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沙丘於朕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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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個漢子與一匹跛腳老馬,自那些數月沒有人走就會復為荒草地的小徑中穿過。

  遠遠的,有敲鑼打鼓,馬蹄點地的熱烈聲音傳來,為首隻有一隻手臂的壯漢卻只覺得太過喧囂。

  他想捂一下耳朵,但那僅剩的一隻手臂在牽馬,便只能作罷,繼續悶頭前行。

  馬背上是一位女子,頭朝下趴在馬背上,繩子自馬肚子綁到女子腰身。

  女子那張臉粗糙又蒼白,滿是黃土與泥沙,緊皺著眉頭緊閉著雙眼,滿臉痛苦之色,隨著跛腳老馬極其強烈的一顛一簸,卻絲毫不見甦醒的跡象。

  剩下的六個漢子身上衣衫襤褸,透過那破爛的空隙能看到他們每個人都有著腹肌。

  但這腹肌絲毫不具有美感,那極其明顯的骨骼外擴足以說明,這腹肌是快要餓死而瘦出來的。

  「就快到了。」

  獨臂壯漢回首言道,轉過來的一瞬間,立刻換上一副熱情洋溢的笑臉。

  「再堅持堅持,這鑼鼓聲是城內巨子怕我們迷失方向,給我們指路呢。」

  其身後早就疲憊至極的六人感覺身體中又生出許多力氣,這段曾以為永遠也走不到完的路終於有個頭了。

  他們滿臉都為塵沙掩埋,看不出年歲高低,最前頭的兩個漢子緊走兩步,用極其寶貴的力氣,語氣很是虛弱地問道:

  「到了宜陽,真的有飯食乎?」

  「真的有醫者給么妹治病乎?」

  從聲音判斷,問話的兩人還很年輕。

  獨臂壯漢不知道這是兩個沒有及冠的少年第多少次問了,反正很多很多次了。

  他重重點頭,也是不知多少次,一本正經地肯定答道:

  「有,飯食有,藥石也有。」

  跟在隊伍最後方,一直注意著馬匹上女子,既是看其狀態,又是防止繩子鬆動其跌落馬下的男人沉聲道:

  「恩人,我知道不應要太多,但我還是想問。

  「巨子能在城中擂鼓,為何不能出來迎我們一下?」

  獨臂壯漢臉上破天荒得眾人面前現出一抹苦色。

  「路太多,找不到人。

  「人太多,接不過來。」

  若是將視角拉高千米,自高空俯瞰,仔細查找。就能看到如這支由獨臂壯漢這般墨者領路隊伍的小隊,有數十支之多。

  他們像是一群隨處可見的螻蟻一般,頑強得爬向宜陽。

  天下很大,但能容納他們活命的地方似乎只有宜陽。

  送走始皇帝的科學家進入宜陽醫館,醫館最外面是今日新到的七個昏迷百姓,科學家和其他學習醫術的墨者上手救治。🌷🐙  ♪♟

  一個時辰過後,活了五個,死了兩個。

  這些人的病症有很多,胃部劇烈痛疼、咳血不斷、身軀發燒等。

  但歸根結底,大多都能歸類到一個原因——沒有吃食。沒有吃食便沒有抵抗力,便容易為風邪入侵,以致百病叢生。

  韓地當前的糧食已足夠所有百姓吃飽,但宜陽每日仍然會有諸多各縣吃不起飯,不跑就餓死的難民入城。

  夜間,玉兔攀升。

  科學家坐在床上,手中持有一把手槍。

  始皇帝沒有將他的手槍帶走,令他很意外。

  在他心中,這等有極大可能威脅到始皇帝性命的大殺器,始皇帝見到了怎麼也不會還給他才對。

  始皇帝的改變,科學家不知是好是壞。

  自從宜陽富人出走各縣,各縣盡知宜陽狀況後。光是接納難民,就已經耗費了科學家全部心神。

  「宜陽日益壯大,君上,這一次是你錯了。」

  自上一次與嬴成蟜論辯,科學家就一直心有疑竇。

  但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宜陽之民越來越多,科學家越發確定,墨家路線沒有錯,錯的是他的主君。

  但確定了此事,科學家的臉上卻沒有自得之色,反而滿是落寞。

  現在的他,不希望宜陽壯大。

  他不再想光大墨家了,他只想回去做一個秦墨。

  「墨家愈盛,百姓愈苦。」


  一滴晶瑩水滴,砸在槍管上。

  巡行車隊敲鑼打鼓得自宜陽離開了,對於周邊那些趕赴宜陽的各支隊伍,嬴成蟜並不知情。

  韓地的事他已經梳理完畢,對諸子百家有所改動限制,如今全權交由郡守強處理。

  出自暗衛的強,若是遇見拿不準的大事肯定會向主君匯報。

  但像各縣出逃數十民眾這些小事,都到不了強的案前,被各縣城縣令就無視掉了。

  車廂內,嬴成蟜略微有些訝異道:

  「皇兄,我們就這麼走了?」

  宜陽來的時候什麼樣,走的時候就什麼樣,始皇帝對宜陽放任自流,全無措施,這超出了嬴成蟜對始皇帝的了解。

  「你還想怎麼樣?

