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八章 何為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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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此處,譚白門使勁地閉上了眼睛,仰面朝天,無聲流淚。

  浮沉子也半晌無語,他明白一個人在臨死前親手將自己的臉劃到面目全非,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更需要有多大的勇氣。

  若是有一日,蘇凌有難,自己能夠這樣做麼?

  浮沉子在心裡問自己,可是,卻始終沒有答案。

  或許......自己做不到罷。

  他長嘆一聲道:「段荊煨......讓多少自以為生死相交、患難與共,到頭來卻反目成仇的兄弟朋友汗顏啊......」

  「可是,你這種種遭遇,不是應該讓你更恨蕭元徹麼?那陰陽教蒙肇,不管怎麼說,從表面上看,還是沈濟舟的勢力啊......你為何?......」

  不等浮沉子說完,譚白門忽地一字一頓,恨恨道:「恨!......如何能不恨!譚白門無時無刻......都在恨那蕭氏一門......甚至,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從內心希望,蕭元徹大敗,甚至葬身在元始峰極樂頂才是最好的......結果......」

  「這也是......我的恩人蘇公子來到陰陽教之後,我第一眼便認出他,卻忍著衝動,不與他相認的最根本的原因......因為我知道,蘇公子絕對不會背叛蕭元徹......他那些說辭,可以騙過所有人,騙過蒙肇......但騙不過我譚白門......我知道,蘇公子出現在元始峰,那就意味著......蕭元徹攻打元始峰陰陽教的日子不遠了......」譚白門沉聲道。

  「那你為何不當時就暗暗提醒蒙肇呢?......」浮沉子有些疑惑道。

  「不是沒有想過......甚至我曾經有數次都已經到了極樂殿的門前,但到最後,我還是選擇三緘其口,更要下定決心,暗中相助恩人蘇公子......」譚白門正色道。

  「為何?你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浮沉子再次不解的問道。

  「譚白門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想我那段大哥,為了我不惜犧牲自己,他那樣正直的人,絕對不會願意看到自己以命換回的兄弟,忘恩負義,背叛恩人的對吧......」譚白門說得鄭重。

  他忽的悽然一笑道:「其實,蒙肇雖然行事齷齪,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而且為了修煉那邪功,傷天害理,吸食女子陰元,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這些事......我是最清楚的,因為......他每次修煉之時,吸食那些女子元陰,都是經過我,暗中將那些新加入的女弟子,從滌塵境帶到極樂殿,供他虐殺的......」

  「竟然是你......!」浮沉子頗為震驚的睜大了眼睛道。

  「道兄很驚訝麼?......」

  不知為何,譚白門的臉上竟忽地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他的聲音也帶著幾分殘酷和寒意道:「這些女人,貪心不足,妄圖長生成仙......更為了長生,什麼都可以豁出去了......陰陽教就是利用了人的貪婪這一弱點,大做文章......所以,這些陰陽教的信徒......各個都不是無辜的,既然如此,那就都不應該活著!」

  「他們要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就是死!」

  譚白門面無表情,一字一頓道。

  「這......」浮沉子一時無語,嘆息搖頭。

  「每次......我在極樂殿外,聽到那些女子絕望悽慘而痛苦的呻吟和慘叫......我會覺得我做得很對......那些人的慘叫和呻吟越痛苦,我便越釋然,越興奮......世間貪婪之人,都要統統地下地獄!」譚白門忽地眼眉皆炸,幾近瘋狂地喊了起來。

  「譚白門!......你做這些事,你如何想的......我不予置評......也沒興趣知道......你還是講一講,你是如何認識這蒙肇,又為何會得到他的賞識,成為陰陽教地位超然,而且最特殊的那一個人吧!」浮沉子有些不想再這樣下去,譚白門的神情讓他覺得十分的不舒服。

