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東家周召的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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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掌柜是個生意人,也算是見多識廣,可幾十年也不曾見到過今日的場景,打傷軍士不說,這還不跑路,依舊坐在這裡談笑風生,對一乾菜品點頭論足,就連那女子也面不改色,淺笑嫣然,渾然之前沒發生過任何事。

  東家周召站在樓梯處看到了全部過程,沉吟一番,將周掌柜喚來,言道:「吩咐後廚,將禾花雀端給他們。」

  周掌柜吃了一驚:「東家,咱們的禾花雀可不多了,這不是冬日,吃一隻少一隻……」

  禾花雀是候鳥,秋冬自北南飛。

  廣州的五月,除了去年冬日抓來的禾花雀,派人專門小心飼養還有外,基本上找不到了,這屬於奇珍,價高。

  周召微微搖頭,目光看向顧正臣等人:「你還沒看出來嗎?這群人可不簡單,不管身在何處,毆打軍士的下場可比毆打衙役嚴重多了,他們不僅下手狠,而且還面無懼色,顯然是有所倚仗,說不得他們背後也有大人物。不管成不成,咱們都需要抓住機會。再說了,你留著禾花雀,他日永嘉侯討要,給是不給?」

  周掌柜擔心不已:「可若是他們沒什麼倚仗,那咱們豈不是得罪了這廣東右衛的人?」

  周召凝眸:「談不上得罪,大不了就告訴萬指揮僉事,咱們是用這禾花雀拖住他們不讓他們走。」

  周掌柜明白了,這是有進有退,既然東家有了主意,那就去後廚吧,不久之後將一塊黃泥端了出來,周召領著周掌柜上前,恭敬地開口:「幾位客官,這是廣東一絕禾花雀,權當送幾位嘗個鮮。」

  黃泥盤放在桌上。

  顧正臣看了看,微微皺眉:「這黃泥裡面該不會有荷葉,荷葉里該不會是那禾花雀吧?」

  周召愣了下,言道:「這位公子所言極是。」

  顧正臣眨了眨眼,娘的,叫花雞成了叫花雀?

  眼見周召嘆了一口氣,又接著嘆一口氣,顧正臣眉頭一挑:「還有事?」

  周召接過小木錘,朝著黃泥塊敲了下,黃泥破開,又親自將有些發黑的荷葉解開,一股香氣頓時飄逸出來:「這禾花雀是一絕,可說實話,這禾花雀也很可憐,被包裹著,又覆上黃泥烤,直至下了人肚,也不過是換貴人們幾聲稱讚。我等這些商人,比禾花雀都不如,被來回炙烤,被人吃光了,也未必換得來貴人一聲稱讚與寬恕……」

  顧正臣伸手將禾花雀的腿撕了下來遞給嚴桑桑,然後看了看等待不及的朱棡,朱棡呵呵一笑伸手去抓,順帶著問了句:「這麼說,你們這些商人過得並不如意,是被那些軍士欺壓的嗎?」

  周召微微皺眉,看了看朱棡,又看了看顧正臣,發現這兩人似乎都不簡單,也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從,但還是恭敬地回道:「哎,不瞞幾位,就剛剛來的兩個軍士,他們蠻橫慣了,每次來都以軍務在身為由,等不及後廚準備便攔搶客人飯菜,鬧出過不少亂子,不過他們二人算是仁慈的了。」

  朱棡將手中的骨頭放下:「還有比他們更跋扈的?」

  周召哀嘆:「自然是有,比如那指揮僉事萬閒,仗著是永嘉侯的老部將,在開國時立過功,不管是在這南澳內港還是在外港,那都是了不得的人。雖說這些人不敢動市舶司的那些硬骨頭,可他們敢動我們這些商人啊……」

  廣州市舶司的確實是硬骨頭,提舉名為蘇先秦,此人原本是趙一悔的副手,後來廣州市舶司重開,為了推廣泉州特區模式,做好開海事宜,泉州市舶司的人手便抽調出去,分到了廣州、寧波市舶司。

  蘇先秦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可與趙一悔相同都是硬茬,主張按規矩辦事,誰都不准徇私。雖說廣州市舶司隸屬於廣州布政使司,布政使有權介入市舶司,但問題是,這個介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繞過提舉,蘇先秦不答應的事,布政使也沒辦法,大不了上書告到朝廷。

  市舶司的官員任免需要吏部批准,需要皇帝點頭,這是蘇先秦與趙一悔等人硬骨頭的底氣所在。

  顧正臣開口問:「如何動你們,仔細說說。」

  周召面帶愁容:「還能如何,混吃混喝唄。就我們帳上,僅僅是廣州右衛將官與軍士賒欠的飯錢已有八千七百餘貫銀錢,若不是我們這店鋪轉不出手,早就想走人了,辛苦一年兩年,錢沒賺到,反而還賠了許多,去找廣州右衛要錢,每次都說下個月,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就是沒見還過,咱是商人,又不敢和他們作對,只能忍受著……」

  聽著周召的話,顧正臣多少有些恍惚。

  這情節似乎很是耳熟,在紅旗之下的世界裡,底層不也又發生這種事,什麼所,什麼局賒人家多少年飯錢不給,硬生生將人拖垮,上訪都能給抓起來,連個訴求都無法對世界喊出來。好在紅旗之下渠道多,總有光明普照的那一天。

  可在這大明,在這廣東,你去哪裡聲張去,去找誰申訴去?

  好像這一套戲碼如同一種可以遺傳的疾病,一代代傳了下去,這貪婪欺民的把戲,總無法杜絕。

  顧正臣收回思緒,看向朱棡:「若他所言屬實,你認為廣州右衛該不該給他們結帳?」

  朱棡回道:「這世上哪有白吃白喝的道理,先生不也教導過,任何官員、胥吏、雜役,都不能擅自拿群眾一針一線。這廣州右衛的人如此做派,顯然是沒將律令法條放在眼中,抓起來,該如何判就如何判才是。」

  周召剛想說話,便聽門外傳出嘈雜聲,隨後便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呵斥路上行人避開的聲音,臉色不由得一變,趕忙說:「他們搬來了救兵——」

  顧正臣端起一杯酒,緩緩地說:「來了啊,那就將動靜鬧大一些吧。聲音大了,聽到的人也多,免得一些人耳朵不好使,聽不到咱們來了。」

  蕭成喉嚨動了動,拿出帕子擦著手:「我吃飽了,正想活動活動。」

  顧正臣點了下頭:「不要鬧出人命,畢竟都是大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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