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孝康帝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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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2章 孝康帝的一生

  陳無實誇耀英雄出少年的少年人坐在那裡,臉上划過一抹羞澀的神情。

  顯然他不太習慣這樣被誇贊。

  尤其是被自己的叔祖,這般毫不掩飾的誇讚。

  「叔祖說笑了。」

  他勉強維持住了自己的風度,笑著說道:「只是讀了幾年書而已。」

  陳無實笑了笑,背著手站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左州啊,你這個年歲能夠有這般的心性、智慧,都已經是上上等的了,不需要再過多的沉悶。」

  他調侃兒的說道:「小小年紀不意氣風發,那什麼時候才能意氣風發?」

  「等到了老夫這樣的一把年歲麼?」

  陳左州跟在陳無實的身旁,聽著陳無實的教誨。

  他明白,自己的叔祖乃是政治學大家,更是儒家大家,當今世上除了已經故去的董仲舒之外,旁的人再也沒有能夠勉強跟在叔祖身後的治學大家了。

  即便是當年的董仲舒,距離自己的叔祖也有些距離。

  陳無實一邊走,一邊給自己的這位後輩講解著人生的道理。

  到了他這個年歲,比起來「知識」這種具體的東西,他更加喜歡的是給自己的後輩傳授一些「人生哲理」。

  知識,什麼時候能夠學習。

  拙身樓中的知識,足夠陳氏的後輩們積攢了。

  可做人的道理,卻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夠學習的。

  學藝先做人,在陳無實看來,學「識」之前也要先學做人,先學會怎麼做一個問心無愧的人、一個對天下有用的、至少是對自己有用的人。

  多年後,已經成為當代治學大家的陳左州依舊會想起來這個午後。

  和煦的風垂在他的額頭,將臉頰旁的髮絲吹動。

  他那位名揚天下的叔祖則是在他的身前,為他答疑解惑,也正是在這個下午,他學會了做人的道理。

  人要有益。

  無論是對天下的益,還是對自己的益。

  時間總是匆匆,不曾留下顏面。

  陳多病從床榻上坐起來的時候,感覺到了時光流逝在他身上的痕跡。

  一切仿佛還在昨天一樣,可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父親,那位治學大家已經逝去兩年了。

  他嘆了口氣,侍女為他穿好了衣服,之後朝著自己點卯的地方去。

  陳無實是在龍鳳七年逝世的,如今已經是龍鳳九年了。

  當今天子勵精圖治,沒有出現什麼差錯。

  天下也進入了一個繁榮昌盛之後的「和平安定」時期,無論東西南北,都盡皆臣服在大漢的鐵蹄之下。

  他輕咳幾聲。

  抬起頭看著遠處的丞相署,臉上帶著的是些許自然而又不自然的神情。

  天子對陳氏依舊信任,陳氏的勢力依舊龐大。

  但陳多病卻堅定的駕馭著陳氏這輛恢弘的馬車,繼續緩慢的行駛著。

  這輛馬車已經兩百多年,馬上就要三百年了。

  可誰也不能夠質疑這輛馬車是否還能載人前行。

  官渡城越修越大,如他的祖父陳秋、陳辟一樣,他的父親陳無實回到官渡城之後,繼續擴建這座本就恢弘的城池。

  這幾乎像是一個國家了。

  天下有不少人都在明里暗裡的勸誡,勸誡陳氏「稱王」。

  這樣的信件有不少,甚至劉氏宗族的人也有來勸誡的,說陳氏如今已然可以稱王了,若是還不稱王,這豈不是讓天下其他的諸侯王難堪麼?

  若是陳氏願意,他們可以上書請天子為陳氏封王,不需要陳氏的人自己動手。

  昨晚起夜的時候,陳多病將這些信件一部分當做廁紙用了,另外一部分則是交給了繡衣使者,讓他們交給天子。

  陳氏的確可以稱王建國,但沒有必要。

  陳氏也不想治理一個龐大的國度,因為若陳氏稱王建國,那麼再去管理天下、治理天下黔首,那就成了逾矩的事情。

  在陳氏人的心裡,天下黔首永遠比所謂的「稱王建國」更加重用。


  將自己從回憶中抽出身來,陳多病坐在丞相署內緩了緩神,看了兩封奏疏之後繼續開始發呆。

  這些奏疏其實並不用他去看。

  因為眾多壓力,所以天子只能夠讓他繼續擔任丞相,畢竟相對於霍光以及其他權臣來說,陳氏依舊是那個最值得信任的人。

  更何況——太子要管陳氏的家主喊一聲舅舅!

