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秦律問跡不問心(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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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9章 秦律問跡不問心(二合一)

  和這句質問相比,老將先前放劍動作,就顯得格外尊重。

  蓋聶感覺到身旁有殺氣升起,輕扭頭看了章邯一眼。

  蒙驁微抬眼皮,如猛虎般的雙眼盯視著章邯,指著章邯鼻子痛罵。

  「你這鳥人敢對老夫動殺心!來!拿這把劍砍下老夫腦袋找陛下要官爵罷!」

  蒙驁老手抓上剛放在桌案上的寶劍,就要扔給章邯,抓起五寸。

  始皇帝一掌按下,將寶劍重新壓到桌案上。

  「蒙公勞苦功高,在秦國,沒有任何人能殺得了蒙公。」

  溫聲勸慰蒙驁一句。

  始皇帝摸著平放在桌案上,遍布風霜的寶劍,仔細打量。

  看到寶劍劍鞘已不能反光,很是陳舊,始皇帝有些感傷。

  當年那場兵變,蒙驁策馬救駕,手中拿的就是這把秦劍。

  那時這把秦劍在始皇帝眼中,閃爍著神聖光輝。比秦國王權象徵——秦王劍的光輝,還要神聖。

  握住劍柄,始皇帝稍一用力,將寶劍拔出三寸。

  三寸寒光熠熠閃耀,沒有沾染上絲毫鐵鏽,依舊是始皇帝記憶中的那柄神兵利器。

  金玉其內。

  敗絮其外。

  就如它的主人一般。

  「朕永遠記得,當年八千軍神兵天降,徹底剿滅了呂不韋那賊人。朕的王位,是蒙公拼死調兵爭來的。」

  蒙驁當初刷臉調兵,沒用虎符,這在秦律中就是夷三族的大罪。

  蒙驁夜闖咸陽宮發出這樣質問,始皇帝第一時間認為蒙驁是在邀功。

  邀功,是為接下來要做的事鋪墊。

  是以始皇帝在承認其王位是蒙驁為其爭來的基礎上,點出「拼死調兵」四個字,意在提醒蒙驁。

  朕當初沒有追究這件事,稍候不管你要說什麼,朕要是不同意,你也不要繼續追究下去了。

  始皇帝能容人,思考的也很現實。

  他以為蒙驁接下來就會今夜披甲執劍的訴求。

  但他想錯了。

  老將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訴求。

  他的回答,在老將這裡,就是錯誤答案。

  「陛下說錯了!」

  蒙驁聲如洪鐘,斬釘截鐵地說道。

  伱蒙驁功勞再大,也是臣子,怎敢言陛下犯錯?

  章邯臉色很不好看,殺意直對蒙驁,不加掩飾。

  當事人始皇帝被蒙驁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卻是並不在意。

  他面上微微露出一絲詫異,語氣微微上挑。

  「哦?願聽蒙公續言。」

  蒙驁抓住已被始皇帝拔出三寸的秦劍劍柄,用力拉拽,拔出全部秦劍。

  出鞘秦劍見光閃耀,劍光森寒,劍面上映照出蒙驁,始皇帝兩人面容。

  敢在陛下面前亮劍,是要刺殺陛下乎?

  章邯雙目凌厲,手掌摸住腰間秦劍劍柄。

  只要始皇帝一聲令下,他隨時都可以一劍劈落。

  蓋聶看看年邁的蒙驁,感應著蒙驁衰敗的氣息,不以為意,很是清閒。

  不管蒙驁是不是刺殺。

  以蒙驁這個歲數,武功。

  只要他站在這裡,蒙驁就不可能刺殺成功。

  蓋聶被江湖稱作劍聖,他的劍很快。

  「這把劍跟我快有十年,依舊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是長安君贈予我的。沒有這把劍,我救不了陛下,為陛下爭來王位的人,是長安君。」

