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知心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陳陶並非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

  哪怕是面對這些反對尚方的儒生,他心裡也沒有想著要他們的性命。

  面對劉長的吩咐,他急忙說道:「有陛下全力相持,定然不會有人再敢輕視尚方,請陛下莫要動怒。」

  隨即,他看向了那個神色呆滯的年輕人,輕笑著說道:「這些儒生們尚且年輕,不知是非,日後定然會因為如今的事情而無比的愧疚。」

  陳陶給他們設下了台階,而趙綰看起來卻並不願意接受這份好意。

  他再次說道:「工利一物,堪輿利一縣,聖人的道理利天下。」

  這一刻,劉長的神色就有些不對了,他眯起了雙眼,緩緩看向了趙綰,臉上不再有憤怒,也不再是戲虐,很是平靜。注意到皇帝的臉色,申培渾身都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他心裡清楚,陛下已經動了殺心。

  這些年裡,百家爭鳴導致新崛起的儒家和黃老的爭鋒愈發的強盛,隨著董仲舒理論的注入,儒家對諸派的敵意越來越明顯,他們希望能以自己的主張來替換掉所有的學派,成立一個儒家所主導的天下。其實陛下並不反對百家爭鳴,儒家裡諸多的言論,陛下也不在意,只要不謾罵陛下不對,主要是不要耽誤廟堂的大事。

  這種趨勢並非是申培所能壓得住的,他的弟子們都沉迷在這種莫名的使命感里。

  申培很厭惡董仲舒,他覺得,整個儒家都要被這個人給帶到沒有盡頭的深淵裡去了。

  劉長抿了抿嘴,看向了一旁的呂祿,正要下令。

  申培卻急忙擋在了劉長的面前,「陛下!

  臣管教不力!請陛下責罰!

  」

  「祿,炸了那廝。」

  劉長的手直接跳過了申培,指向了他身後的趙綰。

  呂祿一愣,隨即示意了其餘的甲士們,諸多甲士直接上前,抓起了趙綰的手,就將他往那廢墟里拖去,眾人都看懵了,完全不敢阻攔,而申培眼裡滿是絕望,想要說些什麼,卻沒有什麼分量。

  劉長其實很少殺人的,哪怕是面對一些罪大惡極的人,他也希望能給與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儒家這種極端浪潮,他是一點都不會姑息,一旦姑息了這種作為,那源頭就會從這裡開始,愈演愈烈,所有的科學技術發展都會被儒家打上玩物喪志的烙印,使得一切都逐漸封鎖起來,目前這些思潮是沒有什麼受眾的,可是將來若是有個缺心眼的開始發揚光大呢?用來扼殺民間技術呢??

  劉長最不能容忍這些思想領域裡的毒瘤,趙綰其實算不上惡人,他只是一個比較愚蠢的儒生而已。

  可是一個惡人能在一個時代作惡,但是一個惡劣且愚蠢的思想卻能禍害千年。

  劉長寧願自己背負上殘虐的惡名,也不會允許這樣的思想去禍害後來的人。

  趙綰在歷史上,就是因為鼓吹獨尊儒術而被免官,死在了牢獄裡。

  他的做法極為的愚蠢,因為他認為黃老這種學派能領導大漢,是因為有竇漪房這個太皇太后在,故而他請求漢武帝,做事不要再過問太皇太后的意見,獨自把持大權,打壓聚集在竇漪房身邊的黃老學派這件事從小里說是學派之爭,往大里說那就是離間祖孫,讓皇帝做不孝之事,在以孝治國的大漢,作為一個推崇孝道的儒家,還是大漢御史,這番上書能引起多大的轟動?顯然易見,漢武帝當即暴怒,罷免了他,他本人悽慘的死在了牢獄之中。

  估計漢武帝心裡都在罵娘,扶持你來打壓黃老,分擔些壓力,你上來就拉著我自爆??