  「要朕封宜陽縣令做新鄭郡守乎?」

  始皇帝反問。

  嬴成蟜訕訕一笑,不言語了,這個結果比他想像中最好的結果還要好。

  [科學家到底和皇兄說了什麼,能夠讓皇兄能夠容忍一座墨者之城?皇兄向來對不從王令這四個字是零容忍啊。🐯🐝 ❻➈𝓼нùⓍ.Ⓒ𝐎𝓜 ☮🍫]

  嬴成蟜是真有些好奇了。

  車隊在韓地這幾個縣城,兜兜轉轉了一個多月。

  五月初三,始皇帝決議去往趙地,巡行隊伍向趙地進發。

  五月初五,走了兩日,眼看就要進入趙地的巡行隊伍調轉方向,去往了齊地。

  隨行的太史令在《秦史》記載:

  【四月十九日,東海郡天降隕石,上書——始皇帝死而地分。】

  【五月初五,帝聞,大怒,棄趙而赴齊。】

  東海郡在東海邊上,是齊地。

  自韓地要到齊地,中間有許多條路可以走,嬴成蟜選擇了一條從楚地穿過去的道路——經碭郡,泗水郡,再到東海郡。

  沛縣,就在泗水郡。

  反正要去東海郡,走哪條路不是走,湊巧路過一下看看劉邦。

  另外,嬴成蟜對武財神和鬼谷子的見面也很期待。

  車隊不再是慢慢悠悠地逛街巡行,而是有如行軍一般地疾馳。

  始皇帝特別煩躁。

  熒惑守心天象在前,隕石落地讖語在後。

  雖說他受嬴成蟜影響,對天已經沒有了敬畏之心,但這諸多跡象依舊讓其內心不安。

  與他同行的嬴成蟜反倒是很歡喜,極其異常的歡喜。

  始皇帝問了數次都沒問出為什麼,索性不問了,就當親弟又犯病了。

  他召喚所有陰陽博士,還有趙公明這個上卿議事。

  幾個陰陽博士都不敢妄下斷言,直言要親眼看到這塊隕石才能有個說辭。便是趙公明這般騎著黑虎,主動找上門來的神異之人也是如此。

  要是徐福沒有死,這些陰陽博士或許還敢把心中猜測說個一二。

  但徐福死了,死因是妄言加誣陷長安君。

  有先例在前,這些陰陽博士哪裡還敢把心中半吊子想法說出來。

  豢養的陰陽博士對這等徵兆沒有得出任何結論,讓始皇帝震怒,差一點就沒壓住火,把所有陰陽博士盡數處死。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但走了有將近半旬光景,始皇帝的心情也沒有平復下來。

  但始皇帝也不再煩躁不安,他的理智重新占據上風,命令車隊不必疾行。

  隕石早就落下來了,急也沒用。

  車隊不再是急行軍的狀態,恢復到正常行軍速度,讓一直養尊處優,極其不適應而叫苦不迭的大臣著實鬆了口氣。

  夜間,車隊安營紮寨,嬴成蟜找到心思終於放清的始皇帝,帶著始皇帝走到一處不為樹枝遮擋,能見到滿天繁星的空地,要所有隨從人員距離百步開外。

  「皇兄不必擔憂,東海郡隕石必是人為。」

  嬴成蟜第一句話,便令始皇帝心中一松。

  「盧生,韓終,侯生這些陰陽博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你這豎子何以敢如此斷定。」

  「這塊刻字的隕石若真實存在,也是在數年後落在東郡,而不是東海郡!」


  嬴成蟜笑容燦爛。

  天降隕石,上書「始皇帝死而地分」這七字事件,對秦朝稍有深入了解的都清楚,嬴成蟜自然也知道。

  他不記得這件事具體發生在哪一年了,但肯定不是這一年。

  因為他的到來,始皇帝提前十年統一天下,在原本歷史上,這個時間點還沒有「始皇帝」這三個字,天下還是諸國林立。

  他不記得時間,但他記得地點。

  他清楚記得這塊隕石落點是在東郡,而不是東海郡!

