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低語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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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夢?】

  格林撐著桌面,直起因為趴伏過久稍有酸痛的腰背,脖頸像久未上油的鉸鏈生澀轉動。

  他應該趴在桌面上睡著好一會了,蠟油從燻黑的燭台淌落,在冷風中凝固倒懸,燭芯的殘餘微光搖搖欲墜。

  「診所近日」面前攤開的信箋上寫著剛瀏覽過的內容,一款據說效果不錯的口服藥物正從診所流出,範圍很小、配方保密。

  零星幾點水滴混合著悶濕的夜風飄進屋內,帶著某種背景音似的味道。

  很難將其定義為臭味。格林去過其它城市,它們的雨天大多散發著一股代謝產物的味道,好像整個城市就是頭由人群和木石組成的半身不遂巨人,躺倒在原地啃食周遭事物。軀體越是龐大,壓瘡越重。

  而敦靈不一樣。不適合出現在城市地面部分的東西,百年如一日地被水流帶往地下系統深處。

  很少有居民思考哪些東西去了哪裡,又是什麼樣子的,或者乾脆認為下面是個無窮無盡的空間。

  雨季時,上漲的水位會將某種氣息托起,從每個溝通上下的縫隙散發而出,陳腐、幽冷,使人聯想起地底墓地中埋藏的骨骸。

  一座建立在巨大陵墓上的城市,那些被時間拋棄的部分從未真正死去,始終在他們腳下,沉積發酵為誰也無法想像的模樣。

  那種氣味是亡骸悠長的吐息,穿過石砌的通道,將顫音帶至意識到它存在的人耳旁。

  「……」

  格林晃身疾退,將椅子蹬向屋裡沒被照亮的角落,隨手抓起未收拾餐盤中的餐刀,藏在身後。

  他再次聽到了,在燈光未及的某處,有聲響發出。

  一個毫無預兆的壯年人聲調,仿佛在他睡著時間裡始終站在那個位置,靜待他甦醒,發出昭示存在的響動。

  被蹬開的椅子沒入燭光外的陰影,與木質家具碰撞,茶杯傾翻落地,滾到腳下。

  經驗告訴他,沒有躲避的腳步摻雜其中,並不存在一個潛入房間的人物,或者那就是個無形無質、不可被觸碰的幽魂。

  格林捲起已經看完的信紙,壓在微弱燭火上方,在短暫的黑暗中豎起耳朵捕捉任何動向。

  頃刻,在感受到熱量舔舐皮膚的同時,光芒大亮,包裹著半捲紙筒的火焰將整個房間渲成一片昏黃。

  簡單的床鋪、翻倒的床頭櫃、撒了一地的水杯,還有一座兼具書櫃和衣櫃作用的柜子,這就是房間裡所有東西,不存在藏身之處。

  房門反鎖,應該是瓦丁修士離開帶上的,只有兩個人手裡有鑰匙。

  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是床頭,和夢裡一樣,像無源之水,從虛空中流出。

  「什麼東西.」格林把紙抖落在火爐里,往裡又添了兩根木料,好讓房間裡更亮堂溫暖些,可光焰沒有帶來往常的舒適感。

  頭腦應該早就清醒過了,卻依然感覺在一場怪誕的夢中,有什麼東西在周圍作祟。即使這裡離聖所不到兩百步直線距離,天父的庇佑已然無法涉足。

  但這不代表什麼妖魔鬼怪都能來閒逛。天父的侍奉者會給裝神弄鬼的人、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一個教訓——在有幫手的前提下。

  拿起供奉在聖徽下的劍,格林伸手在口袋裡尋找鑰匙,然而摸了個空。袋子裡輕飄飄的,鑰匙不翼而飛。

  憑著記憶快速搜索了幾個習慣位置,門後、桌面和抽屜,唯二能開門的小物件居然就那麼消失了。

  已經記不得上次找不到鑰匙是什麼時候了,對一個物質欲望比較低的人而言,往生活中增添非必要雜物的情況很少,住處長期保持著近乎簡陋的簡樸,以至於很難想像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哪能逃過眼睛。

  對身上袍子一陣拍打後,他終於確定鑰匙真的丟了,就是那麼巧,在最不該丟的時候。

  這也意味著他被反鎖在了這個密閉空間裡,最近且能提供武力的人員在兩層樓下,是教會自己的武裝力量,多半正在固定路線上巡視。

  可以在這大喊一聲,兩分鐘內外面就會被全副武裝的衛隊塞滿。

  只是還有些顧慮縈繞在心頭,一方面格林不確定自己這麼做是否會驚走潛在的敵人,導致情況像是無能的上級打亂巡邏布置。

  另一方面,啟示般的天賦在發出隱約警示,某種霧氣般的警示——朦朧之極,滲透浸染身上的每一寸,同時又龐然不見邊際。


  好像只要稍微做出什麼出格動作,無處不在的氤氳之物就會齊齊轉向此處。

  窗外的雨點更密集了,有從小雨向夏季陣雨發展的趨勢,高處的雨水在排水槽積聚,導入蹲踞的石像鬼口中。

  成股水柱從高處淙淙墜下,落向廣場,發出小型瀑布似的沉鬱水聲。

  正處於兩難之中,窗口光影移動起來,玻璃拼貼聖母窗花的色彩印到屋頂,藍色的衣襟、乳黃色的嬰兒、明晃的光圈,細長地翻過房梁,隨光源移動旋轉。

  有夜間巡視的隊伍從外面經過?這就好辦了,只要有人抬頭,應該可以直接用手勢向他們示意。

  格林快步走到窗前,把桌面文書推至不會被淋濕的位置,打開窗頁。

  一片漆黑。

  冰冷的雨點刺在臉上,冷得讓人懷疑現在的季節,產生難免的錯亂感。

  顧不得這點不適,格林朝下張望,試圖尋找剛經過的守夜隊伍,但光源消失了。如同掉進池水的燭台,轉瞬沉入深不見底的雨夜裡,無影無蹤。

  回想起來簡直跟出現的方式一樣,沒有過程地出現,隨即消失。

  他有點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夢裡了,那麼真實,又好像哪都不太對勁。可如果是的話,那他剛才又是從什麼中醒來?

  石像鬼噴吐的水柱不住落下,有進一步擴增的趨勢,下方的水流衝擊聲沒有那麼吵鬧,像是落在有一定深度的積水中,而不是硬質面。就算是夏季暴雨,這麼大的也算得上記憶中頭幾號的了。

  有個問題從思緒中浮出,這麼大的雨,是什麼巡邏隊伍能擎著火把從下面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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