  這樣的關係,怎麼著都比外人更加可信吧?

  而霍光則是擔任了丞相署內吏,這個不知名的官位在霍光來了之後,就發揮出了原本沒有發揮出的作用。

  他幾乎掌控了整個丞相署。

  當然,這是在陳多病默許的情況下,若陳多病此時對霍光有意見,那麼霍光瞬間就會從雲端掉到泥潭中。

  霍光自己也知道這個情況。

  陳多病錘了錘自己的腰板,感覺坐的有些太久了,甚至有些僵硬。

  不遠處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霍光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恭敬。

  「陳相,這是今歲關於諸多學宮的費用,還請您查看。」

  陳多病接了過去,笑著看向霍光:「冠軍侯的身體怎麼樣?」

  他像是抱怨一樣的說道:「我家那個,今日一大早便托我送信,讓我問問你,看看冠軍侯身體如何。」

  霍光也是笑了一下,臉上帶著些無奈。

  自從前歲陳無實去世之後,陳去虜和霍去病就待在家裡不怎麼出來了,但兩個人好似憋了一口氣一樣,都對外放話說是要熬到對方死掉之後再死。

  整的天下一部分人都以為,大漢的兩位將軍看似和睦,實則有矛盾。

  這也導致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試探」。

  不過霍光和陳多病都知道,這不過是兩個老頭子彆扭的關心罷了。

  「不疑呢?」

  「算算年歲,也該入朝了吧?還是去入伍?」

  霍光皺了皺眉頭:「不疑總是想著入伍,想和大哥一樣建功立業,但現在大漢對外並沒有什麼戰事,想要通過軍功晉升,只怕是難上加難了。」

  陳多病倒是看得開。

  「當今天子是那種閒得住的性子?」

  他的話語中似乎帶著些深意,也似乎只是隨口一說:「既然孩子喜歡,就讓孩子去吧。」

  「我瞧著不疑身上頗有幾分冠軍侯的勇氣。」

  「當是能建功立業的。」

  霍光聞言略微思索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稱是,決定回去之後找自己大哥問問情況。

  他原本也是覺著自己這位上司是一個沒有才學的紈絝,只是憑藉著陳氏的名望才坐在了這個位置上,被天子扶著做一個泥菩薩。

  但這些年的相處下來,他卻慢慢的發現了一件事情。

  陳多病從來沒有犯過錯。

  是人都會犯錯,尤其是這種紈絝。

  可陳多病卻如同一個精密的偶人一樣,每一步都是一模一樣的絕對正確,該紈絝的時候紈絝,該清醒的時候清醒,該說什麼話的時候說什麼話。

  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是一個泥菩薩麼?

  一年前,他方才掌握丞相署大事沒多久,行事稍微有所孟浪,他上的摺子被天子打回來了兩次。

  第三次他怎麼都不敢上書了。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心裡也清楚,若是第三次還被打回來,那是真的一點顏面都沒有了。

  而這時候,正是陳多病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讓他瞬間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而後第三次終於沒有被打了回來。

