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為殺而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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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怪乎蘇凌有如此的反應,因為眼前這個慘不忍睹的道士,的確是他的老熟人。

  陰陽教接引使,黑袍護法管道罡的弟弟——管道通。

  其實,相較於管道通的哥哥管道罡,蘇凌對管道通的印象還稍微好一些,這個人自身除了一些貪財和愛占便宜的臭毛病之外,倒也有些滑稽,雖然是什麼接引使,但是多是上支下派,比起他哥哥手上沾滿了血的累累罪行以外,他倒真的沒犯過什麼必死的過錯。

  可是,印象稍微好一點,並不代表蘇凌對他有什麼好感,只是相對於他哥哥來講,這個人沒那麼壞罷了。

  管道通見蘇凌認出了自己,更顯得十分興奮,湊到蘇凌近前,又是作揖,又是行禮的,極盡阿諛奉承。

  蘇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的醜態,方淡淡道:「管道通啊,有什麼話就說,不要以為你這樣討好奉承我,我能放了你......」

  管道通聞言,原本滿是希望的雙眼驀地一暗,隨即又有些不太死心道:「蘇凌啊,我原本以為你跟蕭元徹手下別的人不同......如今看來,你跟他們也是一丘之貉!」

  蘇凌也不生氣,淡淡點頭道:「隨你怎麼說吧......你可是陰陽教的主要骨幹......誰讓你哥哥是什麼黑袍護法呢,那可是蒙肇手下第一個幫凶......你有這樣的哥哥,只能算你倒霉......」

  管道通嘆息搖頭道:「唉,早知道如今這樣,當年我們還小,父母雙亡之後,我就不應該跟著他......他生病,餓肚子的時候,我就不應該想盡辦法救他......原想著無論如何,他也是我哥,沒成想,卻成了我的催命鬼......唉!」

  管道通一臉的後悔和懊惱。

  蘇凌聞言,心中一動,沒想到管氏兄弟還有這樣艱難的日子,他這才微微有所動容道:「哦?......你們當年還有這樣的事情?」

  「那當然啊......無論是我,還是我哥,還有如今這裡的這麼多人,哪一個加入陰陽教的初衷,不是過苦日子過的實在熬不住了啊......只是我哥在武道上有天賦,所以被蒙肇格外的待見,收了他做弟子,傳他功夫......我自然就沒那個命啊......」管道通有些自怨自艾的說道。

  說著,他臉上滿是懊悔之意道:「後來這陰陽教逐漸坐大,那蒙肇又野心勃勃,想要......我如何不清楚這要是真的再跟著那蒙肇,早晚有一天必定要掉腦袋的......所以,我多次苦勸我哥,趁著蒙肇不注意,我跟他遠走高飛,徹底脫離陰陽教......可是,我哥他鬼迷了心竅啊,就是不聽......結果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還連累了我.....。唉,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蘇凌聞言,又有些驚訝,看向他道:「管道通......我沒想到,你竟然還勸過你哥哥脫離陰陽教......倒是讓我有些刮目相看啊......」

  「唉......勸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哥不肯,我就想自己走,可是我也好,還是我們這兩千餘人也好......走不了啊,也不敢走啊......」管道通搖頭無奈道。

  「為何不敢走,腳長在你身上......我倒是覺得,你管道通就是捨不得那接引使帶給你的虛榮......」蘇凌哼了一聲道。

  「蘇凌......你說錯了,這什麼勞什子的接引使,你以為我想干啊,誰特麼的想干誰干......這接引使看起來風光無限,特麼的昧良心啊,而且這陰陽教各堂堂主,還有陰陽驛那個姓丁的玩意,這些人誰把我這個接引使放眼裡過啊,誰都能呼來喝去,沒事踹我兩腳......我特麼這麼多年全部乾的都是跋山涉水跑腿的活計......說實話,勞資早就煩透了!」管道通似乎是因為被抓了這許久,憋得有些很了,總算見到一個認識的當官的,所以,抓著蘇凌大倒苦水。

  蘇凌聞言,看了一眼管道通,覺得他說的不似作假,便又道:「那你既然如此厭煩,為什麼還不離開?」

  「我說過了啊,走不了啊,我們這兩千多人,想走的不在少數,誰不知道造反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啊......不說陰陽教暗中監視有多嚴密,你平素根本沒機會逃出去,就是你逃出去了,那也是一個死......」管道通嘆息道。

