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311世上哪有萬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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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1章 311世上哪有萬全之法

  朱元璋聽著王布犁的判罰,嘴角有些抽抽。

  正反兩方各打五十大板是吧。

  偏偏這番判罰朱元璋還沒發反駁。

  主要是那幾個官員實在是不給他漲臉。

  朱元璋早就命令過官員,必須以對待奴隸的方式,來對待下面的胥吏,主要是撥亂反正元朝遺留下來的風氣。

  這是前朝餘毒,必須要重視起來,大明絕不允許胥吏害民控官。

  可目前的情況而言,很少有縣衙的知縣能做到朱元璋命令的這種情況。

  許多政務都是靠著下面的胥吏撐起來的。

  「如此一來,豈不是讓天下惡胥吏都效仿起來?」

  王布犁盤串,嘆了口氣道:「陛下,別看我出身吏員不走科舉就為吏員說話。

  許多經歷過科舉教育的讀書人,他們的老師只負責想方設法讓他們能中進士,而不是負責培養合格的官員。

  依照我短短兩年半當小吏的經驗而言,我侍奉了四位知縣,他們對於詩詞歌賦、聖人的之乎者也倒是蠻精通的,但對於政務運作卻往往一竅不通。」

  「他們未曾接受過日常行政工作方面的訓練,不會填寫報表,不會統計帳目,也不懂如何做才能有效地將稅賦從民間徵收上來。

  即便有關心時務者,本質上也大多屬於政論家與時評家,也就是嘴炮王者,而非經驗豐富的行政官員。

  實在是這幫人爛泥扶不上牆,不得不依靠下面的胥吏幫助他完成這些事情。」

  老朱強勢反腐導致江寧縣縣衙外的人皮稻草都沒停下來。

  而且王布犁另外一層意思並沒有說出來。

  朝廷為了讓地方政務順利運作,會有意識的培養一批施政經驗豐富的胥吏群體,屬實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了。

  朱元璋前期也並沒有限制小吏當官,實在是缺乏有效的人才替他治理地方。

  但是他需要維持官員的權威,要不然人人就該有模有樣的藐視上官,以下犯上的事情會越來越多。

  到時候危害的還得是他大明王朝的根基,這是他生氣的點。

  現在王布犁給他擺事實,著實是讓朱元璋再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奈。

  不用儒家來控制那些讀書人,難道還有其餘法子來控制嗎?

  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如此長的時間已經證明了,這套理論對於統治者是有利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觀念,強調了等級制度和尊卑關係,有利於統治者樹立自己的權威。

  而且只保護階層內成員的權力,不主張兼顧天下人的利益。

  你只有成為「階層內成員」,才能獲取好處。

  所以許多讀書人都夢想著能夠鯉魚躍龍門。

  尤其是用科舉這套制度把「讀書人」給強行綁在這條路上。

  任你多有本事,沒有金榜題名,那也無濟於事。

  除非你能像黃巢那麼厲害!

