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3章 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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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92章 曇

  這個世界,沒有秩序,人類便是寸步難行,可是有了秩序之後,人類又會借著秩序來貪婪掠奪,凌駕於他人之上。

  古北口之處,曹軍的秩序崩壞了。

  崩壞的因,並不是此時此刻,而是在彼時彼刻。

  張郃沒有在古北口停留太久,幾乎是在曹純撤退之後,跟著曹純便是展開了部隊進行追擊。

  追擊的模式,依舊是大漠式的。

  各部交錯追擊,三十里一停歇,一路向南。

  古北口節點一壞,曹純一退,整個幽州的曹軍防禦陣線,就被迫後撤。

  其實在古北口左近,還有很多像是之前雷重一般,散出去的曹軍小隊在燕山之中駐守,原本也是為了防備驃騎軍的滲透穿插的,可是如今也是發了瘋一般的從燕山之中撤了出來,就像是溺水之人去抓在水面上碎裂的木板,即便是知道那小塊的碎裂木板根本不能給他們提供多少浮力支持,可是依舊會緊緊的抓住,死活不放。

  撤退之中,曹軍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各種問題……

  爭搶道路,相互砍殺等等,都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宛如當年的袁軍一般。

  只要自己能逃就行,哪管身後究竟誰死誰傷?

  誰都知道秩序重要,如果有秩序在,即便是不能抗拒驃騎,但至少能讓更多的曹軍兵卒逃出來。

  誰都在罵為什麼沒有人去擋住驃騎軍,為什麼沒有人去自我犧牲,為什麼沒人顧全大局……

  張郃一直都在冷冷的看著,最後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揮動了手臂。

  驃騎軍之中的銅哨和號角,幾乎同時間吹動,成百上千的騎兵,呼嘯著,馬蹄翻滾,從燕山而來,似乎是要席捲天下而去!

  張郃派出了三名軍校,一名漢軍老軍校,兩名胡人軍校,形成了一個品字的結構,展開了對於古北口周邊的追擊和掃蕩。

  張郃自己一方面繼續清理古北口通道,一邊等著趙雲大軍的到來。

  對於自己能在短時間內拿下了古北口,張郃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詫異。

  這或許是運氣,也或許是……

  但不管怎麼說,曹軍現在,似乎已經是大不如前了。

  這裡可是燕趙之地的『燕』啊!

  燕國弱麼?

  多有慷慨之士也。

  那麼幽州弱麼?

  曾經也是大漢的一條腿!

  從大漢兩次立國來看,幽州一直都很強。

  西漢自漢高祖劉邦到王莽篡位的二百年裡,雖然漢初對匈奴作戰失利,到漢武帝時期對匈作戰取得輝煌成就,確實作為幽燕之地一開始的發展並不突出,但是隨著漢武帝將重心重新移回內部發展後,幽燕地區也隨著漢朝的發展而開始興盛。

  最早的時候,幽州所統轄的範圍,從渤海到遼東,從後世的蒙古一直到了朝鮮……

  東漢劉秀崛起,天下弱君,強勢地方。劉秀得天下,基本上靠著的便是三股力量,一個是冀州的工事,也就是冀州弩,然後就是幽州騎,隨後又得了并州騎,最終凌駕於關中和西涼之上,再度統一了大漢。

  而南陽之地,豫州所屬,基本上在劉秀期間,就是屬於後勤保障支持了,錢糧人力,器物製造。劉秀當時有錢有糧,有兵有馬有器具,大漢中興也才不是一句空話。

  可是現在,不管是西漢的秩序,還是東漢的秩序,在幽燕之地,已經是蕩然無存了。

  張郃立馬燕山,回首望,山巍峨連綿。

  而面前,一片廣袤土地,徐徐展開……

  ……

  ……

  驃騎大軍突破古北口,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震得聽聞者無不呆立當場。

  曹純一路奔回了漁陽,古北口一丟,而在漁陽之北的俿奚、獷平首當其衝,就成為了第一線。

  作為原本第二線,如今驟然變成了第一線的指揮將領曹良,臉色又青又白,又紅又綠。

  曹純說他相信曹良,可是曹良卻想要大喊,表示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這一線都丟了,二線能守得住麼?

