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文學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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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文學少女

  最先注意到水姨的人是陳恆,恰逢當時黛玉碰上無事可做的煩惱。陳恆便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他相信林妹妹肯定能發現水姨的不同之處。

  水姨是個特別的婦人,她的特別之處不僅僅在於其高瘦的身形,以及到這個歲數,仍舊十分不錯的長相。

  黯淡的面容上露著皺紋,斑白的髮絲垂在額際,雖然穿著城裡施捨的衣物,可並不影響水姨本身的溫婉氣質。

  這個年過五十的老婦人,有著一雙圓圓的明亮的眼睛。時常抿緊的唇線,會因為小孫子的出現彎起,然後從常年背著的破舊挎包中,拿出孩子愛吃的零食。

  這個挎包,自從水姨出現在營地里,就一直背在身上,從未丟失過。

  林黛玉的心思,比陳恆看的還細緻些。她自幼被賈氏言傳身教,又常跟丫鬟、嬤嬤們打交道。能從水姨的言行舉止中,看出對方受過良好的禮儀教導。

  這份教導,藏在細微處。既不像小門小戶的拘謹、淺薄,又不如大戶人家的小姐自信、自持。反倒在條條規矩中,透著幾分本分、小心翼翼。

  黛玉向來聰慧,發現這些特點後,立馬就猜到水姨是一個從大戶人家中出來的丫鬟。會好奇是難免的,光是對方身上的經歷,林妹妹就十分感興趣。

  為什麼會離開主人家?又是怎麼逃到揚州?以及陳恆最關心的為什麼要執意帶孫子回家?

  經過幾日接觸,乖巧可人的黛玉很快就得到水姨的信任。在幾次隨意的交談中,後者的人生軌跡,也在黛玉面前逐漸展開。

  水姨出生自京師的權貴人家,聽說那戶人家姓水,是個極了不得的家族。水姨的父母、祖父母都是這戶人家的家生子,連姓氏也跟著家主一起姓。

  這點,在家生子中也是極其少見的。黛玉覺得其中還有隱情,只是水姨不願深談此事,顯然心中還有忌諱。

  水姨會被趕出來,是因為她服侍的那位公子娶了位夫人。這位夫人家世顯赫,一入府就對公子管束頗多。偏巧這位公子又喜歡尋花問柳,平日慣是浪蕩不堪。如此相處下,夫妻間不免常生爭執。

  在水姨十六歲那年,喝醉的公子在一個雨夜強行霸占了她。

  用這樣的詞,對一個家生子來說,不免有些不對勁。

  「我們,總是逃不過這一關的。」述說這段經歷時,水姨臉上既沒有憂愁,也沒有痛苦。更像是在描述一件命中注定的小事,林黛玉卻看的一陣揪心。

  新夫人眼裡容不得沙子,哪怕只是個丫鬟,也覺得是水姨自己下作、主動勾引。她不顧水姨父母的苦苦哀求,還是將水姨趕出府去。

  那位年少的公子,卻只是看著,袖手旁觀的看著。

  哪怕前幾夜裡,他還貼在水姨耳邊說著各種情話,許著各種承諾。

  「男人啊,最重要的還是能頂事。」

  水姨說的小心,林黛玉還是聽出來她在嘲諷、反抗,哪怕這陣聲音如此弱小、無力。

  在父母的幫助下,挨過幾十板子的水姨被一戶村民收養。村民家有個年紀相仿的兒子,長的並不俊俏,連話也說不利索,只會埋頭幹活和傻笑。

  林黛玉注意到,水姨提起這個人時,重煥生機的笑容如春日田野中的花,讓人過目不忘。

  其後的故事,不免老生常談。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朝夕相處之下,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哪怕被世人冷眼嘲諷,他們也堅定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雖然經歷了丈夫、兒子兒媳的接連早逝,水姨還是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就像她如今堅持要帶孫子回家,如此孤注一擲。

  「為什麼要帶孫子回去?好不容易才來到揚州。」林黛玉問出兄長也十分關心的問題。

  無論怎麼看,眼下留在揚州都是最好的選擇。既有城西的織坊招工在即,也有府衙對流民們的關照。留在揚州,重新開始更好的生活,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回京師呢?

