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兄弟,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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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沉子點了點頭道:「現在,道爺已經能完全確定你就是譚白門了,所以這裡面所有的事情,道爺都不會再隱瞞你了......反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你稍候片刻啊!」

  說著,他站起身來,在問道廂房來回的轉了幾圈,終於眼睛一亮,在房間的角落裡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

  一個十分不起眼的紙包,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浮沉子將那紙包拿起來,打開看去,卻是一整包完好無損的茶葉,他又用鼻子湊近茶葉聞了聞,這才眉開眼笑地朝譚白門走了過來,嘿嘿一笑道:「蘇凌真不仗義,偷偷藏私......不過還是讓道爺找到了......道爺這便燒水,咱們泡了茶,邊喝邊聊......這折騰了一天了,喝點這玩意兒,能提神......」

  說著,浮沉子用火摺子將桌上的銅爐點著,兩個道士,相對而坐,竟頗有種圍爐煮茶的感覺。

  不一時,那茶水已經煮好了,咕嘟嘟地冒著熱氣,浮沉子將茶壺提在手裡,給譚白門的茶卮中倒了一卮,那茶水甫一倒出,便覺滿室茶香,香而不媚,雅而不寡。

  「嘿嘿,譚老弟......嘗嘗看,蘇凌私藏的茶葉怎麼樣!」浮沉子朝著譚白門擠眉弄眼道。

  譚白門覺著有些抹不開,畢竟未經蘇凌允許,便偷人茶喝......的確有些不太禮貌,不過譚白門提心弔膽地一路摸到這裡,再加上跟浮沉子說了這許多話,的確是渴了。

  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茶卮,一飲而盡。

  他頓覺唇齒留香,回味甘甜。

  譚白門也不由得脫口贊道:「好茶!......道長,可知這是什麼茶葉......」

  浮沉子嘿嘿一笑道:「別的茶葉,道爺還真不一定認識,這個麼,絕對是昕陽毛尖!」

  譚白門聞言,頓時一怔,將那茶卮往桌上一頓,一臉的沉重,悽然道:「當年我父親譚敬......就是因此茶而喪命的啊!......我今日卻......」

  浮沉子剛喝了一口茶,聞言,趕緊將茶水咽下,拍了拍譚白門的肩膀道:「老弟......你父親之死.....其實從他給蕭箋舒辦事的那一刻起......就是註定的......實在不能怪到茶葉頭上去啊......你也說了嘛,茶是好茶......」

  譚白門半晌無語,終是一低頭道:「唉......道長說得對......只是那畢竟是我父親......我一時睹物傷懷罷了......」

  「理解.....理解......」

  浮沉子一笑,方又道:「蘇凌救過你,咱們年歲也差不了多少......就別一口一個道長的叫了,叫得生分了,道爺是愛交朋友的人,這樣吧,我長你一些,你就叫我一聲道兄吧!......」

  譚白門聞言,忙打了稽首道:「道兄......!」

  浮沉子一點頭,笑道:「哎!道爺最喜歡這個稱呼......不過,譚白門,按說,無論你爹的死,還是整個濟臻巷大火,幕後的始作俑者都該是蕭箋舒,說得不客氣一些......怕是蕭元徹也是知情默許的......所以,正常來講,你應該深恨蕭氏一族的啊,如今你投身陰陽教,又被蒙肇所器重,這不是為父報仇,跟蕭氏一族算帳的好機會嗎?聽你的意思......你似乎跟我一樣......也只是假意逢迎蒙肇,實際上......你卻在幫蘇凌......」

  譚白門口打唉聲道:「唉......我當時雖然年少,但也是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了......什麼事會不明白呢?我父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和母親也經常勸他.....可是我父親譚敬他不聽啊,說得多了,他又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只說自己身不由己......他要不做,不僅是他自己,便是我們譚家,立時就不能活命啊......」

  「其情可憫......其行可恨......」浮沉子嘆息道。

  「可是,父親是被逼無奈才這樣做的,他在漕運十數年,都是在替蕭箋舒和蕭氏一族做事,搜刮的漕運錢財,幾乎全部落入了蕭箋舒的手上......到頭來,卻還是被害死了......每每想起,我雖知道了父親死不足惜,但......心裡還是很難受的!」譚白門眼淚在眼眶打轉道。