  從古北口到俿奚、獷平,再到漁陽,以及在漁陽後方的薊縣,似乎已經成為了註定要有一場血戰的戰場。


  古北口被破的消息傳來,曹純的急急而來,又是急急而逃,在俿奚、獷平駐守的曹軍將領曹良心中發涼。他不知道應該稱讚曹純早有準備,一人雙馬來去如風,還是應該心驚膽戰的迎接隨後而來的驃騎軍勢!

  隨著曹軍的無序撤退,很多地方被點燃了。

  處處似乎都是烽火,戰雲密布在幽燕之地的上空。

  曹純還有退路,但是曹良的退路已經斷絕。

  以步抗騎,無非就是利用密集的方陣來戰鬥,可是這需要良好的訓練,充足的補給,以及最為關鍵的問題——

  秩序。

  如果有良好的秩序,這些在幽燕之地,久經戰陣的兵卒之中有很多人是有和騎兵對抗的經驗的,甚至有可能都不需要曹軍將領特別去下令,這些老兵就會自動的將一個個的步卒方陣組織起來了。

  而對於騎兵來說,想要正面衝擊一個有大盾長矛的步軍陣列,在純粹冷兵器的時代,無疑是就算是勝利也是自損八百的事情。

  可是在俿奚、獷平之地駐守的曹良,卻沒能看見這種秩序,所見之處,都是那些逃亡的曹軍兵卒慌亂的眼神,所聽到的,都是帶著恐懼的喘息和雜亂的呼號。就像是這些曹軍士卒,在之前的時候其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處,在古北口就被驃騎軍一把掐斷,然後陷入了理智崩潰一般。

  俿奚、獷平的秩序還算完整,但是曹良知道,現在這情況,其實是曹軍兵卒對於服從,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才讓他們帶著一種慣性還在這裡堅守,但是只要驃騎軍一來,稍微的一觸碰,這如今看起來一個個還算是完整的狀態,就將馬上崩潰,直至不可收拾!

  每一個將領,基本上都知道有一場戰役,叫做『背水一戰』。

  可是如今真的要在後路斷絕的情況下作戰的話,曹良實在不能指望自己眼前的這些曹軍士卒,究竟背水能背出多大的戰鬥力來!

  難道,現在趁著驃騎軍沒來,也和曹純一般,策馬逃走?

  見到了如此情形,那些沒頭沒腦死命逃跑的曹軍殘兵,也讓曹良不由得心中發慌。

  而他左右看看,發現身邊的普通曹軍守卒,同樣也是臉色鐵青。

  不妙啊!

  這樣下去話……

  多少是要想一個辦法才好!

  驃騎軍中似乎也知道了曹軍如今的恐懼,即便是三三兩兩的驃騎斥候前鋒,也敢在俿奚、獷平兩縣的一箭之地外耀武揚威,縱橫來去,將俿奚、獷平兩縣的曹軍守兵當成是空氣!

  俿奚、獷平兩縣,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卡在了從古北口到漁陽的官道上,互為犄角,相互依託。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況,驃騎軍要同時圍困俿奚、獷平這兩縣,才有破城擊敗曹軍的可能,而現在隨著曹軍的士氣崩落,曹良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

  守城不可枯守。

  這也是兵法之要。

  曹良左右尋思之下,覺得還是要趁著驃騎大隊沒有來之前,在城外石橋之處和這些驃騎斥候打上一場才是道理。

  一來是這些驃騎斥候實在是太過狂妄和討厭,二來是這些斥候數量暫時還不多……

  除此之外,曹良也知道如果不振奮一下士氣,就算是在城內枯守,也守不了多久!

  『黃縣令,』曹良對著俿奚縣令黃嗣說道,『你我各自領兵五百,在此石橋之處邀戰驃騎軍兵馬,如何?』

  黃嗣下意識的就搖頭,『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曹良說道,『就在石橋之處……你看這石橋,驃騎軍即便是想要衝來,也不過三五並列……而且關鍵是驃騎大軍沒來,我們可以趁機在此列隊邀戰,敵軍多半不應,我們自然可以提升一點士氣,否則這樣下去……』