  「那是我的家哩。」水姨不置可否的笑著,眼中儘是對故鄉的牽掛和懷念,話語中含著無法勸說的堅定,「我的老伴、孩子都埋在那裡,我得回去陪他們。」

  寶琴看到這段記述時,心中亦是一陣悵然。林黛玉的筆風,跟陳恆極為相似。除了標點符號的運用外,對遣詞造句上也儘量通俗淺白。

  可再簡單的字眼,也無法掩蓋水姨的悲慘命運。寶琴既惱怒那位公子的冷漠無情,也感慨水姨的悽慘命運。


  「林姐姐準備把它發到報紙上嗎?」薛寶琴有些好奇。

  林黛玉卻有些苦惱,忍不住抬手擊額道:「我不知道,總覺得還少了些東西。」

  這份直覺,是林黛玉與生俱來的才能。她在文字上的敏銳,遠比其他人想的更敏銳。

  寶琴瞧著她的模樣有些好玩,笑著提醒道:「林姐姐這個動作,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不妨,去問問他?」

  讓她這麼一說,林黛玉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動作不就跟陳恆思考問題時一樣嘛。

  她露出些許羞澀的笑容,帶著幾分猶豫不定,「確實是個辦法,只是要怎麼約見兄長呢?」

  林黛玉覺得此事,只靠書信傳遞肯定說不清楚。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要見一見對方。她覺得,只要跟兄長說,就一定能得到些許答案。這份信任,就是如此直接。

  不過眼下對方整日在城外忙,要怎麼見到對方確實是個難題。

  這事啊,寶琴也沒辦法。

  賈氏跟她娘可不同,不同的出生和家教帶來的規矩、生活方式,都是截然不同。

  林黛玉也清楚這一點,只能在忙完書院的事情後,無可奈何的坐上回府的馬車。

  搖晃的馬車內,雪雁見著小姐頻頻改變坐姿,也瞧出黛玉今日的異樣。

  「小姐,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林黛玉搖搖頭,只是抬手掀起布簾的一角。馬車外,紅光傾瀉在古城上,市井的吵鬧聲才剛剛傳進來,又被垂下的布簾遮住。

  「離城門關閉還有多久?」黛玉問道。

  雪雁老實回道:「還有半個多時辰。」

  「走,我們出城。」林黛玉的心中一突,興奮的揮下手,「我們去找兄長,我有事找他。」

  「啊?!」雪雁大吃一驚,可還來不及猶豫,她已經應道,「哦,奴婢這就出去跟車夫說。」

  …………

  …………

  當林黛玉捧著手爐出現在眼前時,陳恆沒給嚇到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你怎麼來了?」陳恆的神情有些緊張,如今天色漸暮,營地里都是合家燒飯的熱鬧情景,自己這個妹妹怎麼跑出城了。

  林妹妹將目光從四周的景色,移到晚霞中的兄長身上,突然低頭一笑,「自然是妹妹有事找兄長。」

  人都已經來了,現在說『明日來找』也是於事無補。陳恆點了點頭,收拾了桌上的資料,起身道:「信達,幫我把它們裝起來。」

  「誒。」

  晚風吹拂冰雪消融後的草地,彩霞蓋在它們身上,掀起一陣陣短小的浮浪。

  陳恆陪著林黛玉在營地外徐徐踱步,話題不免來到對方來此的原因。

  他看過林妹妹寫的文章後,不等對方詳細闡述,就疑惑道:「你是覺得少了些東西?」

  「兄長,伱怎麼知道的?」林黛玉很是驚喜意外,連走路的步伐也輕快起來,「是的呢,我寫完後,就覺得不對勁。」

  「因為還少了些衝擊力。」陳恆笑著將文章還給妹妹,陷入短暫的沉思。

  自己這個妹妹,跟尋常的女孩肯定是不同的。聰明或許沒有高低之分,但早慧這點,鮮少有人能跟她企及。

  再加上她又有顆七竅玲瓏心,遇人遇事不免想的深些、多些。

  就如眼前這篇文章,如果當成發到報紙的新聞來看,已經十分完整。前因後果,詳略得當。

  可要把它作為林妹妹想法的延伸,那就少了點東西。

  而黛玉最近的躁動,放在陳恆眼裡就是對方意志想法的覺醒。就像每個孩子,在步入青春期帶來的煩惱一樣,她想看到更真實的世界,也迫切的想跟這個世界對話。

  這份想法,撞上水姨的事情,不免就變得棘手起來。

  本質上,從水姨身上所表露的東西,是大戶人家對奴婢的生殺予奪。是個人命運對權力的無力抵抗,只能選擇逆來順受的結局。

  林妹妹的早慧,讓她輕易捕捉到這點。良好的品性,讓她不甘於對此事視若無睹。只是受限於見識閱歷,無法理清背後的含義。

  只是,有必要告訴她這些嗎?

