說不得也能像此子……

  想到這裡,張夢鯨啞然失笑,嘴角留下一絲慘然。

  歲月不饒人,空悲切,可憐白髮生。

  「李毅,你可真是大膽,竟然想藉助馬家一案,逼迫延綏大戶拿出糧食。你知不知道,此事無論能不能成,你都將成為眾矢之的。」張夢鯨一邊說著,一邊沖幕僚揮了揮手。

  幕僚趕緊退了出去,將房門關上。

  李毅躬身行禮道:「屬下窮苦出身,又是延綏人,家鄉百姓受苦,如何能夠坐視不管。」

  「你就不擔心自己的前程嗎?」

  「前程似錦,也要不移不屈。若這份前程是靠坐視蒼生罹難,生靈塗炭換來的,也只是鏡花水月,長久不得。」李毅淡淡的道。

  「鏡花水月嗎?」

  張夢鯨念叨著這句話,聽出了其中的深意。

  他抬頭看向李毅,眼裡有驚訝,又有欣賞。

  「既如此,本撫台與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此事牽連過大,延綏邊事、民亂、饑荒、徵稅已經讓各官府焦頭爛額,無論是朝廷,還是延綏,都不希望再生波瀾。所以,此事本撫台不會支持你。」

  聽到張夢鯨這番話,李毅臉色微變。

  見此張夢鯨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雖說不會支持,可本撫台也不會阻攔。待會巡撫衙門會發下來牌票,讓你去歸德堡拿人,但是能否拿住人,又能否坐實罪證,這些事情本撫台不會管,也管不了。而且一干人犯,巡撫衙門不會收留,不會過問,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毅臉色低沉,但還是點點頭道:「此案與巡撫衙門無關,一切干係,需屬下一力承擔。」

  張夢鯨咳嗽一陣,捂著嘴道:「你也不要埋怨我。如今大明的官場就是如此,想做事就要先受委屈,做了好事不能求功,就算有功也不能求賞,上下都是和光同塵,大家才能安穩,一個人出格,那只會成為眾矢之的。本撫台還需仰仗延綏同僚,也要仰仗延綏大戶,朝廷讓我來是安定局勢的,所以絕對不能站在你這一邊。」