  「不過......譚白門分得清是非黑白......蘇公子是譚白門認定的恩公......譚白門能活到現在,皆是因為當年蘇公子的話點醒我......我父親雖然貪腐,雖然給蕭箋舒做了不少的惡事......但是父親常常跟我說,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樣的身份,都要知恩圖報......所以,如今我在陰陽教的遇恩人......我便是再恨蕭箋舒和他們蕭氏一族......恩人的忙譚白門不能不幫,恩人有難,譚白門也不能袖手不管!......」譚白門鄭重的說道。


  「講義氣!......好兄弟!哈哈......」浮沉子笑著點了點頭道。

  「扯遠了.....咱們回到正題......當年我被蕭子真帶到禁軍營後,那蕭子真最開始表面之上,對我還算不錯,並未因為我爹的事情,將我劃到下等禁軍.....而是給了我一個中等禁軍的身份......還讓我負責在龍台禁宮最偏僻,最安全,往來最少的祈安門當值......」譚白門緩緩的說道。

  「那這樣看來,這蕭子真還不算壞,算是有良知嘍?......」浮沉子雖然看起來是在誇讚,但卻似乎頗有些玩味的神色。

  「呵呵......起初我便是這樣想的,在那裡,我也算過了一年多的安穩日子......而且結識了我譚白門此生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兄弟——段荊煨......」譚白門說到這裡,神情驀地有些激動。

  浮沉子點點頭道:「看來這個段荊煨絕對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了,你說這些年話的時候,聲音都不自覺的有些高了......」

  譚白門聞言,忽地臉上又是一陣濃重的憂傷,淚光閃動道:「段兄......是譚某見過最義氣的漢子......我活了這二十餘年,遇到的壞人不計其數,但也遇到了,兩位救我性命的恩人,一個是蘇公子,一個便是這段荊煨......」

  說到這裡,譚白門淚如雨下,聲音顫抖道:「段大哥......他最後為我而死了啊!......我譚白門此生......實在愧對於他啊!」

  「嘶......這段荊煨竟然為你而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浮沉子一臉震驚道。

  「怪我!都怪我啊......怪我不死心......一心想要找到我父親被殺還有濟臻巷大火的真相,揪出幕後真正的兇手......卻因此連累了段大哥,因此喪了性命啊!」

  譚白門說到這裡,早就沒有了往日的沉穩,呼吸驀地急促起來,渾身開始不住地顫抖。

  浮沉子趕緊倒了一卮茶,推到他的面前道:「譚白門啊......不要激動......慢慢講.....慢慢說......」

  譚白門將這卮茶一飲而盡,這才漸漸的平靜下來,嘆了口氣,方緩緩的說了起來。

  「最初的時候,段荊煨大哥跟我一起在祈安門當值,我倆還是同一時辰值守,一來二去,我倆便熟稔了......譚白門這世上的親人都死絕了......以前的朋友因為我父親的緣故,害怕禍及己身,因此都如同避瘟神一般避著我......能入禁軍者,都是有些家世的.....尤其是中等禁軍......更是如此......」

  「唉......這個見鬼的時代,什麼都要靠家世......不過千百年來,這些情況,又有什麼改變呢......」浮沉子搖頭嘆息道。

  「段荊煨他不一樣,他家世十分普通,他父親因為當年國賊王熙侵犯京都,死守祈安門,被王熙亂兵所殺,朝廷體恤段家忠義,這才恩准段大哥子承父業,到大內效力當差......」

  「原來如此......」

  譚白門點點頭道:「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段大哥跟我一樣,都沒什麼家世背景,往往遭到其他的禁軍排擠,所以時間長了,我與段大哥便成了交情莫逆的兄弟了......」

  「我倆一起當值,當值結束後,便一起到龍台街巷的酒攤上,要些花生米和老酒,一醉方休......往往深夜之時,我與段大哥,喝得爛醉如泥,唱著含含糊糊的小調,踉踉蹌蹌地回住處......」

  譚白門的神情之中滿是對那段日子的眷戀和回憶。

  「那段日子......雖然無聊,雖然備受其他禁軍的排擠和捉弄,但段大哥在,什麼事情我們一起扛,一起喝酒,一起醉醺醺地在深夜無人的龍台街巷晃悠......那是譚白門,此生......最愜意的時光啊......」譚白門聲音低沉,緩緩的講述著那些過往。

