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君子論跡不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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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2章 君子論跡不論心

  聽到時遷說自己正統制,石秀愣了半晌沒有說話。

  那一刻,他就像功成歸來的鄉村少年,看著知根知底又不學無術的同鄉,幾年沒見就在自己面前裝上了。

  我說自己副統制,你就說自己正統制?玩兒呢?

  本是偷雞摸狗之徒,沒見你之前這麼要面子,就見不得哥哥好?

  定是離開公明哥哥不如意,故意說這話來滿足虛榮心。

  時遷啊時遷,你活回去了。

  「那就恭喜了,時大統制。」

  石秀迅速調整心態,大跨步走到榻邊四平八穩坐下,戲謔完後又繼續揶揄:「堂堂正軍統制,還要親自出馬刺探情報?楊長就沒給配點嘍囉?怎麼混得還不如梁山?」

  「呵呵。」

  裝闊和真闊是兩種心態,所以時遷聽後並不動怒,反而看著石秀露出笑容。

  他這段時間帶夜梟軍潛入太原,已經把重要軍情持續傳回威勝,而從兀室兵分三路南下開始,夜梟軍也大部分往回撤。

  時遷則是看到往汾州去的金軍,除了軍隊更多還有船運器械,所以格外關注一路跟到文水,打算伺機燒船搞破壞。

  放火因金軍防守嚴密沒得逞,卻意外在城南看到昔日的同伴,便一路尾隨到了這家客棧。

  當年三人一起投梁山,戰友情誼還一直存在心,時遷在楊長麾下有好日子,便想著把石秀也爭取過來。

  賊也有義,盜亦有道。

  看到石秀與金人同流合污,時遷見面之初很不客氣,但聽了對方用言語反擊,才意識到自己追來的初心,於是語氣立刻變得柔和。

  「我前半生做賊偷雞摸狗,不知看了這世間多少腌臢,當年你我在薊州相遇,也是撞見潘巧雲的醜事,哥哥當年是何等義氣?如今跟著宋江投了金人,不覺得愧對祖宗嗎?懸崖勒馬,猶未為晚.」

  「我們沒投金人!」

  石秀激動站了起來,辯道:「我與公明哥哥,是為大宋朝廷效力,我們是在拯救國家!」

  「拯救國家?那你在此作甚?」

  「我此乃機密軍務,怎可隨意與外人言說?不過念在相識一場,勸你早早離開楊長,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哦?楊太尉對付金人,似乎還沒敗過一次,你哪來的自信?」

  看到時遷玩味譏笑,石秀顴肉動了動,沉著臉補充:「這次情況真不一樣,他姑且能做到以一敵千,但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能擋得住數十萬金人?」

  「所以你承認與金人同流合污?」

  「不是,我們只與金人虛以委蛇,是為了還天下百姓太平.」

  「算了吧,說得冠冕堂皇,宋江教的大道理?可惜忘了這亂世流離,就是金人造成的,這臉還要嗎?」

  時遷歪著腦袋,用手輕輕拍在上面。

  那畫面玩味又挑釁,石秀感覺對方在掌摑自己,臉頰生出莫名燥熱。

  他不甘心被時遷教訓,便猛力拍打床沿,氣鼓鼓地爭辯:「強詞奪理!金人南下只是部分原因,這天下是昏君、奸臣攪亂!公明哥哥與陛下力挽狂瀾,你區區飛賊懂什麼!」

  「呵呵,我是不懂」

  時遷見石秀『中毒已深』,覺得已經沒必要再勸下去,於是起身推窗戶準備離去。

  臨行前,回頭輕蔑一笑,淡淡說道:「楊太尉曾經說過,君子論跡不論心,我無法叫醒裝睡的人,就不耽擱哥哥做大事,不過哥哥要是想立功,就叫金狗來抓我吧,告辭.」

  時遷言罷鑽出窗外,嗖一聲消失在夜色里。

  石秀愣了一瞬才走向窗口,他想不通自己竟被時遷教育,情緒失控發出一聲憤怒吼。

  「啊」

  緊接著,房門梆梆作響。

  「發生了什麼?開門!」

  「石統制。」

  「我們是」

  兩個護衛焦急呼喊,突然被石秀開門聲中斷。

  石秀矗立門框下,身子背對房間擋住燭光,他那沒被燈光照亮的臉,顯得陰沉又可怕。

  「我沒什麼事,剛才就是隨意喊兩聲,別來打擾爺爺休息!」


  「哦」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居然被這暴躁之語鎮住,隨後竟聽話轉身喏喏離去,心說這漢人發什麼神經,下午逛街還笑嘻嘻的,這會突然一臉的殺氣。