  「為什麼?......」

  管道通看了蘇凌一眼道:「蘇凌,你會不知道?你來陰陽教第一天,不都跟我們一樣,被種了那什麼靈犀蠱麼?沒人有你那造化和本事,種了靈犀蠱能安然無恙......我們敢走一個試試,立馬就會被蒙肇發現,然後將我們體內的靈犀蠱引爆......唉,實不相瞞,陰陽教偷偷逃走的弟子可不少,結果都是被蒙肇引爆了體內的靈犀蠱,死得那叫一個慘啊......」


  管道通一臉的後怕,嘆息道:「所以跑,立馬死,不跑,早晚被剿滅,也是死......但這個總是比逃跑能多活幾天吧......所以,我們這些弟子啊,只能留在陰陽教......別無選擇......」

  蘇凌被管道通的話深深的觸動,低頭半晌不語。

  原本,蘇凌的心情被浮沉子一陣雷煙火炮的說教,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自我安慰,雖然這兩千多俘虜的確無辜,但浮沉子說了,他們都是被成仙和長生的欲望所驅使的,明知道是邪教,卻還是選擇加入了進去,所以,這也算是今日殺他們,蘇凌給自己找的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

  所以,蘇凌用這個理由勉強說服自己,讓自己的良心多多少少有些過得去,負罪感才沒有那麼強烈。

  可是,聽到管道通這一席話,蘇凌驀地想到,的確,無論是管道通,還是這兩千多被俘虜的陰陽教弟子,他們肯定有不願意被蒙肇愚弄和欺騙的,但是他們身不由己,沒有辦法選擇逃離。

  因為他們體內的靈犀蠱!隨時都會致他們於死地的。

  所以,與其說他們自願助蒙肇為虐,其實是被脅迫的,所有的一切,也並非他們的本意。

  由此看來,他們多為苦難百姓出身,又遭到脅迫,這樣的話,他們應該更為的其情可閔,其罪可恕啊。

  若是被脅迫的窮苦百姓,都要被論死處斬,這不是天大的荒唐麼?

  蘇凌想到這裡,驀地氣血上涌,他覺得有必要向蕭元徹把靈犀蠱之事,陰陽教弟子遭蒙肇脅迫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蕭元徹講清楚,講明白,然後再努力努力,讓蕭元徹收回成命,只斬首惡人等,其餘的查清之後,真的沒有什麼惡行,最好原地開釋。

  蘇凌打定主意也不再聽管道通嘟嘟囔囔的說些什麼了,轉頭就走。

  李曼典和徐白明一直看著,見蘇凌突然要走,不由的對視了一眼,一陣的愕然。

  徐白明還是比較老成持重的,他站起身來,走到蘇凌近前,伸手將他一攔,沉聲道:「蘇長史......哪裡去?」

  蘇凌先是一愣,隨即拱手道:「徐將軍,想必方才那人的話,你也聽到了吧,這整個院中雪地上跪著的人,很多都是被脅迫的,皆因他們被蒙肇種下了靈犀蠱,不得不屈從於他......若是這樣,他們就不應該被斬首......我想丞相應該不清楚此事......所以想親自去見丞相,說明真相,再由丞相決斷!」

  徐白明靜靜地聽完,方嘆了口氣,搖頭道:「蘇長史,你的心情......白明明白......但是,容我說一句......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啊......」

  蘇凌有些不解,眉頭微蹙的看著徐白明道:「徐將軍,此話何意啊,只要斬首還未進行,一切都可以挽回!」

  徐白明搖頭嘆息道:「蘇長史......你知道為何主公要選擇在大軍起行之時,將這些人統統斬首麼?其實,並不是什麼祭旗這麼簡單的理由,而是,一旦與大軍有所聯繫和牽扯之後,這樣的命令,就不在是單純的命令了,而是......軍令啊!」

  「軍令?......又如何?」蘇凌仍舊不解道。

  「軍令如山,尤其是主公的軍令,一旦軍令既下,是不能夠更改和收回的,就算是發現了一些紕漏,也要毫不猶豫的服從和執行,否則就是違抗軍令......所以,蘇長史就算現在回去,到最後還是這樣的結果......沒有意義的......」

