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荀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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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4章 荀子之死

  荊軻屈指,輕彈匕首刀刃,聲音清越顫鳴。

  「確實是把好刀。」

  凍土上,陳平側臥,嘴角帶笑,眼角有淚,安靜死去。

  荀子收回視線。

  從陳平沖二皇帝大喊大叫的時候,他的目光就投過去了。

  「大仇得報,陛下回頭,老夫終是能瞑目了。」

  韓非雙腳向前走了兩步,臉上滿是急色。

  「老,老,老,老,老師。」

  口疾。

  越著急,越說不出來話。

  張蒼胖手落在師兄肩膀,用力一拉,自己擠了上去。

  剛張開口,就看到回頭的老師,緩慢,有力的搖頭。

  話沒說出來,只吃了一肚子風。

  荀子一一望過所有弟子,韓非、陸賈、張蒼、浮丘伯……

  「我死以後,不必守孝。三年之期太久,孔子之言,不盡對。」

  腦袋側轉,視線落在二皇帝臉上,看到二皇帝的臉有些模糊,就像是隔著一層白紗,腦袋暈眩感越發重了。

  他對著越發模糊的身影,彎下腰肢,雙手交叉垂落,深深施了一禮。

  嬴成蟜本能側身躲避。

  身子扭動一點,看著荀子吃力下拜,緊咬著牙,站定不動了。

  「望陛下不忘初心。」

  嬴成蟜雙手交叉,垂落,躬身,至上下半身垂直,沉聲道:

  「朕謹記。」

  「可惜,看不到盛世,看不到老有所依,幼有所養,千家萬戶能吃飽飯,穿全衣。」

  老人喃喃著,幾乎臉貼著臉的嬴成蟜輕攙老人手臂,扶起老人。

  這次老人安然受之,未甩開。

  嬴成蟜微微低頭,聲音輕輕。

  「那就再等等。」

  「卿有這個心,可這腐朽之軀,經不過光陰沖刷了。」

  荀子順著湍急渭水,遙望東方。

  「離齊十來載不曾回,未知稷下學宮,今是何人主祭?卿去看看。」

  輕輕推開不曾用力的二皇帝,荀子昂首闊步,向渭水而行。

  到江邊,河浪滔滔,不盡渭水滾滾來。

  毛亨哭喊著老師二字,奔跑向前,伸手虛抓。

  他身邊的浮丘伯攔身,抱住他的腰,陸賈捂住他的嘴。

  「莫要讓老師走的不安心。」

  浮丘伯望著老師背影,視線模糊,不敢稍眨。

  「別哭,別哭……」

  陸賈淚水橫流,低聲勸著。

  韓非,張蒼並肩而立,抿著嘴,屏住呼吸,鼻子發酸。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一根釘子。