  金兵欺負普通人很囂張,但面對滿臉兇險的石秀也心驚,正所謂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還被惡人磨。

  石秀關門回屋,再次走到窗邊,只見夜色如墨。

  「君子論跡不論心?像你我這樣的人,還學做什麼君子?能活成這樣就不錯了,把情報帶回去又怎樣?楊長他顧得過來?」

  吱呀一聲,窗戶關閉。

  石秀打算熄燈睡覺,但想到吹滅燭火之後,屋內就和外面一樣黑。

  那一刻,他認為自己身處光明,而時遷墮入了黑暗之中,便沒理會燃燒的燭台,徑直回到榻上仰躺著。

  燭火閃動搖曳,石秀望著屋頂影子,睜著眼久不成眠。

  向金人告密?我能被你小看?

  他何嘗不知金人屠戮漢人,又何嘗想與金人為伍?但為了宋江、為了趙構、為了自己,虛與委蛇又怎樣?

  挨餓受凍無人管,國破家亡談氣節?

  說到底,大宋天下變成如今局面,跟我石秀有什麼關係?而且正是這紛亂開啟,間接造就了現在自己。

  石秀出身江南,自幼父母雙亡,成長曆程比武松還糟,拼命三郎這個綽號,就是領悟的生存大道,後隨親戚到薊州販牲口,可惜親戚不幸半路亡故,買賣又折本回不了家鄉,只得賣苦力靠砍柴賣柴度日。

  身份卑賤的升斗小民,常年遭受外人的白眼,又不像武松有哥哥會引導,最終形成了極度自卑的心理,而越自卑就越喜歡用自尊掩飾。

  這就像不學無術的暴發富,發財後除了穿明牌開豪車,還特喜歡附庸風雅,越缺什麼就越賣弄什麼,實際內心依舊空空如也。

  石秀的極度自卑,使他對對身邊人和事十分敏感,甚至到了敏感過度的境地,別人無意中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他都會暗自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這也是他為人心細的根源。

  正是因為他的敏感個性,寄居在楊雄家中特別不愉快,後來攛掇楊雄殺妻投奔梁山,起因也是潘巧雲狀告調戲在先,讓自尊心極強的他蒙受冤屈,才引發後續一系列悲劇,其實依照楊雄的性格,最嚴重就是與潘巧雲和離。

  最後如願上了梁山,石秀找到了理想歸屬。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意恩仇,周邊大部分都是底層人,自尊心再也不受踐踏,但是大家同為底層的狠人,想要脫穎而出就得更拼命,所以才頻頻請纓立功表現,甚至敢一人跳樓劫法場。