  在此時,他還沒有坐上高位,思想卻已經開始變得極端且危險了。

  這是劉長所不能容忍的。

  呂祿沒有多詢問劉長的事情,直接就讓甲士做好弄死他的準備,呂祿並不在乎自己的名譽,皇帝讓他殺人,那他就要殺,無論這個人是誰,殺了他會引起什麼後果,他都完全不在乎。

  就在眾人驚恐的閉上了雙眼,等待著趙綰被炸的四五分裂的時候。

  兩個年輕人扶著一位老者,緩緩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陛下。」

  浮丘伯抬起頭來,很是堅定的看向了劉長,眼裡似乎帶了些問責之意,申培急忙行禮拜見,卻被他所無視。

  劉長那冷酷的臉有了些動容,他搖著頭,「浮丘公啊,您何必要來這裡呢?」

  原先面無人色,眼裡滿是驚懼的趙綰看到浮丘伯,更是熱淚盈眶,忍不住叫道:「師祖!」


  浮丘伯也沒有再去看趙綰,只是很平靜的看著劉長。

  「陛下,請您勿要殺這個人。」

  「哦?如果我偏要殺呢?」

  「陛下我明白您的意思,這種思想,很是荒謬,可殺了他,未必就能終結,或許會使其壯大,倒不如將此人交給老臣,老臣定然會讓這股源頭從此泯滅,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劉長冷笑了起來,「浮丘公,我平日裡很是敬重你,可這個人,他到現在都沒有認錯,我想要殺的人,您是攔不住的。」

  「陛下老臣不會允許您殺害此人的,您不必如此還有老臣等人在,何以如此請陛下給與老臣三日,若是三日內完不成這件事,老臣願意同死!

  」

  此刻扶持著浮丘伯的兩個年輕人,正是代王劉勃和韓安國,劉勃看著自己的老師,有些不忍心的說道:「阿父」

  劉長欲言又止,深深看了浮丘伯一眼,揮了揮手,領著人就離開了這裡。

  浮丘伯看著劉長遠去的背影,長嘆了一聲,又伸出手來擦了擦眼眶。

  趙綰脫離了毒手,哭著跪在了浮丘伯的面前,「祖師啊!

  我實在是不值得您如此相救啊!

  徒孫罪該萬死!

  」

  浮丘伯聽聞,頓時別過頭來,氣勢洶洶的看向了他。

  「救你?!我救你個禍害做什麼?我恨不得你現在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今日前來這裡,完全就是因為陛下的緣故!我不能允許因為我的徒孫,讓陛下背負這樣的惡名!」

  「我平日裡都是怎麼教導你們的!

  !」

  浮丘伯憤怒的拄起了拐杖,地面被砸的亂響,眾人皆驚悚,諸多儒生們行禮請罪。

  「陛下這些年裡,遭受了多少的罪,方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就因為你們這幾個不成器的禍害,險些壞了陛下的賢名,若是因為炸死你們這些禍害,而傷了陛下的名譽,讓陛下背負暴君的惡名,那我倒是寧願先一步炸死你們!

  !」

  劉勃頓時明白了浮丘伯為什麼要死死阻攔阿父,韓安國也不由得為他這一番話而驚嘆。

  真大儒也!

  韓安國從未見過這樣的儒生。

  眾人都說不出話來,浮丘伯卻緩緩走到了那廢墟面前,讓劉勃攙扶著自己,讓自己坐下來,隨即看向了面前的申培。

  「你去將自己的師兄弟都給叫過來,都叫到這裡來就說,我要傳授學問。」

  「老師,何不去太學,在這裡」

  「快去!」

  申培不敢多說,急忙派遣自己的弟子們奔波了起來,而浮丘伯就坐在了這裡,氣喘吁吁的,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又不像張蒼那般健康,這番折騰,讓他看起來格外的疲倦。劉勃很是心疼,急忙要為他鋪上坐席,浮丘伯笑著搖了搖頭。

  「勃啊天下怎麼會有你阿父這般的仁慈君王呢?」

  「自古以來,對君王不敬重的人,大多慘死在君王的手裡,可你阿父從不會因為別人對他的無禮而有殺心,從不會因為自己的私人恩怨而去殺人每次殺人,都是為了社稷,是不得已而為之寧願背負惡名,也要為天下掃除禍害,這般仁慈的君王,老夫只恨早生五十年,不能輔左他一生。」