  荀子最後一次回首,不舍地看著一眾弟子,只是入眼儘是一張張白紗後的面。

  老人努力睜大雙眼,想要看清眾弟子模樣,可那層白紗始終無法拿去。

  「莫怪你們李斯師兄,啊。」

  他高聲喚著。

  眾弟子拼命點頭,淚水撲簌簌下落,甩的滿地都是。

  耳邊聽到一聲聲從喉間發出的「嗯」聲,荀子笑了。

  他荀卿又不是聖人,送最後一程不送最後一程,沒有什麼打緊。

  哪能因為這事,就要弟子李斯受師兄弟排擠呢?他剛把李斯這個弟子收回來沒多久啊。

  老人張開雙臂,閉上了眼睛,寒風吹得他遍體生寒。

  「卿要回家了。」

  言隨風逝。

  他腳尖抬起,腳跟吃力,身子後仰,倒向流入東海的渭水。

  嬴成蟜緊追三步,在渭水河邊眼睜睜看著老人飛速下落,雙拳握緊,青筋盡露。

  「蟹八跪而二螯,非六跪也,此是荀卿之錯,世上無人能盡對。儒家門生,當學而開智,明禮,知錯,濟世。」

  噗通~


  老人入水,聲音為江水淹沒。

  浪花一打,翻湧無形,再無人影。

  眾弟子齊齊奔到了江水邊上,站在了二皇帝的邊上,皆是緊盯著渭水。

  這個時候,沒人想僭越不僭越,只想著再看老師一眼。

  張望著,張望著。

  韓非率先正衣冠,垂手,躬身,行師禮。

  當年韓國公子入稷下學宮,初見荀子時,就是行的這一套師禮。

  「恭!送!老!師!」

  身有口疾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大聲嘶喊。

  江風無法吹走他的聲音,疾病無法要他想言,不能言。

  陸賈、浮丘伯、張蒼等一眾弟子抹去眼淚,正衣冠,齊齊垂手,對著渭水躬身,像他們初入稷下學宮,初見荀子時一樣。

  「恭送老師!」

  風散,水靜,時間都好似為之一停。

  嬴成蟜低頭望水。

  五天以前,他與荀子在長安君府見面,眾弟子皆在位。

  荀子親口相說,要身入渭水,以去東海而亡。

  各弟子不得為其披麻戴孝,不得忘政丟書。

  子不語怪力亂神,人死以後,萬事皆空,莫要做無謂之舉。

  「死在渭水,連個墓碑都沒留下,你只想著不要弟子受縛,想沒想過後人要祭拜你,當如何呢?」

  嬴成蟜苦笑一聲,喃喃道:

  「荀子哪裡會想這些事呢?荀子只想著世道變好,只想著盛世降臨,後世之人如何視之,荀子又怎會在意呢?這些事,都是豎子想的。」

  離此地千米之地。

  頭生四肉痣的鬼谷子抬頭,側耳傾聽。

  「蟹八跪而二螯,非六跪也,此是荀卿之錯,世上無人能盡對。儒家門生,當學而開智,明禮,知錯,濟世。」

  聲音方落,他掐動手指,片刻即停,深深嘆息了一聲。

  坎字,歿水。

  寒風送來的,是荀子遺言。

  「列子御風而行,不及荀子踏浪勸學,儒家不配有荀子。」

  聲音未落,人已無蹤。

  太陽照常升起,月亮照常落下。

  距離荀子離世,已有六日,世界沒有變化。

  時空終究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生死而停滯,地球沒了誰都一樣轉。

  咸陽的百姓依舊從官府領著蜂窩煤,吃家中男人當兵的糧餉,露著幸福的笑容。

  貴族們則全力配合二皇帝命令,不管新令他們能否理解,影響了哪家的利益。

  只要下達,就不打一絲折扣的完成。

  他們造反,卻還活著,自己的命和家族的命都是陛下給的,還要強求什麼呢?

  陛下可是在朝堂上爆出了他們家中餘糧,能查出多少糧,就能拿走多少命。

  頭頂上是秦劍,手心裡是秦祿,短時間內,大多數人都不會生出異想。

  拿二皇帝的手短,吃二皇帝的嘴軟。

  僅有那麼四家貪心不足,還在暗地裡收著糧食,受到了所有世家的一致排擠。

  根本沒用二皇帝出手,咸陽世家直接將這四家驅逐了咸陽。

  伱們四個想死,我們還想活呢。

  始皇帝一死,天下起反聲,引發了六國餘孽的造反狂潮。

  荀子的死,卻波瀾不驚,連咸陽都沒有動上那麼一動,還不如巴清入都引發的波瀾大。

  去年來過一次咸陽的巴清,這次帶著自巴蜀之地的大批糧食,再度來到了咸陽。

  原本已經空下去的咸陽倉,雍城倉,以及周邊數個縣城的糧倉一下子就滿了。

  身在雍城,坐看風雲的嬴政得知了消息,恨得咬牙切齒。

  「這豎子有這麼多糧食,不早給朕拿出來?朕有這麼多糧食,用得著你這豎子打匈奴?飯到嘴邊了,朕自己不會吃嘛?東胡、月氏國、百越,朕一起全都平了!」

  時過境遷,嬴政又以朕自稱了,但不再想著再度上位做皇帝。


  他已經過了那個患得患失的心境,不必再以稱呼來告誡自己不是皇帝了。

  咸陽一眾貴族則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暗自慶幸還好把那四個蠢貨趕跑了。

  怪不得陛下納我們的糧都送往關內,咸陽千里範圍內一粒米不留,原來巴蜀之地還有這麼多糧。

  貴族們認清了一個現實。

  就算是太子嬴扶蘇未死,他們也無法靠缺糧來撼動二皇帝的統治。

  此時的嬴扶蘇正遠在匈奴地,和三弟嬴將閭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嬴將閭短短數月,已經不需要借用冒頓的臉皮號令匈奴了,他嬴將閭這個名字就是匈奴單于。

  沒有王位可爭的兩兄弟和睦相處,其樂融融,簡直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貴族們沒認清的現實是。

  他們不知道始皇帝當初知不知道,巴蜀有這麼多糧食。

  若是知道,為何要實行郡國並行的國策,休養生息。以他們對始皇帝的了解,始皇帝應不放刀兵,向著南北進軍才是。

  若是不知道,那始皇帝的死,就確實很有問題了。二皇帝瞞這麼多糧食而不報,早早勾連了巴清,這是早有預謀殺兄篡位……

  二皇帝連他們造反都能原諒,哪能幹出這種事!