  然後在唐後各中央王朝,隨著皇權的持續鞏固和日益集中,對縣級行政人員產生了相較於以往而言更大的需求。

  但是,官職的獲得,變得越來越與個人在科舉考試中的脫穎而出息息相關。

  同時也與那種由科舉考試所營造的「精英士人文化」密不可分。

  官吏之間的裂痕就越發的明顯。

  按照理學的觀點,政治權力乃是「君子」方可擁有的特權。

  而這些人擔任官職所需的個人素養與道德品質,則是由朝廷以向其授予某個職官品級的形式予以承認。

  書吏和差役只是有一技之長的行家裡手而已。

  像他們這樣的具體行政事務承辦者,其價值僅在於其所掌握的那些狹義上的「技藝」。

  實際上,正是吏役們的這種實用性功能及其所掌握的那些狹隘的技能,使得他們沒有資格擔任高階的官職。

  技術型官僚在封建王朝並不吃香。

  因為他們缺乏從儒家經典當中廣泛獲得文字素養方面的訓練。

  以致未能為其中所蘊含的那些正統的社會價值觀與政治倫理所薰陶。


  衙門吏役被認為顯然不適合行使官員所擁有的那些權力。

  衙門吏役與有品秩的官員們之間的那些分界線都已被牢牢地建立起來,於是問題就變成了如何維持對這些「衙蠹」的控制。

  結果這些官員反倒被控制,就讓朱元璋覺得丟臉。

  朱元璋也知道王布犁的理念當中是有一絲法家的意思。

  法家大致可以歸納出兩個突出點。

  第一就是不相信語言教化的力量,尤其是韓非子極其不信任熱衷傳道的書生們,認為他們說出來的話和行動是脫節的。

  第二就是制定一個適用大多數人的行為規則,全都去遵守。

  如此辨識度很高,可操作性強,只有遵守與不遵守兩個結果。

  相反儒家這些滿嘴的仁義道德整天都是活在浪漫幻想當中。

  他們設定的目標,縱觀古今,能有一兩個人達到。

  許多人都是望塵莫及,全都憑藉個人覺悟。

  那自然而然儒家子弟們的為朝廷盡忠的覺悟都不高,但是往自家摟錢的覺悟很高。

  因為他們這群人也知道自家學習儒家,鼓吹的良心發現和道德自覺,實施難度太大,經此訓練出來的忠貞之士非常稀少,索性就不受那個罪。

  國家治理需要的是技術性官吏,這批通過考科舉當官的人很難適應的,故而王布犁覺得朱元璋的有效統治很難進行。

  這也是封建王朝的治理難點。

  「這麼說,離開了吏員,各個衙門都運轉不了了?」

  朱元璋瞥了王布犁一眼想要聽他說出怎麼樣的見解來。

  「陛下高見!」

  王布犁立馬就把朱元璋的疑問句給變成陳述句,順便給他戴高帽。

  朱元璋覺得自己當了皇帝後,很少有心裡不痛快的時候,偏偏王布犁總是能給他治一治低血壓。

  朱標都要笑出聲來了,然後立即抿著嘴,準備聽著王布犁的高見。

  他們父子兩個,都缺乏對於基層運轉的認知。

  「倘若沒有縣衙當中的那些書吏與差役,大明的統治便無法正常地運轉。」

  王布犁先是一錘定音,緊接著又開始細化:

  「例如文書案卷的起草、謄抄和歸檔,清丈田地後的造冊,田宅交易的登記;

  接收狀紙並轉呈給知縣,官府文告的張貼,商鋪執照與許可的頒發。

  與上級衙門的文書溝通,以及其他一切與縣衙日常事務相關的事項。

  除了落實上述行政職責,作為貫徹朝廷權威的最重要機制之一。

  書吏與差役們還在以下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例如緝捕、關押人犯,維持地方治安,以及徵收稅賦。

  這些事光靠著知縣一個人,就能全權掌握嗎?