  劉勃聽著浮丘伯的話,心裡卻有些滴咕。

  這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您會覺得我阿父是仁慈善良的。

  他剛才可是要當眾炸死一個儒生啊。

  浮丘伯苦笑了起來,「你無法理解,我並不怪你,你們都無法理解你們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個何等英明的君王,包括那個張不疑,其實他也不知道,但是,勃啊,你一定要效彷你的阿父,君王殺人,不能是因為自己的喜怒,不能因為私人的恩怨,只能是為了社稷大事,將來,你若是在名譽與社稷之前犯難,我希望你能效彷你阿父,無視自己的名譽,要為天下做事。」

  劉勃似懂非懂的點著頭。

  而韓安國看起來感觸卻頗深,他再次打量著面前這個老人,眼裡的神色都有些不同了。

  「唉,可惜啊可惜啊。」

  浮丘伯搖起了頭,也不知在可惜著什麼。


  過了許久,他那些有名的弟子大多都到齊了,眾人看著他身後的那廢墟,眼裡都有些茫然,面面相覷,浮丘伯卻示意他們坐在自己的身邊,跟申培這種多撒網不同,浮丘伯走的是精英路線,弟子不多,但是都很優秀,很有才能。

  而那些原先結社犯事的儒生們,此刻也是坐在這些師叔的周圍,都低下了頭。

  「當初啊陛下曾與我聊起了儒家的未來,當時陛下說了很多的東西,讓我非常的驚恐,甚至是憤怒,我覺得陛下對儒家太過輕視,甚至是公然詆毀,因為陛下所說的儒家,跟我所知道的截然不同,到了我想想都覺得後怕的程度,我在那個時候,覺得這只是陛下對儒家的不喜,故而沒有多想。」

  「可到了如今我卻覺得有些狐疑,因為陛下曾與我說過的東西,如今都在一一出現。」

  「陛下說儒家會以孝為名,以禮為枷鎖,囚天下人我不以為然,直到出現了禮派之爭。」

  「陛下說儒家會反對百家的學問,毀滅諸家之所長我不以為然,直到出現了你們這些人。」

  「陛下還對我說了很多,以理食人,以儒害民我都不以為然,可是現在,我卻很害怕,因為陛下的話都在一一成真。」

  浮丘伯看著面前的諸多弟子,目光最後落在了趙綰的身上,「大一統的主張,我並不反對,但是聖人的道理利天下?你若是連一物都不利,何以利天下啊?大漢賢相輩出,除卻張相,有周相,陳相,蕭相,何人是以聖人的道理來治理天下的?難道他們做的不夠好嗎?難道你能做的比他們更好嗎?當初聖人不出的時候,堯舜禹又是靠著什麼來治天下呢?」

  「你不懂得治國,不懂得農桑,不懂得打仗,你甚至比不上長安里的一個樵夫,你有什麼德行,輕視百家之學問呢?」

  「若非農,你能吃飽肚子,有力氣在這裡狂吠?若無墨,你這身上的服飾又是從何而來啊?」

  「若無兵,你能安心在這裡談論學問嗎?若無醫,你早就熬不過上一年的寒冬!」

  「一件事都做不好,沒有任何的才能,整日卻叫囂著聖人的道理我問你,聖人的道理是什麼?哪個聖人讓你輕視百家?就是聖人,都要以百家裡的先賢為自己的老師,畢恭畢敬的跟著他們學習你算什麼聖人門徒啊?!」

  浮丘伯的聲音越來越激烈,趙綰面對墨家和皇帝還敢出口反駁,可是面對浮丘伯,他那最擅長的辯論也根本發揮不出來,啞口無言,雙眼緊閉。

  「尚方自設立以來,給大漢帶來了多少好處?養活了多少百姓,紡織出了多少衣裳?庇護了多少百姓?我的老師曾經告訴我,任何人都可以稱為聖人,哪怕是最普通的人,也可以通過對本身的提升,對周圍的貢獻來成為聖人若是我的老師能看到如今的局面,他會當面拉著那些墨家的手,稱他們為真聖人!」