  他雖然理解譚白門的瘋狂,來自過往的悽慘和創傷,但理解,不等於認可。

  譚白門似乎意識到了浮沉子的心情和想法,卻不以為意,神情又恢復了平靜,點了點頭道:「當年我從龍台逃離,便從戶籍上成了一個真正意義的死人了......因此只要是蕭元徹勢力範圍內的城池,我都不敢去......失了戶籍,又有從軍而成為逃兵的經歷,還是譚敬之子,一旦被人識破,這幾點任何一點,都能要了我譚白門的性命......所以我一路流浪乞討,成了名副其實的流民乞丐......但我比乞丐更慘......因為天下之大,那些乞丐到處可以流浪,可以行乞......但我譚白門不行......」


  譚白門的臉上漸漸地又浮現出悲憤神色道:「我只能去窮鄉僻壤中,荒涼偏僻的小村中乞討,只有這樣,才能遠離官府,才能不至於暴露身份......我或者夜宿深山,或者在荒涼的小山村的義莊裡過夜,隨時都會有被猛獸襲擊吃掉的危險......」

  「呵呵......或許是老天見我實在太過悽慘了,終於不再捉弄我......我就這樣一路乞討,用雙腳走啊走,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走出了蕭元徹的勢力地界,來到了渤海地界......」譚白門緩緩的說道。

  「你想要去渤海城安身?......」浮沉子不動聲色地問道。

  「想過......但我知道我去不了,即便能去,我也不可能在那裡安身......渤海城,是那整個大晉與龍台有著幾乎相同的建城年月......那裡高門侯府,世家子弟,遍地都是,未嘗不是另一個龍台城......那是世家子弟,達官貴人,豪族貴勛的樂土,卻不是我譚白門的容身之地......就算我歷盡千辛萬苦到了渤海城,最終的結果也是受盡歧視,曝屍街頭的命運!」譚白門幽幽道。

  「你看的很透徹......」浮沉子嘆息道。

  「但我不能死!......所以,我決定不去渤海城,而是選擇天門關!......」譚白門道。

  「你為何要選擇天門關呢?這一路上那麼多城池和關隘你不選擇,為何偏偏選擇了這天門關作為你的安身之地呢?」浮沉子問道。

  「因為像我這樣的人,不能選擇離蕭元徹勢力範圍太近的地方,蕭沈必有一戰,天下皆知,一旦離著蕭元徹太近,萬一蕭元徹揮兵而來,我便有戰禍之危險,甚至還會遭遇蕭子真的人馬,被認出......除了不能選擇離蕭元徹太近之地,還不能選擇大城池,城池越大,顯貴越多,門閥越多......而像我這樣的底層人,便會更加的難以生存......所以選來選去,只有天門關最合適......」

  譚白門頓了頓又道:「天門關,雖然不是整個渤海最大的關隘,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它是整個渤海最繁華的關隘......比起一般的城池都更繁華......但因為是關隘,需要屯兵,且關隘建制,武官高於文官,那些世家大族,自然不會來這裡安家......所以相對階層就不會那麼等級森嚴......再者,這裡是最靠近渤海城的關隘,一旦此關失守,整個渤海城的門戶大開,蕭元徹將會直接威脅渤海城的安全......」

  「所以......只要沈濟舟不傻,便會在天門關屯下重兵,依靠險關防禦蕭元徹,在這裡,蕭元徹將會遭遇最激烈的抵抗......除此之外,此處深入渤海腹地,最初之時,所有人都不看好蕭元徹,以為蕭元徹必敗,因此,當時我亦覺得,蕭元徹根本沒有實力打到天門關......因此權衡利弊,我便選擇了此處!......」譚白門分析得有理有據,思路也異常清晰。

  浮沉子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兩眼,惋惜道:「譚白門,你的才智,放眼天下,比那些世家子弟不知道要高明睿智多少......只是,唉......如此之才,卻到了這樣的地步......這個亂世......是你最大的悲哀啊!」

  「有的時候......人得認命......我的父親是譚敬,我的命,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了......就像那些世家子弟,無論什麼時候,他們的後代都是世家的命!我也用不著怨天尤人......只是怪自己,沒有逆天改命的本事罷了......」譚白門淡淡道。