  好不容易在宋江這混出頭,他絕不會輕易放棄這靠山。

  哪怕宋江真與金人暗通款曲,哪怕宋江要暗算梁山兄弟,哪怕宋江投奔的趙構得位不正

  但是今天晚上,已是從七品的拼命三郎,自尊心再次受到打擊,卻拿不出理由反駁。

  面對時遷的『侮辱』,自卑的石秀壓抑住情緒,選擇繼續觀望與隱忍。

  他跟金人沿著太行山、太岳山,繞楊長地盤外圍幾乎走了一大圈,很清楚金軍此時戰略部署,認為楊長大概率守不住。

  時遷,等金軍攻破防線,打進威勝將你生擒之日,希望你保持這份桀驁。

  無法叫醒裝睡的人?希望你那時還能高談闊論。

  想到將來時遷被擒,或許會央求自己活命的畫面,石秀嘴角情不自禁抽動,嘴裡帶著甜意滿意入睡。

  時遷來太原哨探偵查,石秀不但沒有向金人告密,還向蒲魯虎申請留在文水,他可不想跟金軍到前線,又受到梁山兄弟的嘲諷。

  戴宗到真定送信回來,路上必定會路過文水,留石秀在此等候也合理,蒲魯虎便撥了五十人陪同,於三月十五開拔繼續前進。

  蒲察石家奴率部進駐盤陀,阻斷了時遷回威勝的大路,於是在見過石秀之後,他派了一隊人前往平北報信,自己則帶著十餘個夜梟高手,從威勝西側綿山過境。

  綿山路陡且險,並不是正常的通道,但之前梁山攻打田虎,花榮曾率兵經此越嶺,婁室也派人嘗試偷渡,不過被楊長駐軍擊退。

  為了一勞永逸,時任守將朱仝令人破壞了原有山道,使越嶺小道徹底消失,只有時遷這種會輕功的能翻越。

  時遷將情報送回威勝時,太原東、中兩線已經打響,但兩地的情況比較可控,特別是遼州幾乎沒壓力,而文水的金兵不但最多,還有攜帶著大量攻城器械,顯然是太原三線的劍鋒。


  趙福金再次出馬傳信,於三月十五趕到風月關。

  這大半個月時間裡,有楊長與仇瓊英遠程,金軍沒討到半點便宜,但對方像吃了秤砣一般,無論造成多大損失,每天都孜孜不倦進攻,各類器械簡直層出不窮。

  特別是看到楊長飛石厲害,金軍啟用名曰洞子的攻城器,『洞子』是類似特洛伊木馬的大架子車,上面覆蓋厚厚的生牛皮,牛皮外再裹上鐵葉加固,可以防禦弓弩及飛石等。

  當然,要對付這種『洞子』,依舊是用炮彈炸車輪,或者砸出更大的石頭。

  炮彈受制原料,此時的庫存不多,而且半數放在澤州,半數存放在威勝,楊長雖帶來數百枚,但架不住金軍太多,總有耗盡的一天;石頭雖可山上采,可以說無窮無盡,但能扔出巨石的猛人,只有楊長與魯智深,而魯智深人在澤州,也缺乏一定準頭。

  所以,風月關離不得楊長,或者說有楊長坐鎮在此,守關將士會更安心。

  當天夜裡,楊長聚眾例行作戰後總結,趁機分享太原的情報。

  顧大嫂見眾人皆不言,便搶先開口:「果然不出太尉預料,太原金軍真有動作,不過遼州、威勝受限地勢,金軍人多也鋪不開,料想應該壓力不大,而平北有雙關為憑,三四萬人估計拿不下來,反而還沒動靜的澤州,宋江有攻打那裡經驗,或許他出手最危險」

  「不會。」

  楊長把手一搖,給出無比肯定的回答,隨後輕聲解釋:「宋江聯合金人作戰,但凡腦子還算正常,都應該清楚與虎謀皮,無論他本人還是趙構,都不會願意真心出力,即便撕破臉皮開戰,也會等我們全面潰敗,他再出手分一杯羹。」

  「所以說」

  「只要金兵不能取勢,澤州就一直很安全,當然,為了以防萬一,那邊的兵馬輜重,不能調往別處支援。」

  「應該的。」

  孫立點頭接下話茬,看了身邊登州同伴,抱拳鏗鏘作保:「北邊三州現在開戰,太尉若是不放心,要去指導幾日也不妨,末將等定會死守在此,不會讓金人寸進。」

  楊長聽了不置可否,捏著下巴原地轉了一圈,之後面對眾人正色道:「打仗打的是錢糧,我這幾年白手起家,並沒存下多少戰略物資,與金人耗是耗不起的,所以還是得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

  孫立有點不相信自己耳朵,心說如果以風月關這強度,能夠一直守下去就不錯了,他本想看看其他人反應,卻發現除了孫新與鄒潤,其餘人神色都無比正常,包括弟媳顧大嫂也這樣,好像楊長一定人做到。

  他咽了咽口水,帶著好奇繼續追問:「太尉會從何處出擊?就從咱們風月關嗎?」

  「不會。」

  楊長搖頭對曰:「這一路敵人準備充分,兵馬器械仿佛無窮無盡,若是從此處直接出兵,我們的戰損定不會小,而且他們很明顯在吸引火力,為太原三路創造機會,特別是攻打平北那路.」

  「所以官人.」

  「我選平北。」

  「啊?」

  楊長回答完仇瓊英,眾人皆露出詫異表情,但這廝有卻自己想法。

  如果把這場戰鬥當成競技遊戲,風月關之敵很明顯是前排坦克,打肉就會落入敵人的圈套,而兵力最多、攻城器械最多的蒲魯虎,則可看成這支金軍小隊中的ADC,優先擊殺ADC或許就能一波水晶。

  而放到現實之中,平北汾陽那條進攻路線,楊長打過一次輕車熟路,最關鍵可以用到水軍,解決了戰馬不足,輜重與糧草運輸問題。

  至於到時候下場戰爭,楊長把自己放在前排破敵,平北將士跟著拿軍功便是。

  見楊長眼神堅定,趙福金知道自己來活兒了,於是輕聲問了句:「什麼時候走?」

  「今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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