  這一刻,眾人譁然,卻又不敢反駁。

  因為荀子真的說過這樣的理論,人人成聖論,否定一切職業歧視,血統歧視,認為無論出身,只要肯學習,肯效力,堅守本心,恪盡職守,就能成為聖人。

  浮丘伯看著他不敢反駁的模樣,再次大聲說道:「董仲舒要以儒家的主張來駕馭百家的學問,那他要做的,不是打擊百家的主張,而是改進儒家的主張,讓儒家的主張能夠駕馭所有的學問,有人要駕車前進,繩索套不進去,只聽說過要換繩索的,不曾聽說要換馬車的!

  這簡直荒唐!

  而你們這些人,若是能跟隨他,跟著他一同改進,我什麼都不說,可你們卻只學了個形,就要出來賣弄,自以為能做出一番大事來,以天下為自己的使命,卻不知,自己的行為卻是要禍害全天下的!

  」

  趙綰勐地站起身來,絕望的拔出了長劍,就要對準自己的脖頸。

  眾人大驚,就要起身阻攔,浮丘伯卻罵道:「殺!殺了自己!你個懦夫!造成了這般惡果,不想著要彌補,卻想要一死了之嗎?要你的師父和我們來為你承擔這些過錯嗎?!申培怎麼就招了你這樣的弟子呢?!」

  趙綰聽聞,更是崩潰,眼裡滿是無助。

  「我該如何該如何啊」

  浮丘伯沒有理會他,當著他的面,再次闡述起了自己的學問,這一次,他從荀子的人人成聖論,以及天行有常論開始了自己的講學。

  浮丘伯已經有很久沒有講過學了,這一次,大概是他講述的最完全的一次,他結合了很多過去,如今,甚至是未來,他對未來的儒家發展和思想脈絡都進行了研討,他與弟子們講述著天下的變化規律,到了最後,甚至開始講述起了社會的運行規律,「我以為,天行有常,此常不只是道的演變,更是這社會的演變,王朝的更替,百姓的生活,都是有規律可遵循的,誰若是能找到其中的規律,就能加以改變,能抓住自然規律的人,可以發現或發明有利的東西為自己所用,能抓住社稷規律的人,可以使天下太平」


  「沒有什麼東西是預訂的,所謂的上天啟示,不過就是規律的彰顯不被中人所得知而已。」

  「社稷的主體在與民,今以農貴,君馭農,故而君農為上下,若他日以匠貴,商馭匠,可有商匠為上下之時?農與君孰貴?商與匠孰貴?君不可使農亡,農卻可使君毀」

  浮丘伯講述的內容,結合了很多的東西,甚至是劉長在剛剛醒來後對他吹噓的那些東西,他的弟子們此刻都滿臉震驚的看著他,一時間都忘記了記錄。

  最震驚的大概就是韓安國了。

  他此刻渾身不安,仿佛被針刺了一般,浮丘伯的每句話,都能插中他最敏感的地方,讓他激動不已。

  果然,這長安確實沒有來錯,這裡的賢人很多,而且比自己要厲害了無數倍。

  浮丘伯說完的時候,弟子們都沒有緩過神來。

  劉勃深吸了一口氣,朝著他行禮,「師父的才能,已經超過了我所知道的所有大家。」

  「這哪裡是我的學問啊這是你阿父的學問啊。」

  浮丘伯說著,劉勃瞪大了雙眼,我阿父的學問??

  看著劉勃這茫然,不可置信的模樣,浮丘伯忽然潸然淚下。

  劉勃大驚,急忙詢問:「師父?何以如此?」

  浮丘伯悲傷的說道:「我已經很年邁了,若是我逝世,陛下又該怎麼辦呢?」

  ps:不好意思啊,上午外出,本想著很快就能回家,沒想到回家晚了點,手腕不是很舒服。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