  陛下真以為是個人都能擁有陛下這般強悍的精力和一心為大明奮鬥到死的決心嗎?」

  儘管地方衙門中的吏役們在大明的行政事務中所扮演的角色極為重要,可朱元璋依舊是認為這些為他效力的群體是最為奸詐狡猾與貪得無厭的惡棍。

  此時王布犁給他戴高帽的話術,也並沒有扭轉他的內心看法。

  衙門吏役在正統觀念中被視作「小人」。

  他們在衙門當中所從事的工作,也被與那些在社會當中為人們瞧不起的卑賤工作形式聯繫在了一起。

  而且個個都善於用自己手中微弱的權力去為難百姓。

  朱元璋小時候是印象極其深刻。

  「有道理。」朱標贊同道:「爹,胥吏群體其實也並沒有那麼的壞,整個大明膽敢打知縣的不就兩例嗎?而且還事出有因。」

  「放屁,朕本就讓人懷疑那些知縣不能完全掌控手底下的吏員。

  經此事之後若是按照咱女婿那樣宣判,他們的控制力會變得更加脆弱。

  而且,朕懷疑在今後的政務運行當中,實質上的控制權會逐漸落入那些吏員手中。

  大明的官員就全都成了傀儡,朕的命令即使下傳到縣裡,也會被這群人給扭曲真正的意思。」

  王布犁明白,朱元璋已經陷入了猜疑鏈當中。


  他誰都不相信,總是想要找個萬全之策,以此來維持他的老朱家萬世傳承的理想。

  「我能明白陛下對於這種事態的擔憂的地方,但是依照陛下目前的制度而言,書吏與差役們維持自身生計的方式更是讓陛下的擔憂雪上加霜。」

  「怎麼呢?」

  朱元璋沉住氣,他倒是要聽聽王布犁還有什麼高見。

  「由於朝廷只為這些衙門吏役提供少得可憐的補貼甚至根本就不向這些人支付酬勞。

  自南宋以降,這些人就依賴於從任何與衙門打交道的百姓那裡,收取各種無處不在的慣例性費用(陋規、規費)過活。

  而不管對方是否自願提供這些費用,只要來衙門辦事,必須得拿錢才行。

  雖說是官方所禁止的做法,但正是書吏和差役們那種貪腐成性與唯利是圖的惡名之得來的首要緣由。

  陛下早年間沒造反的時候,可沒少遇到這種惡吏吧?」

  朱元璋輕微頷首,他也依照前朝的制度,並沒有給吏員發錢,也就是正式吏員每個月才有一石糧食的補貼,其餘大量人員都得倒貼錢為朝廷辦事。

  「此輩止知為利,不知感恩,官寬則縱慾而行,官嚴則畏威而止。」

  朱元璋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對吏員嚴苛,那也是讓他們盡心為朝廷做事,不敢輕易向百姓伸手。

  但是朝廷最終省的錢,還是以另一種方式被拿走了。

  「陛下,不給錢,我很難幫你辦事啊!」

  聽著王布犁漫不經心的話,朱元璋雙目圓睜,盯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朱標突然理解了王布犁為什麼總是用銀錢開路,調集眾人的積極性。

  原來這套規則就是在縣衙當中的運轉規則。

  至於方才王布犁所言的那些拿俸祿的官員沒有為大明盡心盡力辦事,難不成連錢都沒地方拿的書吏和差役就會盡心盡力了嘛?

  說破大天去,還得是利益驅動。

  要不然憑什麼老老實實給你幹活呢?

  朱標也沒輕易開口,制度是他爹定下來的。

  待到沉默了許久,朱元璋這才開口:「布犁啊,要是換別人說這話,朕就得把人給轟出去,先賞他一頓庭仗,讓他在大牢里呆上幾天。」

  王布犁攤手道:「陛下,也就是我是您女婿,換個別的身份,我才懶得說這種忠言逆耳的話咧,不給自己找麻煩。」

  「哈哈哈。」

  朱元璋直接笑出聲來,這小子可真是油鹽不進的好手。

  他本意是想要跟王布犁說朕很看重你之類的話,結果王布犁直接把話茬給他截住了,順便讓朱元璋記住他的「恩情」!

  「嗯,不錯。」朱元璋捏著鬍鬚道:

  「尋常人不會跟咱說心裡話,還得是一家人才行啊!」

  朱元璋越發的感覺自己賜婚這步是走對了。

  只有把王布犁綁在大明這條船上,他才會給咱盡心盡力的說一些好主意。

  王布犁對於朱元璋的畫大餅以及pua之類的根本就不上套,老朱這個摳門老闆用這手段著實是有些版本落後了。

  方才那些問題,朝中的那一個人不清楚,老朱不過是想要省錢,再加上對於胥吏的厭惡,根本就不想了解。

  所以對於處理那兩起毆官的胥吏打算從重的。

  現在被王布犁給點破,他也不得不重視起來這件事。

  「可是一旦天下各縣都按照你江寧縣模式運轉,天高皇帝遠,更容易出現冤假錯案。」

  朱元璋站起來溜達了幾步,到了畫著天下各地大地圖前停下來。

  「如此多的支出,朝廷沒有那麼多的銀錢支撐啊!」

  朱元璋雙手背後,盯著地圖道:

  「咱一直都記得你說寶鈔印多了就不值錢了。」

  他一直都在等著王布犁開口說日本銀礦的事情。

  可是等了半天,依舊沒有聽到王布犁的話,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這小子隱藏的太深了。

  不過王布犁要說出來,這種事情也不好圓。

  伱連海都沒有出過,日本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很大的銀礦,你憑什麼能知道?