  自那之後他就一直很尊敬這位「泥菩薩」。

  冠軍侯府

  霍去病坐在那裡,身上帶著些沉暮的氣息,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

  緩緩睜開眼睛:「是霍光啊。」

  他輕聲道:「有什麼事?」

  霍光將自己的擔憂以及今日陳多病所說的話,全都轉述給了霍去病,而後等待著霍去病的決定。

  良久後,他只聽到了一聲輕笑。


  「原來如此啊。」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既然不疑想參軍,那便讓他去吧。」

  「霍家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執拗的勁兒啊,咱們想攔也攔不住。」

  霍光還想說什麼,霍去病只是擺了擺手,只是說道:「你好好回去看看這兩年的奏疏、以及少府、農業署、賦稅署的各項調動!」

  「再想一想今日安國王跟你說的話!」

  霍光有些迷茫的走了,而等到霍光走了之後,霍去病才睜開眼睛,有些感慨的說道:「老傢伙啊,你們陳氏的人,都這麼有天賦的麼?」

  「允文允武,又如此的能夠隱忍不發。」

  「甘願身懷大才卻做「泥菩薩」度日麼?」

  不過轉瞬就笑了一下:「但我霍氏的人也不差。」

  「霍光啊,別讓我失望。」

  未央宮中

  陳多病低著頭,面前的劉據則是有些蒼老與疲憊。

  「你啊,這麼多年是何必呢?」

  劉據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難道姐夫還會懷疑你麼?」

  陳多病只是低著頭。

  這個時候的劉據沒有自稱「朕」,而是自稱姐夫,表明了劉據心中的無可奈何。

  陳多病嘆了口氣:「老頭子臨死之前跟我說,讓我就做一個泥菩薩,其他的什麼事情都不要做,我能怎麼辦呢?」

  「陳氏要韜光養晦,陳氏要急流勇退,那總得有要犧牲的人。」

  「我是陳氏的嫡長子、也是陳氏的家主,這個人選除了我之外,還能有誰呢?」

  他灑脫的笑著:「不過姐夫也不用擔心我,我覺著這樣的生活也挺好的。」

  「我若是有什麼治國之策,讓您替我說出來,然後大漢這座機關在緩慢運行,這難道不好麼?」

  「萬民依舊能夠獲益。」

  「您的聲望也能夠更高。」

  這些年,陳多病有什麼想要實行的國策,都是與劉據商議,而後由劉據提出。

  他的大才不是沒有施展,只不過施展的時候,留下的不是他的名字而已。

  陳多病並不介意這一點。

  劉據則是無奈嘆氣。

  他搖了搖頭:「只是,你就算想要繼續韜光養晦,也難了。」

  劉據沉默,又有些不甘心的說道:「父皇活的時間太長了,在位的時間也太長了,我的身體.熬不住了。」

  他如今已經四十來歲了,這個年紀相較於他父親來說不算大,但相較於歷代的皇帝來說,也不算小,只能算是一個平均數。

  陳多病皺眉:「太醫怎麼說?」

  劉據輕聲道:「還有一年。」

  「這還是我禪讓皇位給太子、完成權力交接的情況下。」

  「若是繼續這般熬下去,只怕.不足半年的壽數。」

  陳多病怔了一下,看著劉據,想說什麼,卻又將話止住。

  劉據倒是看得開:「伱也不必傷心,我不過是要去找你姐姐罷了,進兒如今處理朝堂政務也是越來越順手了,是該時候登上皇位了。」

  他開玩笑的說了一句:「當太子當久了,是會心煩的。」

  「該讓位啦。」

  陳多病的心情更加複雜。

  他萬萬沒有想到,天子的身體竟然差到了這種程度

  陳多病也不由得想到。

  先皇的確是活的時間太長了。

  龍鳳九年的冬天還未曾過去,大漢就陷入了悲痛當中。

  緣由是大漢的兩位柱石,臨安公陳去虜、冠軍侯霍去病,兩人在同一天、甚至差不多的時刻閉上了眼睛。

  兩個要強了一生的老人最後沒有分出一個輸贏。

  而更令天下悲痛中帶著迷茫的是,當今天子要禪讓皇位,即讓太子登基。

  小部分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權力的交接一般只在皇帝要去世的時候才會進行,而如今天子的壽數方才四十有五,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呢?


  無論如何,權力的交接順利的進行了。

  太子劉進登基。

  一個身上流著陳氏、劉氏共同血脈的皇帝出現了。

  對於新帝,上黨趙氏以及關中秦氏的人其實有點小意見,不過這意見不是針對陳氏的,也不是針對劉氏的,而是針對老祖宗的。

  當年老祖宗怎麼就沒想著娶了陳氏的女兒呢?

  否則不就是秦陳合流了?

  當日的秦還會覆滅麼?

  新帝登基之後,便改元為「元始」,於是龍鳳十年便是「元始元年」了。

  這個年號看出了新帝的野心。

  很大。

  太上皇學著他父親的樣子在甘泉宮中養病,天子來看了幾次,羨慕的不得了。

  說自己以後禪讓了,也要留在甘泉宮中養病。

  太上皇只是擺手笑著。

  站在朝堂上,聽著朝臣為太上皇定下諡號為「康」的陳多病默默的抬起頭,和太上皇開玩笑的日子仿佛還是昨日。

  時光匆匆向來不饒人。

  如今,已經是元始二年的冬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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