  浮沉子聞言,長嘆一聲,唏噓不已。

  譚白門又道:「久而久之,我與段大哥無話不談,後來說起了我父親和整個濟臻巷失火的事情......興許是我吃醉了酒,嘴就沒有把門兒地亂說話......我告訴段大哥,我父親死得憋屈,濟臻巷的大火燒得讓人心寒,濟臻巷死去的三百多人的陰魂還在京都龍台上空哭泣......我說,我譚白門此生,定要將這些事情的真相查清楚......我要為所有的死者討回公道!......」

  「我是酒後狂言.....可是......這些話卻被段大哥牢牢地記在心中了,後來酒醒以後,他告訴我,譚白門,大膽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他段荊煨,會竭盡全力地幫助我......」


  「唉......段荊煨的確把你當做了生死的兄弟啊!」浮沉子嘆息道。

  「隨著時光緩緩流逝......或許是蕭子真的授意,也或許是我們中等禁軍的千總為了討好蕭家......最初時,只是派幾個溜須拍馬的禁軍前來找我的茬,刁難我......但是,段大哥好身手,每次都跟我一起,將這些歪瓜裂棗打得滿地找牙......後來那千總竟然親自下場......無論做什麼都要刁難我.....處處與我為仇作對......段大哥便處處維護我......所以,很多的時候,因為小事,我挨了多少板子,段大哥就陪著我挨多少板子......打完板子,我跟段大哥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的照樣去吃酒,照樣喝酒喝到大醉.....那段時間,挨餓受凍這些事情,更是常有的.....但都有段大哥陪著我......」

  譚白門說的事情雖然讓人很氣憤,但是他的聲音平緩,似乎並不太在意。

  「有兄弟陪著,吃苦受罰,那也無所謂!.....皺皺眉毛......都不能算一條漢子!」浮沉子也笑道。

  「後來,那千總對我的刁難更甚......段大哥覺得這事情絕對有原因......段大哥比我的腦子好使,他跟我分析了許多,最後他對我說,會不會當年濟臻巷失火和我父親之死,其實就是蕭氏父子乾的......我真正的仇人就是他們,而我被蕭子真收編為禁軍一員,其實就是將我放在蕭氏的眼皮底下......等時間長了,無人再提及那些事後,再尋機除掉我......徹底的斬草除根......他說,否則的話,那千總也不能天天都刁難我,板子一次比一次挨的多,挨的重啊......」譚白門低低的說道。

  「段荊煨竟然還有這等心機......看來這個人的確不是那些尋常禁軍可比的啊......真是可惜啊......」浮沉子嘆道。

  「我當時是有些不相信的......可是後來種種,甚至那把總都明說了,總有一天要我死......我曾經去蕭子真的府上找他,想著念在當年是他親自送我到禁軍營的,這些事跟他說說,他能替我說說話,未成想......被一陣亂棍打出......那些蕭子真的爪牙,追打我了數條街,哪裡是教訓我,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啊......幸虧段大哥路過,出手相救,一人獨戰那十幾個爪牙,將他們打跑了,方救下我......」譚白門一臉憤恨道。

  「這是圖窮匕見了......那蕭家看來是終究不願放過你啊......」浮沉子搖搖頭,又似感慨道:「唉,想不通,其實留著你......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威脅......他們高高在上,你不過是無權無勢的一個人罷了......也許,斬草除根,已經成了他們的習慣了......」

  譚白門又道:「段大哥救下我之後,便對我說......譚白門,現在你還看不清楚麼?蕭氏根本就是沒打算放過你,當年之事,幕後的真兇定然是蕭氏......」

  「你相信了?......」浮沉子淡淡看了一眼譚白門道。

  「我.....當時還是半信半疑的......我還是太傻了......就想不顧一切地返回禁軍營,找那個千總,質問他為什麼要處處刁難我......可是段大哥卻不同意,他說......若是我現在回去,八成是出不了禁軍營了,連命都會葬送在那裡......」

  「你沒有聽是麼?......」浮沉子似乎洞察了一切,淡淡道。

  「是......我太天真了......」譚白門一低頭,滿眼皆是悔恨和懊惱......

