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心不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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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耽端起碗飲了一口綠豆湯。沒有甜味,入口味道很淡,但慢慢喝著,煮豆的清香、與略粉的口感還不錯,越喝越順口了。

  這時憲英沉吟道:「平章政事堂,平章、怎麼覺得有點熟悉?」

  辛敞轉頭看過來,立刻回應道:「《尚書》里的,便是『平章百姓』那句。」

  憲英恍然,笑道:「想起來了,還是汝記得清楚。今上真是可稱文武兼備、智勇無雙,不只會征戰,同樣飽讀經書古文呢。」她收起笑意道:「我還聽說他精通音律?」

  她的弟弟辛敞點了點頭:「通琴瑟,不過平日忙於軍政,聽過的人不多。」

  因為憲英也喜好音律,聽到這裡,她更是仿佛充滿了興趣,提到陛下她的眼睛也明亮了幾分,似有仰慕之意。

  跪坐在側的羊耽也不以為意。妻子已是六旬之人,她大致只是把自己當作士人一樣,頭髮上用布巾的打扮、正有幾分那樣的氣質。不過憲英實際上顯年輕,所以年近五十那年、還生了羊琇。

  隨著年紀漸大,羊耽還有點羨慕婦人,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心境愈發平靜、難有波動,精力也有所不濟;而婦人年紀大了,好像仍然對很多事都有熱情。這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罷,畢竟在上古時期,年邁體弱的大丈夫便無法狩獵了、老婦卻還能照顧孫兒。

  叔子的聲音淡定道:「陛下雖以軍事見長,但起初在洛陽太學讀過書、同樣是士人出身。」

  侄子是羊耽親自照看長大的,羊耽還是比較了解他,他似乎有一種想重建士人言行操守、議事規矩的志向。叔子雖然沒有像憲英一樣出言稱讚,但從他故作淡然的主動言語之中,可見他對皇帝建立的議政制度、十分滿意。

  平章政事堂確是為了分相權,並且會造成君權上升和相權下降;然而這也是在嘗試建立、更加穩固的規則秩序,規則里有讀書士人的重要位置。

  實際上羊耽對此事,同樣抱有好感。畢竟他自己又做不了宰相,小一輩的羊祜志在國家全局,辛敞也沒有什麼個人野心;如果將來又讓某個臣子獨攬大權,反而會增加動盪和風險!

  關鍵是現在羊家、辛家各一人封縣侯,這是晉朝開國之初,除了王家令狐家之外,地位最高的封爵!開國的重臣公侯,基本在整個朝代都有

  地位,羊耽等人當然希望這樣的格局穩定下來。所以憲英等人對皇帝的好感、或許也有利益的關係,只是她一時沒注意罷了。

  這時羊耽又談起了昨天早上,他在閱門外與鍾會同行的情形。

  果然憲英對鍾會一向厭惡,提到此處、她當即說道:「他倒是有自知之明。鍾士季、諸葛公休那些人是一樣的,才華著實出眾,但成名主要還是靠名士之間相互吹捧。而今上幾乎沒有參與那些事,卻仍已聞名天下、目不識丁的小民皆知,無他,乃有改變天下的大功績。」

  羊耽微笑道:「憲英的品評、也對士人的名氣很有用,許多士人都願意獲得卿的品評,尤其是吹捧之評。」

  憲英輕輕撇了一下嘴道:「我可不敢再隨便在外人面前品評,陛下做大將軍時便敲打過我。不過想想,品評士人會影響選舉,我一個婦人無官無職,實不該多言。」

  辛敞卻道:「我不是外人,姐可以對我說。」

  然而辛敞正是典選舉的官員之一,幾個人聽罷不禁笑了笑。唯有叔子、夏侯氏沒有笑意,他們身上仍穿著喪服。

  ……同樣穿著喪服的人,還有北邊永安里相國府內的潘淑。她服喪已有半年多,但直到最近幾日、才覺得尤其難熬。

  在此之前、潘淑也是整天呆在這個小庭院裡,因為穿著生麻衣到處走不太好,好像沒什麼不同;不過她知道這內宅里住著很多人、每天會發生很多事,即便自己沒親眼看到,心裡的感受也是不一樣的!況且她還能與侍女交談,聽她們談論府中諸事,偶爾亦可與住在附近的人來往。

  而今周圍卻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沒有人、自然沒有事。不僅寂寥,而且她還有點莫名的害怕!

  潘淑忽然有一種回到吳宮織室的感受!便是當年她父親獲罪、她們姐妹被沒入織室做工的時候,當時不只每天要辛苦做工,主要是仿佛與世上隔離了、十分苦悶。

  想來她給吳國大帝服喪,真的有點不誠心,否則也不會如此焦躁不安。譬如那些真正悲痛的人服喪,除了

  閉門謝客、還有人甚至在山上墳邊結廬而居,過的日子更加清苦孤僻,卻是心甘情願。

  不過潘淑在建業時、差點被人勒死在寢宮,大帝對她的心又有多誠呢?潘淑願意給大帝服喪,除了回報他封后的隆恩,或也因為她的心裡、仍未完全舍下在建業擁有的一切罷!