  難不成說是做夢嗎?

  王布犁同樣在思考,隨即又說道:

  「陛下,我聽藍玉說,雲南那裡有銅礦,只要打下雲南,那大明的銅錢就不會有什麼缺失了。

  雖然如今朝廷供應高麗的貨物不多,但是獲利頗豐。

  而且制度的改變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的,有了錢之後,就能改變很多事。」

  「雲南銅礦之事,虛無縹緲啊,朕心中還是頗為擔憂的。」

  朱元璋搖搖頭,也不再逼迫王布犁。

  「爹,其實妹夫他說的有道理,我們不給那些吏員工錢,那他們自然是想方設法的從百姓手裡把這筆錢加倍的找補回來。」

  朱標也看到了江寧縣書吏和衙役們的改變,這幫人為了獲取補貼,那可是幹勁十足。

  若是鋪開到整個大明,縱然朝廷會支出許多銀錢,但總歸百姓的生存環境會好上許多。

  而且他們膽敢再次伸手,那就能更好的懲罰這群人。

  「大家都是人,除了陛下以及一小部分人之外,沒有人願意賠上自己的錢來建設大明的。」

  王布犁再次強調:「有些錢看似省了,但是今後會加倍的還回去,並且造成不可挽回的惡劣局面。」

  「這麼說,除了要有外部監督之外,還要設立你所謂的內部規矩?」

  朱元璋雖然心裡還是不樂意的,但是他已經想要了解一二,並沒有一竿子打死。

  「內部規矩能夠框住眾人別壞規矩,否則就要開革出去。

  絕不能因為一個人犯錯連累了房裡的所有人,也算是一個相互監督的手段。」

  王布犁也不會把自己控制人心的事情將給朱元璋聽。

  當初刑房裡的人不足十人,用不著太高明的手段,他相信老朱再這方面比他成熟的多。

  「若是將來發錢的話,那這個就不能是父死子繼這一套了。」

  朱元璋可不想地方上官員都是流動的,結果這幫書吏們全都是世代傳承。

  到時候他們全都成了「官員」的老師。

  再相互聯姻,錯綜複雜的地方關係,會架空本就實力孱弱的流官。

  將來朝廷下發的命令,知縣根本就不能控制縣衙,還有誰能夠為大明做事?

  到時候地方上全都成了胥吏說了算,朕豈不是同胥吏治天下了!

  王布犁也輕輕頷首,朱元璋的擔憂是對的。

  可是他搞出來的許多制度都是父死子繼,大前提就是為了維護大明的統治,從而變得一潭死水,老朱家才能子子孫孫都能當上皇帝。

  就是為了防備有人也相當皇帝,奪了老朱家的天下這類的想法。

  「陛下,女婿以為天下沒有萬全的政策,一條政策能保持百年的運作,就足以見識到極為厲害。

  就算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可也制止不了王朝的興替。」

  王布犁坐在椅子上:「與其費盡心思想著幾百年之後天下會怎麼樣,不如做好現在的事情,畢竟人亡政息的事情屢見不鮮。」

  朱標是贊同王布犁的話的。

  因為他也是有這種想法,在仙境當中看到子孫後代昏頭的操作,他又無力制止,只能想法子填補漏洞,才能讓大明的國運走的更長久。

  但是朱標覺得他爹就跟他的想法不一樣,一定要維持朱家王朝萬世而傳,並且為之努力不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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