  始皇帝還以為蒙驁有什麼驚人之語,沒想到是這麼稀鬆平常的一番話。

  「蒙公不必如此看輕自身,有沒有這把劍,蒙公都是那個率八千銳士,救朕於水火的蒙公。成蟜確實幫了朕不少,但一錘定音決定大勢的,是蒙公才……」

  「陛下真以為老夫憑藉這一張老臉,就能調來八千人乎?陛下當軍令,軍紀,秦律都是屁話乎!沒有長安君,老夫能調來個狗屁!」


  蒙驁打斷始皇帝話語,雙目圓睜,身軀半起,鬚髮皆張。

  老將一拍桌案,發出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響。

  這聲響讓章邯的臉色越發難看,握劍的手越發用力。

  蒙驁指著章邯罵道:「你瞪什麼眼?不敢劈老夫你瞎瞪個屁!陛下讓這鳥人滾出去!」

  章邯沒在外領過兵,打過仗,沒在軍中混過,對蒙驁沒那麼敬畏。

  他為郎中令,貴為九卿,哪裡受過這種鳥氣。

  要不是在始皇帝面前,早就一劍向蒙驁面門劈下來了。

  「章邯出去候著。」

  始皇帝下令。

  「唯。」

  章邯雙手抱拳應道。

  用滿是殺意的眼神看了蒙驁一眼,大踏步離去。

  蓋聶看著章邯離去背影,認命地低下雙眼。

  趙高和他在時,出去的是趙高。

  章邯和他在時,出去的是章邯。

  他蓋聶是出不去了……

  始皇帝雙眼微眯。【】

  當年蒙公調兵,成蟜似乎在其中做了什麼……

  「蒙公是告訴朕,這把劍,能調來八千秦軍?」

  「這把劍不能,但隨這把劍一起被送來的虎符能!能調動秦軍的,只有虎符!」

  「不可能!」

  始皇帝斷然出口,聲音極快極大,可見他根本不信蒙驁說辭。

  「虎符一直為呂不韋掌握,成蟜哪裡來的虎符!」

  「哪裡來的,當然是從呂不韋手上拿的!」

  「越說越荒唐了,呂不韋貪戀權勢,想行田氏代齊之舉,怎會將虎符給成蟜。」

  「因為呂不韋從來就沒有想過當王,他只是想讓長安君做王!陛下不要忘了,當初最支持長安君的兩個人,一個是我兒蒙武,另一個便是呂不韋!」

  始皇帝緩緩起身,起身過程一直盯著蒙驁雙眼,試圖從中看出玩笑之意。

  哪怕始皇帝很清楚,蒙驁帶兵嚴謹,做人也是如此,平日基本不開玩笑。

  「父王薨後,朕登基為王。呂不韋卻以未行加冠之禮為由,代朕攝政。他拿虎符他批奏章,凡事都要先報與丞相府,再報予朕,他將朕當做傀儡。」

  「呂不韋狼子野心,朝堂上誰人不知?蒙公今日卻要告訴朕,這樣一個賊子,不想做王?只想讓成蟜做王?那他呂不韋為何不將軍政大權予成蟜。」

  始皇帝語調不高,語速不快,但這不意味著他的情緒此時降下來了。

  這只是他自控力強,在強壓著內心情緒,以相對冷靜頭腦分析。

  然後訴說,然後質疑,然後等待。

  等到蒙驁被他說的啞口無言,或是蒙驁讓他啞口無言。

  「呂不韋要給,但長安君不要!」

  「成蟜為何不要?」

  「如果長安君獨攬軍政大權,那麼秦國到底是陛下的秦國,還是長安君的秦國?當年秦國朝堂大半支持長安君,陛下要怎麼坐在王位上?」

  「成蟜為何不能將軍政大權交予朕?」

  蒙驁脖子青筋冒起。

  「土地是靠搶的不是別人給的,權勢和土地一個鳥樣,都要搶!韓國把我秦國打下的上黨送給了趙國,趙國要了。」

  「昭襄先王震怒,秦趙爆發長平之戰。要不是昭襄先王不允,武安君那時候就把趙國滅了!」

  「長安君如果把呂不韋讓出的權勢給了陛下,就靠著趙太后那點趙國外戚,陛下保不住!」

  始皇帝極速喘息,似乎是方才那一番快言快語的緣故,讓他很是氣喘。

  嬴政讓自己儘量冷靜下來,腦中順著蒙驁話語,邏輯快速思考。

  脾氣暴躁的四朝老將按耐著性子,沒有打擾站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的始皇帝。

  很快,嬴政就再度抬頭,臉上恢復了往日一般的平靜。

  「蒙公所言聽上去並未有甚不對,但若無證據則一切儘是猜測,蒙公可有能證得言語的真憑實據。」

  始皇帝認為,呂不韋有狼子野心,一直想取他而代之。


  這在呂不韋將其當做傀儡,不交軍政大權的行為中,可以得到認證。

  而今日蒙驁說呂不韋沒有狼子野心,一切都是為了嬴成蟜。

  以蒙驁言語來看,結合當年呂不韋做事,倒是也說的通。

  但事情不是一句說得通就能定論的,因為以事實倒推邏輯很容易。