  又一天過去了,潘淑趕緊在天黑之前、關好所有的門窗,然後躲到紗帳里的睡塌上。小宮女阿珞沒再與潘淑同塌,畢竟主僕有別。

  潘淑最近覺得白天很漫長,但又害怕天黑,簡直左右不是、無所適從!

  還好半夜她沒再驚醒,一覺醒來,窗綾已然泛白,天已蒙蒙亮了。她便起來打開了房門,太陽還沒出來,光線有些黯淡,熟悉的庭院裡十分安靜。這樣朦朧的景色,仿佛天地間只剩她一個人!

  「阿珞,阿珞。」潘淑立刻朝一側的廂房喚了兩聲。

  居然無人回應,庭院裡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宛若在此間迴蕩!潘淑頓時莫名心慌,甚至好似身處荒郊野外,她下意識提高了聲音,顫聲喊道:「阿珞!」

  「哎!」廂房裡終於有了一聲回應。沒一會,只穿著褻衣的小宮女便打開了木門,睡眼惺忪地說道:「殿下,妾睡著了,方才聽見。妾穿好衣裳便過來。」

  潘淑鬆了口氣,點頭「嗯」了一聲。其實她也沒什麼事,只要小宮女應聲了便好。

  小宮女洗漱之後來到潘淑的房間揖見,接著去灶房準備膳食。兩人都吃過了早飯,便在一起做點針線活閒談。

  天色已經大亮,若是晴天、太陽早就升到半空了。無意間,潘淑再次十分失落地說了一句:「陛下或許真的把我們忘了。」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說話聲:「拜見陛下!」此間庭院比較小,聲音清晰地傳到了上房!但潘淑依舊愣了一下,幾乎沒回過神來。

  片刻後,她才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出房門去看。只見門房內的走廊上,一個長壯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挺拔端正、卻放鬆灑脫的姿勢,不是秦亮是誰?

  潘淑心裡頓時既驚又喜!接著又有點莫名酸楚。

  秦亮也看到了潘淑,遂加快腳步走來。他沒有穿皇

  帝的服飾,髮髻上只戴著一頂小冠,身上穿著褐色綢緞深衣、交領上有夔紋圖案,腰間掛著一把普通的三尺劍。

  潘淑等了片刻,便迎上去與小宮女一起屈膝道:「見過陛下!請君入內、上座受禮,妾恭賀陛下。」

  秦亮擺手笑道:「罷了罷了,卿既非使節,何必太講究?」

  潘淑見秦亮隨意的樣子、臉上還帶著笑容,便幽幽說道:「妾剛還說起,陛下把妾等忘了。」

  秦亮收起笑意,微微愕然道:「怎會忘記?只因剛受禪即位,我正忙著讓朝廷恢復運行,有點抽不開身。」

  潘淑道:「陛下不用親自來的。」

  秦亮走進上房,自己找了席位走過去,轉頭道:「我今日出宮還有點事,想去軍營一趟。從薄室門出來、就在建春門內大街那邊,離得近,所以順道過來看看王后。」

  潘淑恍然看了他一眼,心說我還以為、君是為了來接我呢!暗裡又不免有點擔心,難道他還要自己繼續住在這裡?

  薄室門一詞裡的薄室、又叫暴室,乃織造染練的地方,吳國也稱作織室。潘淑只是聽到這個詞,便不禁有些不安。

  這時秦亮朝門外看了一下,又沉吟道:「才過幾天,府邸中的人便快走完了,忽然回來好生冷清。卿搬到宮城後宮去住罷,宮城很大、到處都是房屋。」

  潘淑又是一喜,她穩住心情立刻回應道:「妾願聽從陛下安排。」

  秦亮點頭道:「那我先乘車去辦事,回來再接王后進宮。」

  潘淑脫口道:「現在妾就可以與陛下同行。」她說完才覺得好像有點不妥,隨即嚴肅正色地解釋道,「陛下也不用再走一趟了。」

  果然秦亮先是微微一怔,接著便用隨意的口氣道:「那卿等去換身衣裳,帶上帷帽。」

  潘淑馬上點頭「嗯」了一聲,再次屈膝道:「請陛下稍候。」

  別看秦亮的目光銳利、偶爾臉上有傲氣的神色,其實他在小事上很隨意,樂於聽從別人的意思。這麼久了潘淑只見過他幾面,不過她亦已發覺、秦亮好像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潘淑不注意,都意識不到他已即位變成了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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