  「當時,我跟段大哥爆發了自相識以來,最大的爭吵.....到最後段大哥說,我要去送死,就不要連累他,他可不去......我賭氣說,就沒想過要你同去......於是......段大哥負氣而走......」

  譚白門忽的一頓,頭深深的低了下去,再抬頭來時,淚如雨下,喃喃道:「其實......到後來我才知道,段大哥生氣是假,負氣出走也是假.....他故意讓我覺得這樣......其實是要......替我而死!以命換命!......」

  「什麼!——」

  浮沉子的心驀地縮緊了,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譚白門。

  譚白門眼神滿是破碎,喃喃道:「我不顧一切,衝進了那千總的營帳,質問他為何要處處刁難我.....豈料,那千總指使他的守衛,反誣我以下凡尚,懷恨在心,要殺了他......然後命人將我推到轅門外......就地梟首!......」

  「好狠毒......!」浮沉子咬了咬牙道。


  「我心中猶不死心,被人推搡著,還問他為何要這樣做......他以為我必死了,這才獰笑著說,在我臨死前,要我做一個明白鬼,以免向閻王告狀時,不知道是誰要我的性命......」

  譚白門頓了頓,方一字一頓道:「那千總在我耳邊陰惻惻地說了一句話,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說什麼......」

  「他說......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姓譚......上面要姓譚的人死.....誰也不能讓他活著!......」

  譚白門說到最後,竟是咬牙切齒,渾身栗抖,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直到那時,我才終於明白和醒悟......原來真相真的如段大哥所言那樣,殺我父親的兇手,火燒濟臻巷的幕後主使人.....真的是蕭箋舒,是他們蕭氏一族!......」

  「唉......譚白門啊,你應該好好想想當時蘇凌救你時,說的那句話的深意啊,否則也不會招致如此的大難啊!」浮沉子搖頭嘆息道。

  「也是在那時,我才明白,為何蘇公子恩公說要我好好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找出真相的真正含義......可是,一切都晚了......晚了啊!」

  譚白門仰頭向天,緩緩閉上了眼睛,眼角淚水無聲滑落。

  「我以為我真的會被推到轅門,當眾斬首.....可是沒曾想,那十幾個千總的手下竟然將我綁著,押到了大營的一處僻靜無人之處......」

  浮沉子眉頭一皺,急道:「看來他們是要暗中殺了你.....然後毀屍滅跡啊.....做的實在是太絕了!」

  「我以為我必死之時,忽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段荊煨段大哥!......」譚白門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

  「段荊煨.....他竟然敢隻身闖營救你!......渾身都是膽啊!......」浮沉子贊道。

  「也是在那時,我才知道,段大哥一身本事,卻是七境中期的武者.....他手中一條大槍,將那十幾個人全部搠死......然後拉起我便跑......」

  「可是,動靜還是驚動了那個千總......於是千總親自帶了人馬,要將我和段大哥徹底擊殺......段大哥好生了的,帶我一路衝殺,用槍挑爛了大營外的柵欄,我跟他這才逃了出去......可是無奈,那千總帶了騎兵,就在身後緊追不捨......眼看他們要追上我們了......我萬念俱灰,要段大哥自己逃走,不要管我......」

  譚白門眼睛都哭紅了,抬頭看向浮沉子,喃喃道:「你知道麼......就憑段大哥一身本事......他若是逃走,誰也攔不住他......可是他卻不願逃走,更是點了我的穴道,將我的衣服和他的衣服對換了......然後,他親口告訴我,他說,兄弟,替你段大哥好好活著!......」

  「我大聲喊著他不要如此.....可是他卻毅然決然,他望著天空說,他父親一心報國,為國赴難......他父親死的那日,他的心也就死了......現在,他不能看著他最好的兄弟去死......然後他......他......」

  譚白門說到此處,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浮沉子也是一臉的戚然,並不說話,只是看著譚白門,讓他盡情的哭泣。

  終於,譚白門抬起淚眼,喃喃地說道:「段大哥將自己的槍搠進了自己的.....心口,然後用最後的力量,為我做了兩件事......」

  「什麼事......」浮沉子緩緩地閉上眼睛,似乎也在悼念那個為兄弟替死的漢子——段荊煨。

  「第一件事,就是他用最後的力氣,為我解開了穴道,第二件事......就是他從腰間拔出了禁軍陌刀,然後一刀一刀地將他.....他的臉割劃的.....血流如注......面目全非......」

  「什麼......這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段荊煨為何要如此做啊!」浮沉子一臉的震驚道。

  「段大哥用最後一絲氣息,聲音微弱地告訴我......」

  「他說......白門老弟.....只有這樣,他們才會以為死的是你......活的是我段荊煨.....你才能徹底的逃出生天......」

  「他說......白門老弟......不要哭,也不要傷心,大哥去見我的父親了......」

  「他說......不疼的......自己已經快沒有知覺了.....感覺不到疼痛了......」

  「他說.....兄弟!......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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