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5章 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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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94章 悸

  通天塔是一天天,一塊塊的磚頭,好不容易堆迭起來,眼見著要碰到天了,然後突然一日,便是轟然垮塌!

  垮塌下來的時候,可不會一塊塊的掉磚頭,而是成片成片的崩塌。

  驃騎軍出現在幽州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曹軍兵卒都將腦袋縮了起來,然後拼命奔跑,什麼念頭都已經忘記,只想著快點離這些驃騎騎兵再遠一些!

  這些曹軍兵卒抱頭鼠竄,失去了抵抗的鬥志,究其原因,未必全數都是這些曹軍兵卒不勇敢,不堅強……

  這仗,就是這樣的完了?

  最要緊的是,曹操也就這樣的完了?

  其實曹操也是知道,這場戰事,他一直是在死中求活,敗中求生。

  山東看起來很大,人很多,但是一直以來都是人心不齊,心懷鬼胎,各有私慾。曹操他知道他自己大權獨攬,任用親信並不是什麼好選擇,但問題是如果他不用親信,不用曹氏夏侯氏的人,後果恐怕是更加的糟糕!

  歷史上也確實是證明了這一點,當曹氏夏侯氏的人不堪用的時候,司馬氏就陰笑著上來了,而在那個時候,偌大的一個山東之地,至高權柄,竟然就這麼簡單的被一場政變給顛覆了……

  如果說斐潛沒有在關中推行工業化的進程,而是跟著大漢中原地區,山東模式走農業化的路子,那麼無疑是跟不上山東的速度的。

  從上古而來,人類為了一口吃的,不斷的選擇合適生存的地點,而華夏的中原地區,也是在一年年,一代代的耕耘開墾之下,成為了支撐起華夏最為基礎的食物需求的區域。所以擁有中原地區,無疑是在農業為主要支柱產業的封建社會當中,具備強大的優勢。

  曹操站在中條山上,望著北方席捲而來黃沙,又看著在南面奔騰而過的大河,久久無語。

  曹操覺得,斐潛簡直就是這個天下,最大的變數。

  大漢,其實已經很虛弱了。

  三十四年的邊疆之亂,已經消耗幹了大漢的所有積蓄。

  然後便是黃巾之亂,等於是揭開了大漢皇權和地方鄉紳之間唯一的一塊遮羞布,讓雙方都意識到,原來對方就是這麼的丑……

  七年之癢,而大漢的中央皇權和地方鄉紳的結合,已經多少個七年了?

  『某欲重振大漢……』曹操緩緩的說道,『難道是某錯了麼?』

  『主公無錯。』董昭在一旁說道。

  曹操早期,確實是只想要振興大漢的,

  只不過他想要讓大漢重新輝煌的夢想,一次次的被現實無情的打擊。

  如果不是曹操性格剛強,恐怕早就在一次次的打擊當中頹廢下去,徹底躺平了事。

  聽得董昭說『無錯』,曹操微微點了點頭,笑了笑。雖然曹操想要聽的顯然不是一句簡單的,甚至是有些安慰的話語,但是……

  也就這樣了。

  若是奉孝在……

  曹操回望山腰之上,那裡有新開出來的一塊平地。

  在平地之中,便是立著一座墳。

  『……』曹操沉默著,看著那個新墳,半晌之後便是拔出了身側護衛的刀,扯了一縷頭髮來,喀嚓割了。

  『主公!』眾人大驚,不知道曹操是不是壓力山大導致神經失常。

  曹操將刀還給了護衛,然後抓著那些頭髮,遞給了董昭,『將此發也葬於此地罷!也算是給……賠罪……』

  董昭一愣,便是上前一步,拱手低頭接了過去。

  山嵐凜冽,大河滔滔。

  ……

  ……

  許縣之中,崇德殿上。

  金碧輝煌的寶座,在沒有陽光的照耀之下,似乎暗淡了不少。

  『如今東西之戰,朕欲派人調停,不知……』劉協看了看荀彧,『不知愛卿以為如何?』

  誰都清楚荀彧就是曹操的後勤大管家,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曹操的意志,即便是在官方公告上從來都不承認。

  荀彧依舊是低著頭,聲音也依舊是平穩不變,『此事,陛下可自定之。』

  劉協吸了一口氣。

  我要是能自己定,還叫你來幹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我這天子就是個擺設?沒有你同意,我就算是下一百道的詔令,也是依舊一道都出不了尚書台!