  『敵軍不應?』黃嗣問道。

  曹良點頭。

  小石橋,橫跨河流。

  橋的這一邊距離縣城比較近,容易被箭矢弩矢射到,所以一般驃騎斥候都是在河對岸活動,甚少會到石橋的這一邊來。

  『就在這裡?』黃嗣似乎是再三的確認是否安全,『敵軍不會過來?』

  『你要是敵軍,你會衝擊這個石橋,還是等大部隊前來再說?』曹良問道。

  『嗯……』黃嗣沉吟著,然後緩緩的點了點頭。

  他的想法和曹良不同。


  曹良畢竟是姓曹,想的是如何延長戰鬥,提升自家兵卒士氣,拖慢驃騎軍的步伐,而黃嗣卻想到的是,如果萬一……好吧,不是萬一,是肯定要撤退的話,那麼至少打過一場,不管是怎麼說,也是會比不戰而退要好聽一些罷!

  『好,好吧!……』

  兩人同意,旋即就出兵在石橋這一側列陣了。

  距離城池不遠,按照道理來說,面前有小河,有石橋,背後有城池作為支撐,即便是不能打一場勝仗,但是至少雲遮霧繞的搞點聲勢,應該是問題不大。

  可是偏偏就出問題了……

  最先抵達了俿奚、獷平的驃騎前鋒,是喜歡拍馬屁的拓跋氏軍校。

  沒人天生下來就喜歡卑躬屈膝。

  拓跋氏也不例外,他之所以現在變成了這樣,只不過是因為他是拓跋氏。

  沒錯,鮮卑的拓跋。

  拓跋氏也曾經強橫一時,也曾經在大漠之中威名赫赫。

  可是……

  宛如曇花一現。

  榮光淡化,名望跌落,拓跋一族從賢王變成流亡。

  失敗者,想要活下去,沒有任何驕傲的權利。

  拓跋氏不想要跟著那些王族一同沉淪,所以他投降了。當年的他頂著拓跋氏的名頭,卻沒有享受到拓跋氏的多少利益,現在卻要為了拓跋氏還債。他衝著任何上位者搖尾巴,就是為了證明他的無害,他的忠誠,但是他不能僅僅只會搖尾巴。

  於是拓跋氏見到了曹良和黃嗣在石橋一側列隊的時候,他並沒有等待張郃大部隊的到來,抑或是和其他的軍校聯繫,而是很快的就作出了決定,開始試探性的進攻。

  石橋顯然是重點防禦之地,拓跋氏派出了五六名的精銳騎兵,在石橋上晃蕩了一下,發現根本攻不過去。因為石橋對面不僅有有長槍大盾,而且還有拒馬和弓弩,正面進攻確實是不好打,並且損傷很大。

  即便是用手雷,也不會有什麼好效果。

  一來是橋面不寬,想要進入可以拋手雷的距離,也就意味著進入了曹軍的射程範圍。就算是決死衝擊,帶著手雷自爆的進攻,破壞一兩個拒馬也無濟於事。

  另外一個是河流地形限制……

  對了,河流!

  『去上下游看看!』拓跋氏不甘心,『現在是秋天了,這河水一定有什麼地方比較淺!』

  拓跋這一不死心,便是害苦了曹良。

  曹良他原本就是裝腔作勢,借著機會鼓舞一下士氣而已,現在雖然確實讓驃騎的前鋒一時打不過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初步完成了預設的目標。可是他沒有想到,這拓跋氏竟然受挫了不退,依舊站在河岸對面冷冷的看著這裡,並且還派出了斥候小隊,在上下游試探河水深淺!

  這……

  『撤軍,現在就撤吧!』

  黃嗣一頭的汗。

  『再等等,』曹良也有些猶豫,但是他覺得局面依舊能控制得住,如果僅僅是因為驃騎軍試探著要渡河就撤軍,那麼之前作出鼓舞士氣的舉動,不就是白費麼?

  曹良不願意退,『這上下游,水流都是湍急,哪裡是這麼容易就過得來的……等到天色一黑,我們就徐徐而退,驃騎軍也不敢摸黑進軍,方可算全功!』

  黃嗣沒有繼續說什麼,可是臉色並不好看。他看著曹良在呼喝鼓舞兵卒士氣,自己卻帶著人往後悄無聲息的退了退……

  雙方隔著河僵持著。

  時間漸漸的隨著河水流逝。

  當夕陽消失在了山間,夜色漸漸籠罩在大地上的時候,曹良緩緩的呼出一口氣。

  他覺得他賭贏了。

  『來人啊!往石橋之處,扔出火把,弓箭手壓……』

  曹良的命令還沒有說完,便是聽到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發出了一聲『驚呼』:『驃騎軍渡過來了!驃騎軍來了!』

  什麼?!

