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雙標的洪承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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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鶴休息片刻,早就在縣衙大堂等候。

  宴子賓在旁邊小心的伺候。

  不一會,李毅在官兵的陪同下走來,躬身行禮道:「這是碎金鎮之戰的始末,請大人過目。」

  楊鶴點點頭,接過報告極快的看了一遍。

  這個報告書寫詳細,條理清晰,還專門提到了人證物證,可以說十分詳盡。

  楊鶴有些驚訝的抬頭看了一看李毅,若其真的打贏了碎金鎮之戰,那豈不是能文能武,這等人才,可是不多見。

  楊鶴新官上任,正值用人之時,看向李毅的目光帶著幾分考究。

  「李毅,你進過學?」楊鶴問道。

  「下官並未進學,只是跟著未婚妻學過些字,平日自己也會找書謄抄練字。」

  李毅這段時間看書識字,平日裡書寫倒是勉強夠用,只不過偶爾習慣性地用些簡體字。

  而簡體字在宋明就已經出現,常用在話本書信上,楊鶴倒是一看就能認出來。

  聽聞李毅自學成材,楊鶴臉上露出讚許。

  如今拿到了關鍵性的證據,楊鶴心中大好,對著宴子賓道:「派人去請洪參政過來。」

  不一會洪承疇神情平靜的走進來。

  他看到李毅在,並沒有半點驚慌,躬身行禮道:「拜見制台大人。」

  楊鶴將李毅的報告遞給洪承疇,面無表情地道:「洪參政可以看看這個。」

  洪承疇掃了李毅一眼,接過報告看了一遍。

  一會後,他冷冷一笑,「制台大人,李毅包藏禍心,歪曲事實,此等報告不足信。」

  楊鶴沒想到洪承疇不肯承認,冷聲道:「洪參政,你上奏的文書,本官看了。碎金鎮之戰,你和李毅述說的大相逕庭。本督總覽三邊軍政事務,這件事到底如何,需要查明。」

  洪承疇絲毫不虛的道:「制台大人這麼說,在是懷疑下官說謊了?」

  楊鶴語氣一頓,神情有些猶豫。

  洪承疇站起身,氣勢逼人的看著李毅,沉聲道:「本官奉旨籌措糧餉,用以賑濟災民,支援戰事。碎金鎮之戰,勝負如何與本官無關,而這李毅出身低微,心思頗深,制台大人還是留點小心,莫要被這等人騙了。」

  楊鶴舉著手張張嘴,好半天才道:「洪參政。這個案情如何,不是正在調查嗎?」

  洪承疇冷笑道:「如此荒唐之言,制台大人若是信了,下官無話可說,只聽處置就是。」

  洪承疇這招以退為進,將楊鶴架在空中。

  他此刻以此問罪洪承疇不是,放過洪承疇也不是。

  李毅在一旁看的明白,洪承疇手段強硬,楊鶴卻有幾分軟弱,此刻竟然被洪承疇壓下了下去。

  「制台大人,下官人微言輕,既然洪參政認為不足信,可叫來史可法,他知道詳情。」李毅出口提醒道。

  聞言,楊鶴定下心,讓親隨去請史可法。

  只是很快,親隨回來稟報導:「按院大人有言,說史可法一案牽連甚多,不能出面。」

  楊鶴憤怒的拍案而起,「本督問話而已,劉按院怎可阻攔?」

  親隨戰戰兢兢的道:「制台大人,按院說,他是替皇上巡狩,不歸總督衙門管轄。」

  只是一句話,楊鶴就渾身無力的癱坐下來。

  確實,按察御史雖然只是一個七品官,但是人家的上官是都察院,是皇上,就算他是朝廷大員,也左右不了。

  洪承疇坐在椅子上,神情自若的道:「制台大人,您若是還想調查,下官可以配合。」

  楊鶴看向洪承疇。

  「當初韃子南侵,下官派了督糧道標營官兵戍守碎金鎮,他們挫敗韃子前鋒之後,被韃子大部隊擊敗。大人若是要問話,下官可以召集來標營營兵。」

  標營營兵乃是督糧道的人,他們說的話自然不足信。

  楊鶴沉默不語。

  洪承疇聲調更高几分,大聲道:「大人若還是不信,巡城守備兵親眼看見韃子騎兵舉著火把,在米脂縣外游弋。他們放火燒掉糧倉,這是米脂縣眾所周知的,大人也可過問。」

  說到這裡,洪承疇站起身,聲勢強大的道:「這些大人要是還不信,可以去問問碎金鎮逃回來的災民,可以問問衛所兵,可以去碎金鎮一看究竟。下官一心為國,如今竟被宵小誣陷,驚動制台大人,今日若是不能給下官一個清白,下官自請離任。」