  若是剛剛李毅只是心情低沉,如今就是心如死灰。

  延綏局勢破敗到如此地步,上到撫台下到知縣,竟然還是抱著這種和光同塵,集體墮落的理念,這樣的大明,簡直就是爛到了骨子裡。

  好在自己從未想過踏入其中,若是按照這種理念青雲直上,怕是自己也會成為這種全身散發著惡臭的政治動物。


  拿到牌票之後,李毅出了巡撫衙門,又去見了史可法。

  史可法聽完李毅面見張夢鯨的過程,久久不語。

  他沒有想到,就連延綏巡撫這種封疆大吏,竟然也抱著這種墮落的想法。

  他心裡不由對接下來的延綏形勢,更加迷茫。

  看著失魂落魄的史可法,李毅輕嘆一聲。

  這一年來兩人交往頗多,李毅也明白史可法是個標準的古典士大夫,想著忠君報國,撫佑黎民。

  可是大明已經爛到骨子了,在這樣的環境中,他根本看不到希望。

  辭別史可法,李毅出了榆林城,見到了布顏等人。

  「你怎麼也在這裡?」

  李毅詫異的看著高小甲。

  高小甲躬身笑道:「師父,我來是通知你,劉忠州已經到了榆林,並且知道你要抓捕馬家的事情。「

  李毅眉頭一皺,沒想到劉忠州狡詐貪婪,可動作竟然這麼快。

  「他現在在哪裡?」

  「他先是在碎金酒樓宴請了王環,然後去了各衙門打探情況,想來要不了多久,就會知道師父你的去向。」

  「既然如此,我必須要在劉忠州之前抓捕馬家上下,不然他插手其中,定然會生出波瀾。」

  李毅心中著急。

  劉忠州身為巡察御史,在整個延綏都是不好招惹的存在。

  他要是一心阻攔自己,那可就遭了。

  想到這裡,李毅就想著趕緊出發。

  高小甲連忙阻攔道:「師父,馬家在歸德堡根基很深,就連堡城內的官兵也俱是以馬家唯命是從。你若是想抓捕馬家,歸德堡官兵必定阻攔,到時候怕是會錯過時機。」

  李毅端坐在馬背上,看向高小甲道:「看你小子成竹在胸,是不是有什麼鬼點子?」

  高小甲笑著道:「歸德堡操守官喜好碎金酒樓的燒酒,師父你可以讓人扮作送酒的商隊,然後搶占堡城,這樣一來,不就是瓮中捉鱉了嗎?」

  李毅聽完心中大喜。

  「你快去調集騾馬酒罈,隨軍出發。記住,酒罈要空的,不要影響行軍速度。」

  高小甲興奮的轉身去安排。

  李毅望著自己這個便宜徒弟的背影,不由深思。

  不得不說,自從高小甲在碎金鎮成立商隊之後,藉助行商廣撒情報網,不僅能及時了解延綏各地的情況,還可以為自己提供便利。

  李毅心中思索,自己是不是要加大投入,讓高小甲成立真正的情報組織。

  趁著這個時間,李毅派哨騎讓劉宗敏領兵北上與自己匯合。

  此次去往歸德堡還不知道發生何事,需要多帶人手。

  等待時,李毅讓騎兵隊的軍醫為自己清洗傷口,更換藥物。

  麻布被血水粘連在傷口上,剛一揭開就疼的李毅冒起了冷汗。

  好在清洗之後,李毅查看一番,看到傷口已經長了肉芽,這是快速癒合的徵兆,想來不會影響接下來的戰鬥。

  等到高小甲準備好商隊,李毅帶著騎兵隊一路向南趕路。

  好在酒罈是空的,一隊人行進很快,可抵達歸德堡的時候也已經快要天黑了。

  這時候劉宗敏已經帶著左司兵馬趕來匯合。

  「大人,我軍輕裝簡行,並未驚動歸德堡人馬。」劉宗敏恭恭敬敬的道。

  李毅點點頭道:「讓李狗蛋守住西門,聽到號炮,你帶主力從東門攻入,記得,繳械看押就要,除非迫不得已,不要殺人。」

  「遵命。」

  在夜色的隱蔽下,李毅跟著商隊靠近歸德堡。

  剛剛離堡城一里地,就見城頭有鐘聲響起。

  李毅他們剛剛靠近,就有一個帶著紅纓邊盔的百總站在城門樓上大喊道。

  「你們是何人?再敢靠近堡城,格殺勿論。」

  隨軍掌柜擦著冷汗走上前,衝著城門樓喊道:「官爺,俺們是碎金酒樓的夥計。新的碎金燒酒釀好了,擔心操守大人沒酒喝,俺們大掌柜就趕緊讓俺們送過來。」

  「入你娘的,黑燈瞎火的,爺爺哪裡知道真假。放吊籃下去。」


  很快,城頭扔下來一個吊籃。

  掌柜有些擔心的看了李毅一眼。

  李毅向他點點頭道:「上去小心說話,不會出事的。」

  掌柜這才上了吊籃,被城牆上的兵丁拉了上去。

  因為送過幾次酒,再加上是操守大人的私事,百總見是熟人,只是問了兩句,揮揮手讓官兵開門。

  等到城門緩緩打開,李毅藏匿在隊伍里,開始向城內走去。

  「慌個什麼,爺爺我還未檢查呢。」

  守夜的百總沒好氣的跑下城牆,徑直走到馬車旁。