  徐白明說到這裡,李曼典也走了過來拱手道:「蘇長史......除了白明說的那些之外,現在大軍正在陰陽教大門外集結,我們在這裡已經等了一些時辰了,大軍集結迅速,我想現在大軍應該差不多集結完畢了......通報我們將這些人押到大軍軍陣前的人應該馬上就到......所以,蘇長史,你現在就算再去找主公,主公也不可能當著所有的將領和兵卒的面,收回成命的......若要是主公真的這樣做,這豈不是讓大軍認為軍令如同兒戲了麼?」

  「這......」蘇凌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還有,主公將這件事情交給我們,更言明了行刑時,由伯寧大人監斬,言外之意,就是他這個命令,必須無條件的去執行,否則,暗影司定然不會放過咱們的......到時候暗影司根本用不著請示主公,便可以將我們置於死地......蘇長史,你受主公恩遇,可能平安無事,但我等......可是實在擔待不起啊......」

  李曼典說完這些話,徐白明和他的臉上,皆出現了十分為難的神情。


  蘇凌聞言,冷笑一聲,看著徐白明和李曼典一字一頓道:「兩位將軍,是怕此事怪罪到兩位的頭上,到時候擔待不起,誤了兩位的大好前程?......既然如此,兩位放心......這是蘇某一人的決定,與兩位無關......蘇某一力承當便是!只是,兩位因為害怕自己的前程和官途受影響,而枉顧這許多人的性命......實在令蘇某齒冷!」

  說罷,蘇凌一甩衣袖,不再管他們,大步朝外面走去。

  李曼典和徐白明又對視了一眼,徐白明還好,只是臉色比較難看,李曼典已經十分惱怒了,眼眉倒豎,鬚髮皆炸。

  忽的他大吼一聲,「鏘——」的一聲,抽出腰間佩刀,跳到蘇凌近前,將他攔住,用刀指著蘇凌道:「蘇凌......我們二人好言相勸於你,你卻不聽,如此執迷不悟......我豈能放你離開?若是你執意忤逆主公之軍令,我李曼典便要得罪了!......」

  蘇凌聞言,面色也是一冷,哼了一聲道:「李曼典......你想如何?」

  「李某不才,領教蘇長史的手段,若是想去勸主公收回成命,先打過我再說!」李曼典說完,手中佩刀一晃,冷光連閃。

  蘇凌仰天冷笑,緩緩抽出江山笑,盯著李曼典一字一頓道:「怕你不成?蘇某正欲討教一二!」

  眼看兩個人拉開架勢,就要動手。

  這下可急壞了一旁的徐白明。

  不僅是他,那些原本負責看守俘虜的士卒,還有那兩千餘俘虜也是一臉的驚詫,目瞪口呆。

  徐白明還是比李曼典心思縝密得多,趕緊朝兩人緊走了幾步,皺著眉頭勸了起來道:「曼典......你做什麼,跟蘇長史動刀動槍的,這裡還有這麼多人,難道讓他們看著咱們內訌麼?把刀收起來!」

  李曼典聞言,哼了一聲,將刀槊在雪地上,瞪著蘇凌道:「他要是敢再向前一步,我就跟他玩命!」

  蘇凌冷笑道:「若是蘇某偏要如此呢!」

  徐白明見狀,搖頭嘆息,將蘇凌的另一隻胳膊一拉,沉聲道:「蘇長史......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方才說的話,我跟曼典的確很憋屈啊......蘇長史,我與曼典皆出身行伍,能到現在的職位,皆是從下等兵卒一刀一槍流血拼殺出來的......眼見這許多人無辜的要被......唉,我等的心情,跟蘇長史一樣,也是十分的沉重啊!」

  蘇凌冷笑道:「說的好聽,那為何還要阻我!」

  徐白明嘆息道:「蘇長史,能否將兵刃先收了......聽徐某一言,若是蘇長史覺得徐某說的不對,你要去見主公,徐某絕對不再阻攔,如何?」

  蘇凌聞言,也將那江山笑倒搠在雪地上,只說了一個字道:「講!......」

  徐白明這才稍微的鬆了口氣,看著蘇凌十分至誠道:「蘇長史,無論是曼典還是我,其實心裡都是不願意做這件事的......蘇長史知道這兩千多俘虜,大多數都是無辜的,我們豈能不知呢?或者說,主公麾下的文臣武將,哪一個不知道,不清楚呢?而且,蘇長史,的確誤會我們了,我們豈是那種貪戀官位而願意做昧良心的事情的人呢......」