  「我選擇了在天門關落腳......可是,卻還是過的異常艱難,每天都是飢一頓飽一頓......我來的時候,天寒地凍,大雪紛揚,下了不知道多久......我無處乞討,只能在破廟和破道觀中安身,等著雪小一點,在去乞討......可是,就算做乞丐,也是有先來後到,排資論輩的......我是新來的,便經常遭到那些老資格的乞丐們欺負,在安身之處,住的是四面最透風的地方,乞討的地方也是天門關百姓最少的地方,不僅如此......萬一哪日我乞討了稍好一些的吃食,還要被那些乞丐哄搶......」譚白門一臉苦笑和無奈道。

  「那一日,我已經四五日未曾乞討到任何吃食了,衣衫也單薄......又餓又困又冷的,在紛揚的大雪中晃悠了一天,終於勉勉強強的走到同一處破廟,再也堅持不住了,一頭扎進了雪窩之中......」譚白門面無表情的說道,似乎早就習慣了那些艱難。

  浮沉子認真的聽著,少有的安靜了下來。

  「待我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榻之上,溫暖的衾被,一旁還有燒的正旺的炭火爐。我發現那間房十分的奢華,更帶有濃重的道家氣息。我清醒了不少,這才看到,房中還有兩個人,一個白衣人,一個黑袍道士。那黑袍道士就坐在離我不遠的一張桌前,那個白衣人垂手站在他的身後......」譚白門說到這裡,看了浮沉子一眼道:「這兩個人......道兄可知是誰麼?」


  浮沉子略微想了想道:「若道爺猜得不錯的話,那黑袍道士,應該就是蒙肇......那個白衣人......丁白?」

  譚白門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他們......從他們的話中,我才知道,我得了風寒,已經昏迷了兩天了......是蒙肇與丁白路過那破道觀避風雪,發現了我......」

  「他竟然願意救你?......」浮沉子頗有些意外道。

  「那時的蒙肇還不算壞......心腸也不差......而且,那時也只是陰陽教初創,不似現在,陰陽教的勢力已經十分的強大,而蒙肇在追求權利之中,逐漸地迷失了他自己......」譚白門的眼神中略帶著遺憾道。

  「我當時知道了是他們兩個人救了我,還一直照顧我了這許久,才保住了我的性命......因此對他們感激涕零,跪在蒙肇腳下叩首,那蒙肇對我說,要是真的想謝他,就告訴他我的所遭所遇,還有,他說他聽我的口音是京都龍台人,為何不遠千里流浪至此......」譚白門又講述道。

  「我當時對他感激,加上他是道士打扮,見他十分和善,便真的以為他是三清子弟......因此沒有隱瞞,將我的身世和所遭所遇都跟他講了......而且將我為何選擇天門的事情,也跟他全部說了......道兄,你猜他當時有何反應?」

  譚白門看了一眼浮沉子問道。

  「有何反應?......」浮沉子有些不明所以道。

  「他也如你這般,感嘆我譚白門之才,他更告訴我,他十分惜我之才,更說,我的遭遇跟他當年十分相像......所以他感同身受......到最後,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譚白門淡淡道。

  「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是誰,他的名字,還有他在哪裡安身,便問他是誰......那蒙肇並未說話,那白衣人,便報了姓名,說他叫丁白,而我眼前這位便是陰陽教的教主——蒙肇!」譚白門道。

  「你既然知道了他是蒙肇,陰陽教做的那些勾當你應該也清楚.....為何還要選擇跟隨他身邊?......」浮沉子不動聲色道。

  「不不不......」譚白門連連擺手道,「道兄,最初之時,這蒙肇還不是現在的樣子......而且當時陰陽教雖然也有些名氣,但影響也只限於天門關及其周遭......遠不是現在能夠影響整個渤海......所以,當時,那蒙肇更像是一個純粹的道士,或者......學究......」