  眼前這個女孩終究不是誰的所有物,獨立的個體只要不停止學習。逐漸成長自我的意識,勢必會接觸到世界的參差和不公。


  這個過程中,又要如何確保她不會因此受到傷害呢?

  陳恆忍不住用手指點著額頭,一臉的苦惱頭疼。如此頭疼,自然不是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舉,造就現在進退兩難的情況。

  就在他為女孩思索時,耳側突然傳來輕笑聲。

  陳恆不解的轉過頭,看著並肩而行的女孩,奇怪道:「怎麼了?」

  「就是覺得城外的景色不錯。」林黛玉心虛的解釋著。

  她的心裡是高興的,既為陳恆的苦惱,也為晚風的溫柔。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看著兄長為自己的事情頭疼,竟然會有些幸災樂禍的小竊喜。

  想到這裡,林黛玉就覺得自己今日的舉動,真是英明無比。

  陳恆不知道這丫頭高興什麼,只把手垂在身後,說出自己的答案,「妹妹,你有沒有想過寫話本?」

  「啊?!」縱然是聰明大膽的林黛玉,也被兄長的話嚇的立在當場。

  陳恆也不是頭腦一熱給的意見,像黛玉這樣聰明早慧的人,要是把她關在房中,一定會走入自怨自艾的悲憤中。

  世人只看到李清照的詩詞,卻看不到她無處施展的不甘苦悶。

  才華會成就一個人,也會成為人的牢籠。

  他希望林妹妹在清楚自己要表達什麼之前,能先學會跟世界、以及自身才華的共處。在這個過程中,積蓄著自己的眼界、能力。

  要完成這一點,又不能阻斷黛玉跟外界的接觸,用文字無疑是最好不過。而這其中,寫話本無疑又是更溫和的一種方式。

  翻遍中外文學史,那些寫小說的,比起寫詩歌、文學的文人墨客,心思總是要寬泛、柔和一些。相較後者,前者的生活也會如意、平順許多。

  「兄長,你覺得我合適嗎?」林黛玉有些怯生生的問著。

  「我覺得合適。」陳恆很認真的點頭,他這個妹妹在才能說,自然不必多說,「不過還是要你自己做了才知道。」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要是不喜歡,我們再想別的。」

  寫話本嘛,元和先生最有發言權了。

  手握《聊齋志異》《蜀山群俠傳》的陳恆,十分認可林黛玉的能力。

  只見他繼續笑道:「你可以試著把水姨的故事,寫在話本里。不過要改用化名,故事的內容也要重新編排。」

  年輕的心,總是躁動著的。林黛玉也興奮道:「那我該寫個什麼樣的故事哩。」

  也許是太高興,她在陳恆面前轉了個圈,輕輕飄起的衣裙,順著髮絲的軌跡畫出一個圓弧,她掰著自己的手指頭,繼續道:「兄長,你說我用什麼化名好。」

  一個又一個問題飛來,陳恆被女孩的情緒感染,輕笑道:「就用瀟湘子嘛,我覺得聽起來挺酷的。」他回答的很是隨意。

  自從天真爛漫的英蓮出現後,他突然也不那麼重視禮教的束縛。

  「酷?!」林黛玉眨眨眼,有些不理解這個詞的意思。紅光照著少女懵懂的神色,陳恆哈哈一笑,聳聳肩。

  這樣私下的玩鬧,讓女孩覺得十分有趣。她也學著兄長的模樣,做了下稍顯怪異的舉動,又自己笑出聲,「我知道了,我會去試試看的。」

  「不用急,慢慢寫就好。」陳恆點點頭,叮囑道,「下次想見我,就讓人給我傳個信就好。」

  這樣突然跑出城,確實是有些大膽了。

  林黛玉低著頭,忐忑道:「兄長也覺得玉兒這樣做,有些莽撞嗎?」

  「只是我過去找你更方便些。」晚風過耳,陳恆看著女孩的臉龐,飛舞的髮絲,真心實意道,「你想做的事情,怎麼會莽撞呢,只是要注意些安全問題。」

  「嘿嘿。」女孩發出不好意思的輕笑,「我就知道兄長不會怪我。」

  「你還是想想伯母會怎麼說吧。」陳恆曬笑一聲,點出妹妹將要面對的難處。

  「我才不怕呢,我一會去找爹爹,跟他一起回家。」

  這妹妹,原來是早就想好對策!

  陳恆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將她送上回城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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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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