  比如爸爸買了一個西紅柿,中午做了兒子最愛吃的西紅柿炒雞蛋,兒子認為父親是特意給自己買的西紅柿。

  等到晚上媽媽回來。

  告訴兒子,爸爸買西紅柿是因為媽媽想要吃柿子拌白糖。

  媽媽有事沒回來,所以給你做了西紅柿炒雞蛋,這個西紅柿其實是給媽媽買的。

  在沒有爸爸親口確認的情況下,兩人的邏輯都說得通。

  這就是為什麼秦律問跡不問心。

  言辭,邏輯,配合當事人行為,看起來都天衣無縫,但那不意味著就是真的。

  在秦律方方面面管制的秦國,秦人思維也有著明顯的秦律痕跡,始皇帝也是如此。

  今日沒有真憑實據,始皇帝不會信任蒙驁所言。

  但,蒙驁有。

  老將也盡力平息著自己情緒。

  雖然蒙驁脾氣火爆,性情直率,但他不傻。

  面前站著的嬴政是秦國的王,是天下的王。

  他不能當做自家親兒子,親孫子那麼大罵。

  「屯留一戰,咸陽中從此有了一句『你子類王弟』的咒罵話,長安君被詬病十年。」

  「蒙公是想說那五萬大軍並未兵敗,成蟜是設計讓郭開掌權這件事罷,此事成蟜已與朕言說。」

  「不,老夫要說的是,陛下用城池換長安君。這麼一個天下人都以為是荒謬的行為,呂不韋為何沒有阻攔。」

  「成蟜被擒,一日不回秦國,秦國便顏面無光。於天下失顏也,呂不韋不得不同意。」

  「呂不韋從來不在乎這些,陛下在趙國那麼多年,不是長安君奮力要求,呂不韋會接陛下歸秦乎?」

  始皇帝目光瞬間凝固,心神卻大受震動。

  他的邏輯不通了……

  而蒙驁的邏輯,通。

  始皇帝乾癟地為自己邏輯找理由,道:「世易事變,人亦會變。」

  「那五萬大軍呢?陛下批閱的奏章上,有沒有五萬大軍是怎麼兵敗戰死的?是水淹,還是中埋伏,還是火攻?」

  「五萬秦軍銳士,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這麼放過去了。陛下是為長安君隱瞞,有意不去理會此事,那呂不韋為何也沒有理會此事?」

  始皇帝閉上雙眼,深深呼出一口氣。

  這件事,當年他沒有細思過。

  是啊,五萬大軍,足夠覆滅韓國了,這麼一股強盛力量,呂不韋怎麼會不過問呢?

  呂不韋看不過眼的,原來自始至終就只是朕……

  嬴政緩緩下蹲,重新正坐,以手覆面,遮擋住自己表情不讓蒙驁看見,機械的聲音自他指縫間流出。

  「繼續。」

  「那一夜,銅頭鐵臂,百戰無傷的披甲門,率先衝散呂不韋軍陣,陛下先前沒有聽過披甲門罷,趙太后勢力也沒聽過披甲門罷。」

  「能在咸陽隱藏下這麼一股力量,只有掌管秦國軍政的呂不韋。披甲門,就是呂不韋為長安君訓練的親軍。」

  蒙驁今日,語不驚人死不休。

  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始皇帝記憶固有印象。

  讓本已經覺得沒有什麼能打擊到自身,心態調整平穩的始皇帝,再次心緒起伏不定,身軀顫了一下。

  「呂不韋一直想讓長安君為王,是以在長安君向其索要虎符時。雖然兵變在即,但呂不韋還是給了出去。」

  「趙太后讓呂不韋心腹嫪毐提前發動兵變,是讓呂不韋倉促了些。但掌管秦國軍政十多年的呂不韋再倉促,還能倉促到哪?」

  「趙太后聯絡我,要我帶兵入蘄年宮救駕之前,長安君就已派人將寶劍和虎符送到我的手中。沒有虎符,蒙驁能調動兵馬不超過一百。」

  「這點人談什麼救駕,就是給呂不韋送菜!長安君堅決要陛下歸秦。陛下歸秦後,長安君又與莊襄先王言說,執意將王位讓予陛下。」

  「最後又將想要兵變扶長安君上位的呂不韋,親手鎮壓。陛下為王的每一步,都是長安君在爭。陛下這個王,是長安君爭來的!」

  「陛下曾與我手書,長安君若反,可讓王位!今日老夫想問一句,若是有人刺殺長安君,陛下如何處之!」

  老將一口氣將所有的話說完,拿起秦劍,劍尖朝下,用力下插在始皇帝身前桌案上。

  老將情緒怎麼壓制也有些壓制不住。

  一想到城防軍說嬴成蟜今夜遇刺差點身死,老將的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憤懣。

  「長安君今夜,險些身死!」

  錯字先更後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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