  可是話又不能說得這麼直接,於是劉協笑了笑,『主要還是想要聽聽愛卿的想法……』

  荀彧也不含糊,『回稟陛下,此事,亦可,亦不可。』

  『這……』

  劉協吞了一口唾沫。

  今天這口唾沫,不知道為什麼,硬邦邦的,好懸沒將他噎死。

  『愛卿不妨詳細說說,這可與不可,又是如何?』

  劉協決定,今天就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就算是真將這個砂鍋打破了,也是在所不惜。

  荀彧抬頭,微微看了劉協一眼,然後重新低下頭去,『回稟陛下,這可……大漢天下,皆為王土,王命所出,莫有不從……故可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劉協點了點頭,『這……朕明白,然天下人都能明白?』

  荀彧低著頭,這一次,沒有立刻回話。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荀彧表示劉協這句話顯然不好回答,實際上也確實是不好回答。如果僅僅是如此以為,就代表了全部的含義,顯然又是錯了。

  荀彧其實是在說,劉協現在僅剩下的,就是大義的名份了……

  可是這『大義』,不可輕用!

  華夏講究陰陽,其實就是事物的對立和統一。

  因此在荀彧講天下之土皆為王土的意思,不僅僅簡單的表示劉協擁有名義上的管轄權,更要說明的是劉協其實失去了管轄權!

  天下之土,皆為王土。這是表示民眾的一切都歸於皇帝,還是皇帝的一切來源於民眾?是表示在這一塊土地上的百姓,是沒有私產的,還是表示擁有天下的皇帝財產,是天下人的財產?

  立場不同,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願意接受的,都是不同。

  而很遺憾的是,劉協顯然只是坐在他的寶座上,坐在這有些破敗的崇德殿當中,略有些急切的問道:『此之不可,又是如何?』

  荀彧的眼睫毛微微顫動,然後低垂,『陛下,莫忘了馬太傅。』

  『誰?哦……』劉協一開始沒能反應過來。

  馬太傅,馬日磾。

  馬日磾這傢伙呢,不能說是好人,也不能說是壞人,就是一個凡人。有才能,也有缺陷。可不管怎麼說,當年馬日磾出使,然後出事了,然後就沒然後了。

  爽的時候只管自己爽,出了問題發個公告就完事了?

  回過頭來,為了讓自己提起褲子不認人的行為顯得有道理,便是拿著放大鏡在骨頭裡面挑雞蛋?表示一個巴掌拍不響,要不是馬日磾自己有問題,袁術也不會搞他。

  所以最後,處理了袁術麼?

  處理了。

  狠狠的譴責了一番。

  表揚了馬日磾麼?

  表揚了。

  口頭表揚一次。

  於是乎,袁術不痛不癢,繼續為非作歹,甚至是助長了其氣焰,而馬日磾的後人……

  呃,馬日磾還有後人麼?

  誰啊?