  洪承疇可是肩負籌措糧餉的重任,若是楊鶴一上任就將其逼得辭職,那定然會招致朝廷不滿。

  縣衙之內,楊鶴神情冷峻,一雙細小的眼睛死死盯著洪承疇。

  洪承疇站在大堂內,毫不客氣的直視,並不畏懼。

  李毅站在一邊,也不由暗自敬佩洪承疇。

  不愧是之後的大明柱石、滿清神針。

  他一番準備,不僅利用劉忠州將最重要的證人史可法扣下,還利用權勢讓標營官兵,衛所兵以及災民改口。

  如今楊鶴就算要調查下去,也是困難重重。

  就算最後能夠調查清楚,可洪承疇來個氣憤離任,根本不給楊鶴時間機會,那又有什麼用?

  如此縝密的心機,造出大勢,楊鶴就算是三邊總督,也是沒有辦法了。

  果然,本來想藉機敲打洪承疇,奪取糧食的楊鶴,進退兩難。

  不知怎的,他看向一旁的李毅。

  見李毅神情平靜,並無半點驚慌。

  心神動盪的楊鶴立刻道:「李毅,洪參政所言,你可認。」

  李毅躬身道:「制台大人,下官覺得洪參政說的都是真的。」

  「李毅……」

  楊鶴失聲驚叫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洪參政說有營兵以及衛所兵承認韃子攻破碎金鎮,我覺得洪參政說的是真的。」

  李毅躬身道:「但是既然是調查,自然需要證詞畫押,可否請參政大人叫來你所說的人證,當庭說明,然後畫押確定證詞。」

  洪承疇眉頭一皺。

  楊鶴也不明白李毅為什麼一定要多此一舉。

  洪承疇既然這樣說了,自然是買通了這些人。

  只是看著李毅堅定的神情,楊鶴還是點點頭道:「勞煩參政大人,請來人證。」

  洪承疇點點頭,叫來手下去請人。

  標營的證人很快就到來,五個營兵先是看了一眼李毅,有些心虛的移開目光盯著地面,將戰事經過說了一遍。

  前面和真正戰況一模一樣,只是說到工事著火之後,官兵潰敗,被韃子追殺數里,死傷慘重。

  他們僥倖逃脫,看見韃子奔向米脂縣。

  而後面來的守備兵以及民壯也說看到韃子騎兵,掃了城外的糧倉。

  這些人說的大同小異,但是共同點都是韃子衝破了碎金鎮的防線,殺到了米脂縣城外。

  洪承疇一臉平靜,這些證詞可是早就串通好的,他就不信李毅能夠找出破綻。

  有洪承疇親自謀劃,李毅自然找不出半點破綻。

  這種情況他早就預料,並沒有過多理會這些證人。

  等到證人看了證詞,畫押之後。

  李毅轉頭看向洪承疇,不緊不慢的道:「參政大人,敢問你並未去往碎金鎮,戰事經過是如何了解的呢?「

  洪承疇冷著臉道:「本官如何知情,不用告知你。」

  李毅躬身道:「制台大人,請你替下官問參政大人。」

  楊鶴精神一振,他性格軟弱,實在是被洪承疇的氣勢壓得喘不過來氣。

  可是有李毅打輔助,不至於被洪承疇逼得說不出話來。

  「洪參政,你如何知道戰事情況的?」

  李毅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他的問話洪承疇自然不用理會。

  只是楊鶴是三邊總督,他問話,洪承疇就不能不回答。

  「稟報制台大人。下官之所以能知曉經過,自然是標營和衛所兵丁敘述的。」

  李毅點頭道:「既然如此,參政大人有沒有懷疑,標營以及衛所兵所言,很有可能是假的。」

  「假的?」

  洪承疇神情一凜,看向李毅。

  這些都是本官編的,假不假,本官能不知道嗎?

  還用你說。

  可是洪承疇自然不能這麼說。

  他搖頭道:「這些人沒有必要誆騙本官。」

  楊鶴也一臉疑惑,不知道李毅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李毅卻兩手一攤道:「這就是關鍵。參政大人輕信這些人的敘述。可若是有標營和衛所兵的人突然出現,說了另外一個版本的戰事經過,那麼洪大人到底該信哪個?」

  李毅一臉壞笑的看著洪承疇,「還是說,參政大人只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的那個。」