  偽裝成夥計的碎金官兵都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的盯著百總的一舉一動。

  好在百總並未覺察到這個反常的細節,而是上前按住一個大酒罈,貪婪的道:「這裡有這麼多酒,操守大人怕也喝不完,這一壇就由我代勞吧。」

  說著一把抱起酒罈。

  剛剛入懷,他就覺察到不對,這罈子里怎麼像是空的。

  猛然間,他瞪大眼睛,剛想說話,就感覺一把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後腰。

  李毅低聲道:「將酒罈放下去。」

  百總此刻腸子都悔青了。

  自己怎麼就這麼賤,非要勒索一壇酒喝,不然怎麼會淪落到這種險境。

  他哭喪著臉道:「好漢饒命。只要不害我性命,讓我做什麼都行。」

  李毅觀察著城牆上的哨兵,聲音冰冷道:「將城牆上的官兵都叫下來,說要請他們喝酒,讓他們去牆角等著。」

  刀刃抵著後腰,百總感覺銳利的刀尖已經刺破了衣物,哪裡敢不從。

  他只好對著周圍的官兵道:「操守大人吃空餉喝兵血,咱們這幫苦哈哈還要夜裡站崗。兄弟們,今兒咱們也嘗嘗這碎金燒酒,都去牆角等著,別被那幫狗腿子看到了。」

  聽到有酒喝,守夜的官兵都非常高興,直夸百總豪氣。

  百總臉上笑嘻嘻,心裡哭唧唧,但還要佯裝高興的對城牆上的官兵招呼道。

  「城牆上的弟兄,都快下來。喝完酒再守夜。」

  幾十個官兵亂糟糟的走到牆角,連兵器都扔在地上,就等著百總給他們分酒喝。

  豈料李毅突然一聲令下,碎金軍紛紛從車底抽出兵器,將這幫官兵團團包圍。

  只聽到一聲炮響,遠處火把閃爍,城外潛伏的碎金軍飛快的向著城門湧來。

  歸德堡官兵被這一幕嚇得愣在原地,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為時已晚。

  沒有兵器,又突遭襲擊,他們根本沒有抵抗的勇氣,亂糟糟的擁擠在一起,喧譁嘈雜。

  李毅此次只是想緝拿馬家,並不想傷害他們,直接站出來道。

  「弟兄們,我是角河堡的操守官李毅,此次前來只為了緝拿凶賊,與你們無關。大家稍安勿躁,等到此事過後,我必有重謝。」

  看到李毅拿出腰牌,闖進來的軍隊也是明軍打扮,這些官兵就信了大半。

  這一下更加沒有抵抗的想法,直接一個個老老實實的坐在地上。

  朝廷已經兩年沒發餉,大家飢一頓飽一頓,犯不著拼命。

  李毅也不捆綁他們,只是讓人看押,就翻身上馬。

  此時布顏的騎兵隊首先衝進城牆,李毅手持虎牙槍,高聲道:「你隨我去馬家,派人告訴劉宗敏,進城後先圍住操守府邸,封鎖起來。」

  說完一馬當先,向著城西奔去。

  馬家老宅中。

  馬老爺正在和兩個小妾大被同眠,突然被外面的喧譁聲吵醒。

  只見管家突然闖進來,滿臉驚慌的道:「老爺,不好了。外面有密集的馬蹄聲,還有號炮兵甲的聲音,看來歸德堡進了賊寇了。」

  「什麼?賊寇?」

  馬老爺大吃一驚。

  要知道歸德堡可就在榆林南面,賊寇不是在神木、延安府一帶活動嗎,怎麼會跑到延綏重地來了。

  他連忙披著衣服走出來,驚慌的道:「守住城牆,快派人向操守府求援。」

  慌亂中,馬家家丁紛紛堵住各處門扉,爬上城牆,拿著弓箭火銃禦敵。

  李毅帶著馬隊趕來,只見馬家大宅十分氣派,與破舊的歸德堡格格不入。

  他手舉令牌和牌票,高聲道:「我是角河堡操守官李毅,撫台大人有令,馬家串通馬賊,刺殺管糧通判史可法,罪大惡極,需押往榆林受審,還不快快開門。」

  聽到這番話,家丁們更加不安,轉頭看向站在院中的馬老爺。

  馬老爺也嚇得臉色慘白。

  他沒想到竟然這麼快事發了。

  要知道刺殺朝廷命官,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自己若是被抓到榆林,怕是就再無活著的可能。

  他高聲道:「李大人,老夫與巡察御史劉忠州有親,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暫且退兵,等我那賢婿來了,再作商議。」

  李毅如何會讓他拖下去,厲聲道:「快快開門,否則強攻進去,死傷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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