  荀彧提出來的,便是如此尷尬的事情。就算是天子要下詔令,誰拿著詔令去調停?上一個奉詔令這麼去調停的,屍骨未寒。

  『這個……』劉協瞪圓眼睛看著荀彧,『愛卿,這你……你不去?』

  荀彧都忍不住笑了,『陛下見諒,在下……事務確實是繁忙。』

  劉協反應過來,擺擺手,『朕說差了,朕的意思是……愛卿可有人選推薦?』

  荀彧緩緩的搖了搖頭,『若是文舉仍在,或可也……如今,再無他人可選。』

  『滿朝文武……竟無一人?』劉協不信。

  荀彧沉默了片刻,『若是陛下堅持……可徵辟魯肅魯子敬,領詔前行。余等,皆不可也。』

  ……

  ……

  且不說那劉協如何被荀彧繞暈,明明是他想要賣一個人情,卻變成了搭上他自己的人情,再回過頭來看看中條山一帶,已經是風起雲湧,戰雲密布。

  柴玉到了中條山了,他以為送到了地頭上,也就算完成了差事,可以回去了,可是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差事被延長了……


  他被抓來,負責在中條山上,開鑿山體並且填塞火藥。

  雖然河東之地是黃土地,很多地方都是黃土層,但是中條山依舊還有很多區域是岩石,並不那麼好開鑿。而且時間緊任務重,動不動就是砍腦袋,而且還態度強硬,好像這些任務就應該天生屬於柴玉等工匠的。

  這原本不是他的事情,也不是他原先說好的任務……

  『說好的?』負責通知,並且帶著柴玉等人幹活的小吏鼻孔朝著天,『你~跟~誰~說~好~的~啊?』

  小吏的官職不大,但是官腔卻是十足十!

  本來簡單的一句話,卻能拖出七轉八個音來。

  柴玉起初還覺得,他是從山東之地而來的,而且還擔任過許縣之內的大工匠,所以多少還是可以試圖和小吏說明一二,『我這是之前和……』

  只可惜,在山東之地,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管什麼大工匠小工匠,也不管是不是替天子敲過鍾鑄過鼎,在小吏眼裡,也就是工匠而已。

  『之前?!』小吏冷笑著打斷了柴玉的話,『你也知道是「之前」?!之前什麼情況,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嗯?如今大漢國難當頭,你這推三阻四的,難道是想要惡意破壞丞相大業,害得我等功虧一簣?』

  拿著雞毛當令箭,向來就是小吏們的安身立命之道。

  就算是沒有正經的雞毛,這些小吏也要搞一些不正經的拿著,心中才不會發悸。

  比如當下,小吏正覺得無處可以展示自己的權威,結果柴玉送上門來了,那自然是把腔調拿得十足,晃動著雞毛表示自己這一回可是正經的雞毛!

  柴玉皺著眉頭說道:『我就問一問,怎麼就成了「惡意」的了?再說了,前面的運糧隊不是運到了這裡就可以回去麼?怎麼到了我這裡變卦了,多問一句都不成?』

  『問什麼問?』小吏嗤笑一聲,『國家大事,難道件件都需要你同意?你是誰啊?你能代表大漢,代表天子,還是代表丞相?老實幹活!要不然我讓人將你抓起來!』

  小吏同樣也無法代表這些,可這並不妨礙他拿這些大帽子壓人。

  『你還講不講理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反覆無常的號令,會讓很多人無所適從?』柴玉也是不由得有些光火。

  即便是在封建時代,也是要講究一個契約精神。

  就像是皇帝和臣子之間,是一份『契約』,臣子和百姓之間,也同樣是一份『契約』。

  沒錯,契約的簽訂,就是為了將來撕毀而存在的,但是也別忘了,但一方撕毀了契約之後,也別怪另外一方不再遵守契約了。

  大漢最基礎的契約是什麼呢?

  是『約法三章』。

  簡單比喻的話,這『約法三章』就是大漢憲法,而之後的其他律令,都是對於這個基礎契約的再解釋再拓展。正常來說,不管後續是怎麼解釋,怎麼拓展,都不能違背最初的憲法,但是實際上在大漢之中,絕大多數時間之內,作為管理民眾的律法,並不是最初的『約法三章』,而是各種各樣的臨時辦法,暫行通知。