  「你又如何得知?」

  始皇帝沉聲道。

  「我所學駁雜,陰陽術恰好會上那麼一些。」

  嬴成蟜拉著始皇帝坐下。

  找了一根樹枝,開始在地上畫圖。一邊畫,還一邊指著天上繁星講解。

  始皇帝初只當親弟胡鬧,但越聽下去,神色便越是認真。

  陰陽術,始皇帝是不會的,他對於這種讖緯之術不太感冒。要是什麼都算的准,那精通易數的姬姓掌管的周王朝就不該衰敗,最後滅亡。

  但始皇帝認真看過陰陽家的書籍,他不會陰陽術,但他聽得懂,他知道如何利用。

  立秦朝為水德,崇黑,推出王朝五行輪轉就是陰陽家的理論。

  而嬴成蟜不管是說的話,還是畫的圖,都很對。

  [這豎子,陰陽術造詣竟然比盧生,侯生這些陰陽博士還要高。]

  [又學武功,又學陰陽術,這豎子精力都浪費在這些無用之物上了!]

  始皇帝臉色有些陰鬱。

  嬴成蟜不明所以,還當自己哪裡抄錯了,試探道:

  「皇兄是不是沒聽懂?」

  始皇帝沒好氣道:

  「朕聽得懂,說下去!」

  「那皇兄臉色怎麼不太好?小時候我給皇兄講政事的時候皇兄就這副模樣。」

  始皇帝臉色更差了。

  趙姬雖然自小精心培養他,但再怎麼樣也比不過自幼有秦國王族——嬴氏一族全力培養的嬴成蟜。

  趙姬家族在趙國地位很高,趙姬能接觸許多大事。但有些大事,只有趙國王族才會知曉究竟。

  從邯鄲到咸陽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始皇帝對好些極其重要的政事都說不出突出見解,需要嬴成蟜開小灶補課。

  不服輸的始皇帝,被一個比自己小四歲的親弟補課,很是鬱悶。

  雖然這是因為二者生長環境有巨大差異的關係,但要強的始皇帝依舊很難堪。

  這也是導致後來始皇帝發奮讀書,極其勤勉政事,每日必須批閱一石奏章才睡覺的原因之一。

  眼下這場景,和十多年前何其相似。

  「你這豎子懂的很多嘛,十年不上朝,便是去學這些了?」

  嬴成蟜一本正經地低頭繼續背書。

  「熒惑屬火,又稱火星……」

  [趙公明,你要是坑老子,老子就把你黑虎燉了吃!]

  再次帶著黑虎獨自跑出去睡覺的趙公明睡得真香,突然打了個噴嚏。

  黑臉壯漢睜開雙眼,微微皺眉。

  「有人咒我?」

  在陰陽,神仙兩道都走了很遠的他,可不會像當初被巫術詛咒,打了一天噴嚏的嬴成蟜那般不知情由。

  他盤腿坐在地上,在草地上隨意畫了兩道,然後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嬴成蟜所在方位。

  「為甚對我有惡意?我可是冒著掉腦袋風險陪你欺君啊!」

  這十數日,他應嬴成蟜要求,苦思冥想才弄出來一套縱是那些陰陽家博士也找不出毛病的說辭。

  嬴成蟜要求的東海郡隕石人為說很簡單,因為這是事實。

  趙公明確實沒看到近三月天降隕石,那天沒降,不就是人為嘛。趙公明按照天象,用陰陽術語說實話就行。

  但嬴成蟜後面提到的什麼沙丘大凶,克帝,趙公明可是一點都沒看到,這就太難了。

  趙公明要在一眾陰陽家博士面前,按照嬴成蟜提的事,編一套對照天象的易數論證。

  要不是嬴成蟜所作所為,要趙公明對其以聖人看待,趙公明絕對不會陪著其犯這欺君之罪!

  「沙丘於朕不祥?」

  始皇帝眯起雙眼。

  「天象是如此顯示,你我雖然不信天,但也沒必要自找麻煩,皇兄記得不去就是了。」

  嬴成蟜不信天,不信命運,但這種事沒必要非得去試探一二。

  史上記載,始皇帝病死沙丘,嬴成蟜對沙丘這個地方天然不喜。

  東海郡的隕石天降消息,讓嬴成蟜對變法信心加倍。為了讓始皇帝也對此放心,他決定以始皇帝能理解的陰陽術來引導。

  要是實話實說,告訴始皇帝他是從後世穿越的,這個隕石落早了也落錯地方了,始皇帝肯定會找夏無且來治他的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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