  曹良嚇了一跳!

  但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那喊聲並不像是在自家陣列裡面,而像是在河對岸發出的聲音!

  而且自己也在上下游派遣了哨探,如果真的驃騎軍渡河了,那麼最先回報的不應該是哨探麼,怎麼可能是這裡的人在大喊?


  『別相信!』曹良大呼,『驃騎沒有渡河!』

  但是很遺憾的,曹良不相信驃騎軍能無聲無息的渡河,但是有人信……

  在紛亂的大喊聲當中,在這些曹軍軍列裡面,有人動了。

  這動的人,並不是曹軍陣列裡面的任何一個兵卒,而是在陣列偏後的黃嗣!

  但凡是自私自利之輩,即便是多有才能,都不適合做一個領導者,因為這樣的人,往往遇到什麼事情,先考慮的一定是自己,最愛惜的也同樣是他們自己。即便是這些人作出了一些為公的舉動,也多數是摻雜了其他的私慾,縱然有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往往就會立刻奔向惡的一面。

  對於黃嗣來說,就是如此。

  黃嗣在曹軍之下擔任縣令,在大漢的旗幟之下高聲宣誓,表示要緊緊的圍繞在丞相周圍,遵從大漢天子的號令,為官一任就造福一方,為了提升幽州百姓的幸福指數而不懈努力,奮鬥終身……

  話說得很好聽,但是在當下真遇到了驃騎軍,發現刀槍都快指到鼻子上的時候,最重要的就變成了黃嗣自家的性命!

  至於什麼造福,什麼幸福,聽聽就好了,誰當真誰就是傻逼!

  面臨撲面而來的驃騎軍軍勢威壓,他早已是嚇得不能自已,只是曹良尚且鎮定,所以黃嗣也就強撐著,不敢露怯唯恐他人嘲笑。

  在沒有性命威脅的時候,面子重要。

  而黃嗣覺得自己性命遭受威脅的時候,面子便是算個球?

  踢了就是!

  好不容易熬到天將要黑下來,黃嗣本就渴望著趕緊回到縣城之中去,結果沒想到忽然一聲大喝,說『驃騎軍渡河了』,黃嗣心中繃緊的那根弦,便是卡吧一聲斷了。他原本就距離河岸最遠,而離城池最近,處於相對偏後的位置,現在便是不管不顧,連和曹良打一聲招呼都沒有,直接便是撤軍而走!

  秋夜的寒風,讓黃嗣越發的膽寒。

  他人還沒有到城下,半路上便是大喊:『快開城門!驃騎軍打過來了!快讓某進城!』

  這喊叫聲,尖銳且悽厲。

  將為軍中之膽,尤其是山東之地的傳統。

  若是主將鎮定,麾下士卒即便是不堪,也能支撐一陣。可將帥一旦慌了手腳,全軍士氣,也瞬間就崩潰。

  黃嗣這一跑一喊,頓時就帶動了其他曹軍兵卒!

  原本還整齊列陣的曹軍兵卒,轉頭一看,發現黃嗣領頭跑了,這要是自己不跑,豈不是落在了他人後頭,說不得今夜就過不去了!

  現在早跑一步,或許就是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一人跑,一隊跑!

  一轉眼的工夫,曹軍陣列便是全線崩塌!

  曹良看著此情此景,氣得是手腳顫抖,被一股惡氣翻湧堵在了嗓子口,呃呃有聲之下,便是一口鮮血噴出,人向後便倒!

  河對岸的拓跋氏睜大眼睛看著,他完全沒想到曹軍擺出的架勢,竟然就是曇花一般,就那麼他靈機一動的讓人一聲喊,就是這樣直接潰逃!

  『這……哈哈!』拓跋氏揮動手臂,『進攻進攻!驃騎萬勝!』

  『驃騎萬勝!』

  『萬勝萬勝!』

  這一次,便是驃騎軍真的渡過河來了……

  河邊石橋一場鬧劇,究竟算是『因』,還是算個『果』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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