  「大膽。」

  洪承疇勃然作色,猛然一擺手道:「此乃你猜測之言,軍國大事,豈容你胡言亂語?」

  「參政大人,下官所說難道就絕非可能嗎?」李毅凝眼看著洪承疇。

  洪承疇微微一愣,沉默下來。

  楊鶴頓時感覺自己又行了。

  「洪參政,這個問題,還請你回答。」楊鶴堅持道。

  洪承疇深深的看了李毅一眼,想了想,還是道:「若是如此,自然需要分別真假。」

  說到這裡,他冷哼道:「只可惜,並未出現這種事。」

  一旁的李毅笑著道:「這可未必。」

  洪承疇看著一臉壞笑的李毅,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鼓聲。

  一個衙役快步跑進來,跪地道:「各位大人,有人在鳴鼓喊冤。」

  古代上告,一是遞狀子走正規途徑,二是鳴鼓喊冤。

  鳴鼓喊冤,乃是遇到不平之事激憤難忍才會做。

  因為一旦敲鼓,無論有理沒理,都會被打三十大棍,官員才會過問案情。

  楊鶴看了一眼李毅,高聲道:「是何人敲鼓?」

  衙役回話道:「稟告撫台大人,是衛所兵。」

  聽到是衛所兵,洪承疇臉色一變。

  宴子賓也感覺有些腿軟。

  他們齊齊的將目光看向李毅。

  怪不得剛剛李毅一番舉動奇怪,原來都是為了這個做鋪墊。

  楊鶴也一臉喜色,點頭道:「將人帶進來。」

  只見幾個視死如歸的衛所兵昂頭挺胸的走進來。

  但是一看身穿緋色官袍的大官,立刻嚇得雙腿打軟,跪在堂下。

  「堂下何人?」

  幾個衛所兵拜見道:「小人米脂縣衛所雷小旗麾下兵丁,拜見大老爺。」

  說完就磕了幾個頭。

  楊鶴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洪承疇,問道:「你們敲鼓,所為何事?」

  幾個衛所兵咬咬牙,大聲道:「俺們打了勝仗,殺了韃子的腦袋,可是上官不肯為俺們請賞。聽說撫台大人在米脂縣,俺們來找大人評評理。」

  聽到幾個衛所兵的話,洪承疇臉色發青,一雙眼睛冷厲的看著李毅,透著些殺氣。

  李毅一臉平靜,看到洪承疇的目光,笑著拱拱手。

  要圓一個謊言,就需要製造更多的謊言。

  李毅根本沒有想去拆穿洪承疇的謊言,他要做的就是把水攪渾,露出真相。

  經過楊鶴的引導,幾個衛所兵將戰事經過說了出來。

  楊鶴頓時明白了李毅的計劃。

  他看向一旁的洪承疇,撫須道:「洪參政,這幾個衛所兵所言,倒是和剛剛幾人說的有所不同。」

  洪承疇冷著臉,有些難堪的道:「這些人不足信。」

  「為何不足信?」

  洪承疇思量道:「他們或許是被人收買,故意混淆視聽。」

  李毅微微一笑道:「參政大人,你所見之人說的就是真相,這些敲鼓鳴冤的衛所兵,就是被人收買。這豈不是雙標?「

  洪承疇臉色一黑。

  「他們說有戰功,可大明講究斬首論功,首級何在?」

  「首級在。」

  一個衛所兵大叫道:「首級在外面,怕嚇到大人們,這才沒有拿進來。」

  洪承疇語氣一頓,又道:「幾次交戰,難免有幾個韃子首級,這些不能證明是勝仗。」

  「俺們帶來了四百多個首級。」

  洪承疇臉色劇變。

  楊鶴呼吸急促。

  四百多個韃子首級?


  要知道成化犁廷,打了這麼多打勝仗,也才取得幾百個首級。

  取得首級的數量,並不等同於殺敵的數量。

  蒙古人戰死之後,都會有同伴背著屍體撤退,所以明軍就算打了勝仗,也不會取得太多首級。

  而大明以首級論功,每個首級都要驗明頭皮口齒,避免假冒,所以斬獲的首級很少。

  可是碎金鎮這一仗,竟然斬得四百餘個首級,這可是大功一件。

  「胡說。韃子屍體全都被烈火焚燒,如何會冒出來四百個首級?」洪承疇冷聲道。

  衛所兵昂著頭道:「是李巡檢說屍體會造成瘟疫,讓我們焚燒。那些屍體都是慘死百姓的屍首,韃子的屍首,都被藏起來了。」

  聽到此言,洪承疇哪裡還不明白,原來自己派去的人看見的屍首,竟然是百姓的。

  李毅早有準備,竟然將韃子的屍首藏匿起來。

  「制台大人,首級不宜出現在縣衙之內,何不出去一看,讓人驗明。」李毅及時提醒道。

  「奧奧,李毅說的在理。」

  楊鶴頓時明白過來,起身向縣衙外面走去。

  洪承疇在後面冷冷的看著李毅,低聲道:「李毅,沒想到你早有準備。」

  李毅看著洪承疇躬身道:「參政大人,碎金鎮死戰,上下皆望大人支援,只可惜並無援兵。若是大人派衛所兵南下,這一站會少死許多人。「

  洪承疇臉色一沉,冷哼一聲並不言語,向著縣衙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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