  始皇帝一定早就知道有糧食!是他們對始皇帝性格不了解!

  朝上眾人,唯有秉筆直書的太史令將這些事都寫在了《秦史》上。

  他僅是記實,完全沒有發表自己的觀點。

  在始皇帝薨這件事上,補上了存疑兩個字。

  咸陽宮,議政殿外。

  李信、蒙恬、屠睢、任囂、趙佗……除了通武侯王賁因為御東胡而未至,所有大秦帝國有頭有臉的將軍都在這裡了。

  「臣有事求見陛下!」

  「陛下!可打啊!已是春日了啊!」

  「趙地城池盡失,這幫趙狗又囂張起來了!乃公看不下去啊!」

  「……」

  他們穿著常服,沒有帶著武器,在議政殿外扯著嗓子大聲呼喊,場面亂鬨鬨一片。

  知道的以為將軍求戰心切,不知道的還以為齊地繁華里的市場開放呢。

  自從巴蜀糧食到了咸陽,將軍們一個個眼睛都冒出了綠光,連遠在九原的蒙恬和遠在隴西的李信都坐不住了。

  蒙恬三天連發了八道請回奏章,李信五天發了七道。

  他們駐守在北邊,主要防備的就是匈奴。

  現在匈奴地已經是三公子的領地,他們沒防的了,著急啊。

  王賁東邊的東胡還在咋胡,還能打仗建功立業拿爵位,他們兩個拿什麼立功?

  三公子都當上匈奴單于了,他們總不能把三公子的人頭綁在馬下面帶回來做軍功罷?

  眼下知道了巴蜀有大批糧食入了咸陽,這就是再推一下六國撈軍功的好機會啊,北邊狗都不待!

  這哥倆不知道,王賁也打了請回奏章。

  出城打東胡,去不毛之地打秋風,哪有攻打六國建功立業快啊。自從知道巴清攜糧入都,這東邊王賁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只是嬴成蟜沒批,嚴令王賁不許回來,回來就是梟首。

  大漠上最強大的兩個國家就是東胡、月氏國,東部防守是重中之重,不能離人。

  大秦帝國所有武將都想著帶兵出征。

  此時的大秦武將,心中盡皆有著一個信念,秦兵是無敵的。能限制秦國的只有糧食問題,其他國家士卒都是土雞瓦狗,一觸即潰。

  大秦求戰之心,被巴清引爆了,被巴蜀來的海量糧食引爆了,達到了高潮。

  所有在咸陽的將軍每日都會來到議政殿外,嚷嚷著要見陛下,要外出征戰。

  吱嘎~

  議政殿殿門大開,將軍們眼睛一亮,推搡著前沖。

  嘩啦~

  門口兩個郎官流著汗將雙戈交叉在一起,喊出了止步二字。

  將軍們罵罵咧咧,叫著兩個郎官的小名,或者乳名,問候兩人的祖宗十八代,怎麼粗俗怎麼來。

  嘴上不停,手上就停了,他們終究是沒有做出闖宮門的事。

  兩個郎官一頭霧水,不知為何這些前些時日一直闖宮門將軍今日怎就老實下來了,往常這長戈不扎到身上見血,是肯定不退的。

  迷惑中,就見郎中令大人英姿颯爽,從身邊走過,帶起一陣香風,和一陣寒意。

  最為顯眼的兩尺長劍被挽在手上,甩著劍花,這迥異與三尺秦劍的長劍,是現任郎中令的標誌。

  前任郎中令章邯在人群中縮了縮頭,往後退了幾步。

  倒不是怕了越女,而是不想離越女這個郎中令太近,再被二皇帝懷念而重回九卿之位。

  現在章邯是將軍,他對自己身份很滿意。

  好男兒就該外出征戰立軍功,而不是守著咸陽宮看門。

  英姿颯爽的越女冷眼掃過一眾將軍,將軍們瞪著牛眼絲毫不服。

  「陛下正在忙於大事,各位將軍請回罷。」

  眾將軍自不肯回,紛紛喊著什麼大事能和開疆擴土相比!能和收復失地相比!

  越女秀眉蹙起。

  「婚娶大事,大秦帝國繼承人之大事,能比否?諸位莫要忘了,陛下此事可還沒有子嗣!此事大過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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