  「哦......原來如此......」浮沉子微微頷首道。

  「起初,我答應跟他們去陰陽教,不僅是我,便是蒙肇和丁白也覺得,我最多是一個做些雜貨的雜役,小角色罷了......但是一路之上,丁白駕車....我與那蒙肇同乘,他似乎故意考教和試探我,問了我許多問題,我當時年輕氣盛,也一心想要展示自己,便無所顧忌,侃侃而談,與他縱論天下之事,更是說到了,如何能夠拉起大旗,成就一番事業......」譚白門道。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待我來到陰陽教大門之外,下了車,那蒙肇竟然喚我到他身旁,當著所有弟子的面,告訴我,要我譚白門做他的參機軍師......而且,要收我為徒!......更告訴所有的弟子......我的地位超然,只受命於蒙肇,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命令和吩咐我!」譚白門不知為何,臉上竟露出了一絲驕傲。

  「嘶......看來這蒙肇是十分認可你之才啊......沒想到竟收了你做徒弟?可是,既然他已經收你為徒,為何你的功夫......基本上等於只會一些基本的把式呢?」浮沉子問道。

  「我後來也曾問過蒙肇,他說,我之才,不應該在打打殺殺,爭強鬥勇之上......那些事情,是丁白、管道罡他們該乾的......我就是要用謀略,用我的學問,為蒙肇出謀劃策,參機方略......他告訴我,只要我做到了我該做的......有朝一日,他蒙肇成了一方霸主,而我,便是他蒙肇勢力下的,第一大門閥世家!」譚白門道。

  「所以......你動心了?」浮沉子淡淡的看了一眼譚白門道。

  「是的......道兄,是不是很不屑,我竟然被一個邪教的教主看重,成了他的謀主......哈哈哈,這賊老天,給我一個被賞識的機會,但卻是這樣子的......」譚白門的嚴重滿是深深的不甘。

  「不過......」譚白門深吸了一口氣道,「不過......自古以來,以傳道神明鬼神之說起事的不再少數,本朝的當年的青羽軍李太平不就是這麼做的麼......為何我不可以為這樣的蒙肇謀劃呢?」


  浮沉子雖然不贊同他的話,但的確找不出反駁他的理由。

  「當年,就在那陰陽大殿之上,蒙肇為我舉行了隆重的收徒儀式,而我在那一刻,才覺得我的人生,開始有了一抹色彩......」

  譚白門陷入深深的回憶中,半晌方道:「也就是在那時,蒙肇看著跪在他腳下的我......對我說,一切的苦難都是過去,將來,他將用所有的榮耀,抹去我往昔所有的苦難和屈辱......他告訴我......」

  「他說,人不能總活在過去,也不能靠著回憶過活......因為那些所有不好的回憶,都會讓自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最終,將會生根發芽,刻入神魂中的......執念!」

  「他說,我蒙肇受命於天地唯一真神陰陽煞尊......我的道,既為天道!所以,你既然在此刻成為我蒙肇的弟子,那這世間便再無譚白門了......」

  「忘記過往,參悟天機......所以,此時此刻......你便是忘機了......」

  譚白門說到這裡,深深的吸了口氣,幽幽道:「從此之後,這世間,譚白門便死了......有的便是......如今的忘機!......」

  浮沉子聞言,點了點頭,方嘆息道:「原來......忘機的意思是這樣的啊......不管如何,這蒙肇給你賜的這個名字,倒也蠻有意義的......」

  譚白門苦笑一聲道:「無論如何,無論蒙肇私下如何,還是他現在成為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但是他對我卻是真的很不錯,也很器重,若是他對我有半點假意,那黑白護法,早就不會容我了,也不可能現在對我還要禮讓三分......」

  「而我也投桃報李......實不相瞞,道兄......陰陽教逐漸得成了氣候,到現在成為渤海乃至大晉北疆最大,也最能控制人心的道門......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謀劃!......」

  譚白門頓了頓又道:「便是這整個陰陽教的機關大陣......也是我譚白門的手筆!......」

  「霧草......這機關大陣,竟然是你......」浮沉子一臉的震驚和意外。

  「很意外對麼?......沒有想到吧,令蘇公子和你最忌憚的機關大陣的創造者,就在你的眼前......」譚白門淡淡道,笑吟吟地望著一臉震驚的浮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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