  並且這些臨時辦法和暫行通知,有時候是違背了大漢立國之初的『約法三章』……

  就像是當下,臨時加派的任務,要麼就是更高的報酬,要麼就是給予一定的職位,而不是罵罵咧咧的表示下等賤民,干點活都唧唧歪歪。

  一個小吏顯然不能代表整個的大漢,也不能代表曹丞相,可是他能成為這一份契約上破壞的那一個點。

  每一次事件,都是單獨的點,這沒有錯,不擴大,不蔓延,不偏頗,都沒有錯。

  只是點多了,就成了線。

  線多了,就自然成為了面。

  與柴玉處境相同的其餘人等,其實都是被毀約留下來繼續要加班的,但是這些人多數是敢怒不敢言,還有人上來主動將柴玉拉走,『別較真啊,別較真,不就是多干點活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要動手,那就是你的錯了……』

  這些人圍著柴玉,明明是人更多,但是看起來卻像是跟弱小一般,將柴玉從小吏身邊拉扯開,然後又對著小吏陪著笑臉,彎腰鞠躬。

  而在更遠的地方,那些身份更為低等的民夫和工匠,也都低著頭,像是看見了,聽見了,但也像是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

  『走,走走!』另外一個工匠頭領推著柴玉,『這事情都這樣!我看你是新來的吧?習慣了就好了……』


  柴玉哭笑不得,然後不由得感慨,『習慣了就好?也是,習慣了……習慣了就好……』

  可是這事情,真的就是,習慣了就好?

  ……

  ……

  中條山大營之外,李犁見到了司馬懿的時候,便是上前拜見,口稱師傅,嚇了司馬懿一跳!

  曹操估算的沒錯,其實驃騎軍的前鋒,並沒有特意去抓捕追殺曹洪,而是想要出其不意的搞一波……

  有曹洪等敗兵在前面做幌子,大多數的曹軍兵卒多半就會認為驃騎軍海沒有來。

  李犁沒有急著進攻,而是聯繫到了司馬懿。

  正巧司馬懿從蒲坂而來,也想要再襲一次中條山大營。

  兩人一見面,李犁這舉動倒是讓司馬懿有些意外。在交談一番之後,司馬懿才知道李犁是學了他送到平陽備案的弓騎兵戰術,並且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安邑城下好生舒展了一番拳腳,取得了不錯的成就。

  司馬懿大笑,然後不肯承認李犁的『師傅』之稱,表示講武堂內戰例戰術那麼多,若是學了一個便是稱一個師傅,那豈不是所有人都是師傅?司馬懿他自己也是在講武堂之內學了不少戰例,也沒說要稱誰是師傅。

  最後的時候,司馬懿略帶一些感慨的說道:『若是真有師傅,也應當稱主公為師才是妥當!若無主公立此講武堂,我等之輩又是去哪裡學這些?』

  李犁眼睛一亮,不再堅持叫司馬懿為師傅了,但是依舊對於司馬懿態度恭敬。

  司馬懿笑笑,並沒有覺得李犁此番行徑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有能力者想要更進一步,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沒有能力者,卻把持著高位不讓有能力者後來居上,這才不正常。

  兩人又是對於弓騎兵的使用戰術等又是切磋了一番,雖然兩人沒有師徒相稱,但是無形當中卻相互熟悉親密了許多。

  司馬懿就在前幾天,也是順利的收復了蒲坂津。對於司馬懿來說,打這一仗其實難度不算大,一個簡單的偽報,就將守在城中的曹平給調了出來……

  曹平按照就有的山東戰術思想,已經是遠遠的落後於司馬懿等人。

  單獨占據一個縣城,就像是在圍棋上的孤子。

  如果最終和本方勢力聯絡上,那麼自然可以發揮出一些奇效來。

  可問題是曹操現在連安邑大營都那麼快的丟了,整個曹軍敗勢已經不可挽回,又有誰去聯絡在外的孤子?

  曹平也就不可避免的敗亡了。

  司馬懿收回了蒲坂,但是當他知道了安邑大營已破之後,卻沉思了片刻,嘆息了一聲,『可惜!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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