  蘇凌靜靜的聽著,他也明白,徐白明是蕭元徹整個軍中心思縝密,頗有韜略的將領之一,不亞於張士佑。

  他這才神色稍霽道:「蘇凌方才一時氣惱,口不擇言......只是徐將軍,我真不理解......」

  「蘇長史!......徐某方才說過,不僅是我,主公麾下的每一位都知道這兩千多陰陽教的俘虜不應該全部殺掉......可是,蘇長史,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沒有一個人出言勸主公收回成命的?郭祭酒他難道不知麼?伯寧大人他難道不知麼?但是,為何他們心知肚明,卻無一人敢出來說一句話,蘇長史,你知道為什麼嗎?」

  蘇凌心中一凜,搖頭道:「不知道......還請徐將軍解惑!」

  徐白明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道:「因為他們了解主公,知道主公到底是怎麼想的......蘇長史啊,這兩千多俘虜,雖說是陰陽教的餘孽,但除了那些骨幹之外,大多數人都是普通的人,他們之中不會功夫的太多太多了,他們莫說做什麼惡事了,連為何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他們都是蒙的......所以,按照常理,這裡面絕大多數的人,對主公根本構不成任何的威脅,就算放了,也不過繼續過他們的苦日子......這些,你我,所有人,包括主公,難道不清楚麼?大家都清楚!」


  蘇凌聽著,點了點頭。

  「可是,主公為何還要殺他們?一個都不放呢?蘇長史,你久在主公身邊,主公的想法,我以為你比徐某和曼典都清楚......主公要殺這些人,根本就不是因為他們是陰陽教的餘孽,也不是什麼斬草除根,放虎歸山必要傷人!而是,他們必須死!沒有任何的理由......就是為殺而殺!」徐白明聲音低沉,卻是一字一頓,一針見血。

  「為殺而殺......」蘇凌緩緩的重複著這句話,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不錯......為殺而殺!......因為這些人都與陰陽教有關,都是陰陽教的弟子,無論他們有沒有作惡,會不會對主公構成威脅,但僅憑他們是陰陽教的人這一點,便足以讓主公將他們全部都殺掉了......因為他們的身份,便是招致他們必死的......原罪啊!」徐白明眉頭緊蹙,一句一字,宛如一把刀,戳進了蘇凌的心中。

  「為殺而殺,原罪......」

  蘇凌喃喃的重複著這些,忽的抬頭看向陰霾的蒼穹,眼中滿是無盡的落寞和無奈。

  「至於為什麼要將他們都殺了,為什麼他們是陰陽教的人就是他們的原罪......其實,是因為主公他早就做了決斷,他要這世間再無任何與陰陽教有關的東西,他想要將陰陽教,在大晉每個人的心中和記憶中,完完全全的抹除掉!只有殺了這所有的人,陰陽教所有的罪惡和裡面所有的密辛,才會徹徹底底的被遺忘,被湮滅!......」徐白明緩緩的說道。

  他長舒了一口氣,看著蘇凌,正色道:「至於主公為何要將陰陽教完全抹除掉,讓所有人都忘記任何與陰陽教有關的東西......蘇長史......您是大才,謀略心機遠超我與曼典......想必,您應該明白的......對吧!」

  一語點醒夢中人。

  徐白明最後這句話雖然說的隱晦,但是蘇凌如何不懂呢?

  蘇凌更覺無奈和悲涼,抬頭久久的看著陰霾的蒼穹,半晌不語。

  終於他緩緩的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低低道:「我明白了......這些人,必須死......丞相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任何一個陰陽教的人,活著......還是我,太天真了......」

  言罷,蘇凌深深的低著頭,將江山笑從地上拽出來收好,緩緩的走回了那椅子上,重重的朝那椅子上一靠,吐出一句話道:「那......等著吧......等著最後時刻的來臨......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言罷,他再也不說話了,靠在椅子上,頭低垂著,仿佛再次睡著了一般。

  卻無人看到,他雙手握成拳,卻是越握越緊,那拳頭,也隨著他不斷的用力,顫抖的越來越明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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